3 洞穿

堯晰又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等別的課代表過來送作業才直起背，無一例外都差寧思錯的，堯晰知道其實是他們不想去找寧思錯要，寧思錯又不主動給，再加上老師從來不說，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這個默認的潛規則。

堯晰撐着桌面，心事重重地把手裏的卷子翻了又翻，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到寧思錯的位置旁邊。

寧思錯擡起頭：“怎麽？”

“作業。”堯晰的聲音很輕，像是底氣不足，“還差你的。”

“哦。”寧思錯低下頭，在背包裏翻找了一陣，抽出幾張試卷來遞給他，“麻煩你自己分一下類。”

堯晰怔愣着，伸手接過了試卷。他其實沒想到寧思錯會寫，本想着找借口和寧思錯多說兩句話，結果直接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寧思錯見他遲遲不走，微微皺了下眉：“還有事嗎？”

“沒……你、你中午吃什麽？”堯晰咬了咬牙，憋出了後半句話，“我想請你吃飯。”

“你除了請吃飯，還會別的手段嗎？”寧思錯覺得好笑，眨了眨眼，“天天請我吃飯，堯晰同學這麽有錢啊？”

“不是！”堯晰猛地搖了搖頭，耳朵泛起了紅，他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越來越低，“就……當謝謝你配合我的工作。”

睜眼說瞎話。寧思錯很想在早自習之前睡個覺，幹脆直接答應了下來，堯晰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連那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都沒能遮蓋住他臉上的喜悅。

因為前幾年出過的食物中毒事件，學校規定學生中午不能離校到校外就餐，因此堯晰絞盡腦汁地琢磨了半天食堂裏有什麽吃的，怎麽樣可以最快地搶到飯。

最後一節課是他們的班主任上，見堯晰心不在焉還頻繁看向窗外，直接點了人上來做題。

堯晰像受驚過度，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音，都沒聽清老師說了什麽，還是被同桌戳了一下手臂提醒才往臺上走。

“左邊那道。”班主任忍無可忍，聲音都擡高了些，“左邊上面那道！下面的是上節課沒來得及擦的！”

堯晰頭都不敢回，連忙拿好粉筆開始審題，隐約聽到臺下有人在笑，正在心裏嘆氣，恍惚間總覺得聽見了寧思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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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回頭，寧思錯撐着下巴，嘴邊的酒窩很是晃眼，迎上堯晰的目光，他彎起眼，做了個口型。

“蠢。”

堯晰生生捏斷了手裏的粉筆。

下課鈴剛一打響，臺上的老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解題步驟的最後一部分，堯晰擔心搶不上位置，直接跳了起來沖到後排去拽寧思錯，寧思錯本來寫字寫得好好的，被他一扯差點沒摔到地上，筆尖在紙上拖出一條長線，他正要罵人，堯晰已經拉着他跑了起來，轉眼間彙入了下課的人流裏，背後隐約還有班主任氣急敗壞的吼聲。

“我跑不動了……堯晰！”

堯晰停下來，看了一眼氣喘籲籲的寧思錯，又看了眼四周朝食堂湧去的人，腦子一熱，忽然在寧思錯面前蹲了下來。

他說：“我背你。”

寧思錯氣都沒喘勻，被忽然矮下去的堯晰吓了一跳，他愣了愣，堯晰忍不住催促，寧思錯就稀裏糊塗地被他背了起來。

少年的脊背溫暖而堅硬，在炙熱的夏天其實并不大舒服，但寧思錯卻意外地喜歡上了這三十一秒、他在堯晰背上的時間。

食堂裏人很多，能找到位置就算不錯，平時躲着寧思錯的這會兒也不好挑三揀四，別別扭扭地坐在了附近。

寧思錯低着頭挑菜，鼻尖因熱而覆了一層小水珠，堯晰忍不住盯着看，看着看着就鬼使神差地拿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寧思錯嘴裏還有飯，只得鼓着腮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好像小倉鼠。”堯晰被他迷了神志，說話都似喃喃，“好乖。”

