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追你
堯晰試着忽略寧思錯,但注意已成習慣,而習慣深入骨髓。他努力了一周,在忍不住給寧思錯帶午飯時知道自己已經功虧一篑。
一寸想念抽出千絲萬縷,再度被寧思錯擾了一夜的清夢後,堯晰早上起來差點沒發瘋,在卧室裏嚎叫了半個多小時,跑到樓下跑了兩圈,一邊騎自行車去學校一邊用耳機背英語單詞,試圖讓自己的腦子裏塞滿重點知識而不是寧思錯。
他來得太早,學校裏都沒什麽人,清晨的露珠讓空氣顯得有點潮濕,堯晰跳下車,推着車進了車棚,從包裏拿出詞彙書,一邊翻一邊往教學樓走。
“infatuation……”堯晰愣了愣,腳尖微頓,隔着一段距離看着蹲在教學樓邊喂貓的寧思錯。
寧思錯把包抱在懷裏,嘴邊挂着笑,細長的手指動作輕柔地撓了一下小貓的下巴,任由小貓開心地舔他的手指,又從袋子裏拿出一點,安靜地看着,時不時彎起眼尾,嘴裏哼兩句歌。
等袋子空了,他打算起身離開,小貓又纏上他的校褲,寧思錯似是無奈,停了下來,低頭從書包裏拿出什麽。堯晰仔細看了下,是一個挂件。
他拿着挂件逗小貓玩,笑得肩膀都在抖,堯晰從沒見過寧思錯露出這樣的笑容,一時愣在原地,手裏的單詞書脫手摔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寧思錯回過頭,幾乎是瞬間,他臉上就又恢複到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小貓像是被吓到,“喵嗚”了一聲後躲到了柱子的後面。
“堯晰?”寧思錯眯起眼,“你在幹嘛?”
“迷戀……嗯嗯!我在背單詞!”堯晰手忙腳亂地把單詞書撿了起來,将耳機重新戴上,欲蓋彌彰似的大聲念道,“infatuation……”
他讀完了一行,用餘光瞟了一眼,發現寧思錯早就已經走了,只剩下那只小貓看着他。
堯晰覺得連貓都覺得自己很搞笑。
前一周沒見到人,寧思錯以為堯晰回歸正軌了,可下午他翻牆出去,還沒抖掉身上的灰,就聽見身後傳來“撲通”一聲響,回過頭,堯晰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腿肚子還在抽搐。
寧思錯不敢置信:“你是傻逼嗎?”
堯晰手腳并用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咳嗽兩聲,耳朵紅了大半:“腳滑了。”
寧思錯懶得管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堯晰就欲言又止地跟在身後,每次都在寧思錯回頭的時候假裝四處張望,擺出一副碰巧順路的樣子。寧思錯覺得好笑,一路進了寶興路最裏面的一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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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吧臺點了酒,讓酒保幫自己看一下後面那個傻逼,自己邁開腿去樓上找他朋友喝酒。
今天是他朋友的生日,興奮之下把銀行卡裏的餘額揮之一空,包廂裏噴了十來瓶價值不菲的紅酒,寧思錯被濺了一身,嫌棄得不行,離自己那個發酒瘋的朋友遠遠的,在一旁拿着話筒唱歌。包廂門被推開,侍應生進來送酒,寧思錯眯起眼一看,在後面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堯晰。
堯晰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這裏好像跟他想象的不一樣,一群人都只是正常地喝酒聊天。他偷偷溜到沙發邊,躲在陰影裏找着寧思錯的身影,還沒見到人,就聽見有人在唱歌。
堯晰順着聲音望過去,看見寧思錯坐在最旁邊的沙發上,正被一個穿着熒光綠襯衫的男人摟着肩唱歌。他覺得那個熒光綠長得很龌龊,很想把他的手臂從寧思錯肩上拽下去,忍了又忍,才攥着拳頭勉強鎮定下來。
“這誰呀?”有人注意到他,大着舌頭招呼,“誰家的?要是野生的今晚我要了啊。”
“你醉得都硬不起來了吧,瞎吹什麽牛。”
“誰說的,要不要我硬一個給你看看?”
一群人在粗鄙的玩笑裏哈哈大笑,堯晰皺着眉,只覺得自己有些難以呼吸。寧思錯不知道什麽時候唱完了歌,拿着玻璃杯走了過來,在黑暗裏碰了碰他的肩膀:“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出去。”
“寧思錯。”堯晰反握住他的手,“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為什麽……”寧思錯像是覺得這句話很好笑,又好像因為很久沒聽到有人這麽問自己而感到新奇。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把手裏的酒杯遞到堯晰嘴邊,“你喝一口我就告訴你。”
堯晰垂下眼,透過包廂裏昏暗的光線打量眼前的這杯酒,他聞到了一股很醇厚的香味。他擡起頭,寧思錯的眼底盛着一點光,笑起來時很好看,嘴邊的梨渦也露出來一點。堯晰被蠱惑了心神,不自覺地擡手接過了杯子。
他剛要咽下肚,寧思錯突然沉着臉掐着他的下巴,一路把他壓到了洗手間裏,摁着他的頭貼住水池:“吐出來!”
“寧……”
“我讓你吐出來!”