寧思錯懶得跟他計較，低頭去吃飯。

“以後不在超市買面包了好不好？”堯晰見他态度還算好，就禁不住要得寸進尺，往人身邊湊了一點，擺出誘惑，“我每天都請你吃飯。”

寧思錯無語：“我看上去是個飯桶嗎？”

“不是——”

“行。”寧思錯往他嘴裏塞了個餅，“不過以後別拉着我跑，你自己占位置。”

堯晰看着他，大腦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麽，登時就想笑，結果忘了嘴裏還有個餅，又連忙用力往嘴裏吞，差點被嗆死，撐着桌面咳得驚天動地。

阮雯雯拿着改好的試卷來發，見堯晰一直在喝水，納悶道：“你打球打脫水了？”

“沒有。”堯晰又咳了兩聲，再次灌了兩口水，“就是渴了。”

寧思錯只趴了五分鐘，堯晰間斷的咳嗽聲讓他難以入眠，他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作弄他了。寧思錯拖開椅子，走到堯晰身邊，敲了敲桌子：“出來。”

堯晰臉都咳紅了，發懵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本能地擡起腿跟着寧思錯出去，一邊走還在一邊捂着嘴咳嗽。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停不下來，嗓子都已經有點難受了。

這個點大多數人都還在吃飯，廁所裏空無一人，沒擰幹的拖把挂在一旁滴水，嘀嗒的聲響很是輕微。寧思錯拽着堯晰的手臂把人推進最裏面的隔間，落了鎖。堯晰微弓着腰，悶悶的咳嗽聲從指縫間傳出來，似乎比剛剛要啞了許多。

寧思錯扒開了堯晰擋着臉的手，輕輕地擡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攏，貼在了堯晰溫熱的嘴唇上。

堯晰渾身僵硬地愣在那兒，很想咳嗽，但又怕寧思錯會收手，憋得很是難受，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起來。

外面響起一陣快而重的腳步聲，像是剛吃完飯的學生嬉鬧着回到班上，在這嘈雜的背景音裏，堯晰聽見了寧思錯的呼吸聲。

他的嘴唇好軟。堯晰想。

嘴唇只蜻蜓點水似的相貼了一瞬，寧思錯很快就退開了。他揣着手，眼睫微垂，沒有去看堯晰的眼睛，只用一副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還想咳嗽嗎？”

“不……沒咳了。”堯晰摸了一下嘴唇，忽然意識到自己那停不下來的咳嗽好了，他眨了眨眼，拉起了寧思錯的手，低聲說，“謝謝。”

寧思錯滿意了，伸手去開隔間的鎖，堯晰在這時湊過來，離他的耳朵很近，像撒嬌：“我還可以再親一下嗎？”

寧思錯毫不猶豫：“不可以。”

“……哦。”

堯晰每次都搶在下課鈴打響的瞬間沖下樓去食堂，遇上不拖堂的時候還好，有的時候老師題都沒講完他就跑了，忍了幾次，覺得堯晰的态度很不端正，直接告到了他的班主任那兒。

堯晰素來成績拔尖，品行什麽的也都還不錯，班主任本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架不住幾個老師輪番來投訴，她只好趁着自習課把堯晰喊出來談話。

堯晰低着頭，聽一句“嗯”一句，認錯态度非常積極，班主任心情一好，沒講幾分鐘就讓他回了教室，結果第二天堯晰照樣該是怎麽樣還是怎麽樣，把他們那個脾氣暴躁的數學老師氣得吹胡子瞪眼，在辦公室裏說了一中午，班主任連連保證一定會讓堯晰改正才算了事。

“你有聽到我說話嗎？”班主任不滿地敲了敲桌子，“窗外有什麽好看的，這都已經六月了，馬上高三就畢業了，你們就是新的一屆高三，不管怎麽說，你這個學習态度還是要端正的……”

寧思錯在籃球場上晃了兩圈，十個球裏只投中兩個，他像是不爽，對着籃球架踹了一腳，還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堯晰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班主任本來只是例行公事，見他态度如此輕浮，直接出離憤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堯晰，給我回去寫檢查！下周班會課站在講臺上念給全班聽！”

堯晰灰溜溜地拎上一沓稿紙回了教室。

寧思錯似乎是玩累了，就拿外套蓋着臉，躺在操場邊的椅子上休息，蔥郁的樹木擋去了他的大半個身體，堯晰有些可惜地抿了下唇，心想下次要找個借口提議學校把這些樹枝修短一些。

他寫了兩頁紙的檢讨，實在編不下去，就趴在桌上給寧思錯發消息，拿着手機轉了兩圈，對方還是沒有回複。堯晰勾起手指，啪啪按了兩張委屈的表情包過去，又探頭往窗戶外看。

寧思錯起了身，不知道在和誰講話。堯晰皺起眉，看見寧思錯搭上外套，和那個人一起走了，兩人先後消失在他的視線死角裏。

堯晰只停了一秒，随後便抓起手機往外跑，一邊找人一邊給寧思錯打電話。

自動挂斷，沒有人接聽。

他知道寧思錯的手機常年開振動，甚至在上課的時候都會接電話，就算是不想理他，看他打了這麽多電話也該接了才對，除非——

他按出阮雯雯的頭像，使勁兒摁着屏幕：“你朋友的男朋友長什麽樣？”

學校前年擴建了校區，在教學樓後面建了一棟單獨的藝術樓，把原來的音樂教室和畫室都挪了進來，為了防止財産損失，在沒有老師在的中午向來是鎖緊門窗不讓進的。堯晰扒着窗戶一間一間地找，在走廊盡頭挂着鋼琴教室牌子的房間門口停下。

他聽見了鋼琴聲。

雜亂的、刺耳的，像某種破壞。

“你突然發那個消息什麽意思？”阮雯雯剛從樓上下來，見他在這兒便走了過來，“我在天臺上陪我朋友拍照呢，她男朋友中午會在這兒練……啊，好像就是這。”

玻璃窗被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阮雯雯湊過去看了兩眼，什麽也沒看見，撇了撇嘴往後退了退，看向堯晰：“發什麽呆呢？”

堯晰擡起手，輕輕地碰了一下門把，冰涼的觸感喚回了一點他的理智。裏面的鋼琴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此起彼伏的、夏日時分嘈雜的蟬鳴聲。他閉了閉眼，手心貼上門板，指尖仍在發抖。

“走。”他說。

“你找他有事？要不要我幫你叫他？”阮雯雯看了眼時間，給自己的朋友發了條短信，又好心說，“反正也快到他平時結束的點了，他是跟老師單獨要的鑰匙開小竈的，不會待很久。”

堯晰正要阻止，阮雯雯已經按下了撥出鍵，沒兩秒，堯晰聽見了一陣突然的沖擊聲，像有什麽東西撞在了門上。他一驚，阮雯雯也反應過來，跟他對視一眼：“怎麽回事？”

堯晰垂在腿側的右手攥得很緊，他用力按了一下眉心，強迫自己不去聽，伸手拽了阮雯雯一下：“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算了，別打擾了，走吧。”

“開靜音了？不應該啊，他中午為了跟我朋友聯系都是開鈴聲的。”阮雯雯被他往外推動了幾步，還在低頭确認號碼沒錯。但堯晰已經沒有耐心繼續待在這裏，他越過阮雯雯，徑直走向樓梯，阮雯雯一邊撥電話一邊追上他，還在念叨着“不會手機沒電了吧”之類的話。

堯晰把剩下的稿紙疊了好幾個紙飛機，面無表情地拿在手裏扔，無一例外地進了垃圾桶，他同桌目睹了這一系列無厘頭的行為，翻了翻眼皮：“你是在秀你的投中率嗎？”

堯晰沒理會他，自顧自地撕下最後一張稿紙，剛剛對折好便聽見後門處有腳步聲，他幾乎是立刻就轉過了頭。

進來的不是寧思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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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