堯晰用力咳嗽了兩聲,嘴巴裏火燒似的疼,他被冰涼的瓷磚凍得一抖,寧思錯又往他臉上潑了不少水,一邊點煙一邊在旁邊打電話,堯晰只依稀聽到他在脾氣很差地罵人,緊接着就頭暈目眩地要往地上滑。
堯晰連忙撐住水池邊,開着水龍頭往臉上潑水,但他太熱了,實在受不了,就把整張臉埋了進去。耳邊的一切聲音忽然變得很遠,周圍很安靜,讓堯晰很想就這麽一直沉下去。被突然拽着頭發拉出來的時候,他的頭發還在濕淋淋地往下滴水。
寧思錯往他嘴裏塞了個什麽,緊接着就把他扔進了一個沒人的包廂,和站在門口的一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兩人先後離開。
寧思錯……
堯晰做了個颠倒的夢,夢裏寧思錯和他說“救救我”,但不管堯晰怎麽追,都反而離人越來越遠,他一腳踩空,猛地從夢裏醒了。
堯晰大口喘着氣,拿了手機出來看時間。十點十七,他在這裏睡了起碼三個小時。堯晰扶着頭緩了一會兒,給寧思錯打了通電話,沒人接,他就循着記憶找到之前那個包廂,裏面沒剩下幾個人,都歪七扭八地躺在沙發上睡覺。堯晰看了一眼,沒有寧思錯。
他以為寧思錯扔下自己先走了,忍着委屈下樓。一樓的巨大音樂聲讓他覺得吵,堯晰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停在二樓,随意地往樓下掃了一眼,忽然注意到角落裏有個桌子被撞得不斷搖晃,旁邊是兩個交錯着聳動的人影。他閉上眼,忍住惡心偏開頭,用手捂住耳朵,快步往樓下沖。
樓梯邊站了個人,正扭動着身體跳舞,猝不及防地跟他相撞,堯晰在地上翻了一圈,無視掉了那人的道歉,撐起身子想要快步離開,在地面上看到了一部貼了小貓貼紙的手機。
那是寧思錯的手機。
堯晰一愣,連忙伸手要去拿,但交錯的腳步把手機踢得越來越遠,他的頭在沙發上磕了一下,不得不彎起腰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才在手機被踢進舞池前拿到了它。
他摁了鎖屏鍵,還能亮,鎖屏上跳出一連好幾個未接電話,堯晰認出其中有自己的,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號碼。他把手機收了起來,腳跟往後退了退,看清了那個被壓在桌邊的人穿的衣服——和寧思錯的一模一樣。
他腦子裏嗡的一聲響,三兩下推開人群擠過去,一把推開了壓在那人身上的人。看清對方的臉後,堯晰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就咬緊牙關,抓着他的衣領追問:“寧思錯呢?”
對方似是意亂情迷,眼睛都沒大睜開:“……誰呀?”
“寧思錯!我問你寧思錯在哪兒!”
“我不知道……”那人有些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你煩不煩啊。”
堯晰被人推搡着後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捶了下地面,重新站起來往外走,不斷地在人群裏尋找寧思錯的身影,徒勞了半天也沒找到。堯晰捂着眼,無力地被人推到了一邊,後背狠狠撞上了樓梯的欄杆。
“堯晰。”寧思錯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似是有些惱,帶着點怒氣,“你上哪兒去了?亂跑什——”
堯晰兩步沖上了樓梯,一把抱住了寧思錯。
“疼疼疼,你用這麽大勁幹嘛?”寧思錯皺起眉,提着袋子的手舉起推了他好幾下,堯晰才哭着不情不願地松開手。寧思錯看到他臉上的眼淚,錯愕地眨了眨眼,正想确認,堯晰就偏過了頭,拿着袖子在臉上擦了好幾下。
“哭什麽?”
“沒哭。”
舞臺的燈光打過來,映得堯晰臉上的淚痕微微發亮,寧思錯也懶得戳破他,把手裏的袋子塞到他懷裏:“不會喝酒就別亂喝,先拿氣泡酒練練手吧,傻子。”
寧思錯越過他往外走,堯晰連忙跟上去,想起什麽,把手裏的手機遞給他。寧思錯随手接過,推開門走了出去,他手裏的煙已經點燃,白色的霧越過寧思錯的身體向後蔓延,堯晰望着寧思錯浸在裏面的背影,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思錯。”
“說。”
“我好像還是喜歡你。”
“……”
寧思錯覺得堯晰真的是個傻逼,懶得再理他,徑直離開。
他以為等新鮮感過去了,堯晰便會消停,誰知道這人像有用不盡的精力,每每都如同跟班一般跟在寧思錯身後,硬要拉着他一塊兒行動,就算是關系好的女生之間都沒到堯晰這個程度。
寧思錯不耐煩地問了,堯晰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看着他,跟個純情少男似的:“因為我在追你啊。”
寧思錯的動作一頓,随即便扭開頭,沒再說話。
堯晰是一個會因為打不通他的電話,而頂着大雨跑老遠到他家門口來,只為了确認他的平安的沖動少年。他也是可以因為寧思錯莫名其妙地生氣,甩開他以後穿着單衣在低溫的天氣裏到處亂走,擔心對方出事而拼命跟着卻又不敢上前的膽小鬼。
寧思錯始終記得,堯晰為了哄他回去,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大聲念了一篇檢讨,字裏行間裏塞滿認真,不時有好奇的人回頭打量,可堯晰連臉都沒紅,念完以後才敢靠近寧思錯,在寧思錯松口的瞬間卻紅了眼眶,只因為寧思錯凍紅了耳朵。
堯晰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純粹得用所有隐喻來形容都不夠的人,他的幹淨讓寧思錯哪怕只是動了動貪心的念頭,都仿佛是一種肮髒的亵渎。
于是他們始終保持着一種暧昧的不上不下的關系,好像朋友,卻形似戀人,好像緊緊相依,又仿佛從未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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