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剖白

堯晰可以正常走路的時候，寧思錯也回到了教室。他剪了頭發，原本總會擋住眼睛的劉海變短了不少，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堯晰趴在桌沿，側臉貼着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寧思錯惱了，瞪他一眼：“幹什麽。”

“好看。”堯晰輕聲說，“你好好看。”

饒是寧思錯聽慣了這種話，也還是沒忍住紅了臉，冷哼一聲，說：“膚淺。”

堯晰本來刻意不提照片的事，看寧思錯照常提前開始收拾東西時還有點傷心，但他很快就整理好思緒，移了移椅子給寧思錯讓出位置，寧思錯疑惑地看他一眼，把書包墊在了胳膊底下，趴到了桌上：“我睡一會兒，走的時候喊我。”

堯晰喜上眉梢，差點跳起來。他咳嗽了兩聲，往後靠在椅背上，拿手指輕輕地夠了一下寧思錯垂在一側的右手，見寧思錯沒有反應，便試探着握緊，将手指嵌了進去緊扣。

他單手調整好試卷擺放的位置，一本正經地聽着老師講課，時不時地按一下寧思錯溫熱的掌心，樂得心思都快從教室的窗戶飛出去。

教室裏的人漸漸空了，值日生收到堯晰的眼神，沒有到後排來，整理好前面的桌椅就先行離開。堯晰又寫完了一張試卷，見天色暗了下去，才輕輕推了推寧思錯的肩膀，指腹按壓着對方的手指，打着商量：“還困嗎？要先去吃飯嗎？”

寧思錯動了動，臉側被壓出一道紅痕，聲音也模糊：“不想動。”

“那……我背你好嗎？”堯晰掂量了一下自己剛恢複不久的腳踝的情況，認為背一個寧思錯還是綽綽有餘的，便大着膽子提議，“可以嗎？”

寧思錯掀起眼皮，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抽出自己的手搭在了堯晰的脊背上，再度閉上眼。堯晰的心軟了一片，當即就不再說話吵他，單手拎着兩個包，又把人背穩了些，慢步往外走。

黃昏時分的斜晖落到他們身上，像勾出了一個夢。

吃完飯，堯晰照例送寧思錯回家。譚知給他換了一輛新的自行車，寧思錯只能坐在前面的橫杠上。寧思錯抱着手臂看了又看，盯了滿臉無辜的堯晰一眼：“真的不是故意的？”

堯晰差點要舉手發誓：“真的！”

寧思錯嘆了口氣，認命地坐了上去。算不上太舒服，他還有點擔心自己會掉下去，但堯晰的胸膛緊緊貼着他的脊背，單薄的衣服讓體溫相互交融，寧思錯便逐漸放松了一些，依賴地倚靠在對方的懷裏。

“寧寧。”堯晰微微低了點頭，下巴蹭到寧思錯的頭發，聲音很輕，“你為什麽……要去找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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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有結伴出來散步的人從他們附近經過，寧思錯遲遲沒有說話，堯晰也懊惱起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他和寧思錯約定過互不幹涉對方的生活，他還是有點熱血上頭了。

“不喜歡。”寧思錯閉着眼，迎面吹來的風讓他覺得很舒服，“你以後看到那種東西，就直接扔掉。”

“啊……”堯晰揚了揚頭，下一秒便蹭了下寧思錯的頭發，試探道，“是不想讓我看到嗎？”

“不是。”

“真的嗎？”

“真的。”

“真的呀。”

“你好煩——”

“那我知道了。”

“……不是！”

寧思錯從車上跳下來，堯晰伸出一條腿來保持平衡，笑着看他。寧思錯無奈地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臉，手撐在車把上，整個人往前擠了兩步，呼吸交纏：“堯晰，別像個聖父一樣。”

“我才沒有。”堯晰不滿地歪了歪頭，鼻尖與他輕輕剮蹭，聲音輕了下去，“我只喜歡你，只對你這樣。”

寧思錯輕輕一笑，像是自嘲：“我有什麽好喜歡的？”

“……你好看啊。”

“膚淺！”

“你陪我去醫務室。”

“我只是不想讓你告狀。”

“你還跟我一起打籃球。”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打得很爛。”

“你請我吃棉花糖了。”

“那是我沒賣完，我不想浪費。”

“我受傷的時候你哭了。”

“胡說八道，我那天用眼過度流了一天的眼淚。”

“我寫錯了題你也誇我。”

“那是因為你真的很吵，我想讓你閉嘴——”

“寧寧。”堯晰的眼眶微紅，近乎貪戀地蹭了蹭寧思錯的臉頰，如同呢喃，“那怎麽辦，就算這樣……我也很喜歡你。”

天色暗了大半，路燈扯出一片微黃的光，寧思錯被堯晰抱着，覺得自己像個行跡惡劣的小偷，卑劣地從好脾氣的堯晰手裏偷走了一小段做夢般的時間。

可偷來的東西到底不是自己的，而夢也總歸是要醒來。

“可是，堯晰，”寧思錯握住了他蹭上自己頸側的手，焦躁似的按了按，“我也有很多會讓你不喜歡的地方。”

堯晰沉了臉色，把手一收：“沒有。”

“堯晰。”寧思錯重新握住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在确認了堯晰沒有再躲避後，一字一句地說，“我從小到大都過的是離經叛道的生活，我們接觸的人也不一樣。我認識的人大多和我一樣，無依無靠，只能用最為人不恥的方法來茍延殘喘，他們說的虛僞、浪蕩、惡心、婊子……堯晰，這些都是對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堯晰的身體緊繃着，雙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好像随時都要落下眼淚來，他的胸口因劇烈的情緒變化而起伏不止：“寧思錯……”

“你比我好那麽多。”寧思錯勾了勾他的手心，繼續說，“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啊。”

“不要。”堯晰的眼底泛起水光，眉目間委屈的神色占了大半，“我們說了不幹涉對方的生活，你不要幹涉我喜歡你。”

“可是，”寧思錯的眉眼微攏，顯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如果我永遠不走向你怎麽辦？”

那你那麽長時間的喜歡，消耗在一個低劣的人身上，竟是一場空，豈不是虧得太多。

“那我就多走幾步。”堯晰避開寧思錯的視線，掙開了自己的手，騎上自行車轉身離開。

寧思錯垂下手，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樓棟門口，擡腿踹了一下那扇奄奄一息的鐵門，冷聲道：“滾出來。”

半晌，一個穿着破舊T恤的中年男人從後面繞了出來，讨好地笑着：“錯錯……”

寧思錯摸了一下口袋，本想找到自己的煙，結果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堯晰偷換成了棒棒糖。他氣得笑，撕開糖紙：“什麽時候出獄的？”

“……上周三。”

“哦，還減刑了啊。”寧思錯咬着糖，輕蔑地笑了笑，“要不要我再送你進去？”

男人臉色一變，狠戾的神色一閃而過，到底還是笑着：“我實在沒地方去了，你可不可以——”

“不行。”寧思錯錯開他，擡腿上樓，“滾遠點。”

“寧思錯！”那人站在後面，咬着牙喊道，“剛剛那個人是你的姘頭吧，還穿着校服，跟你是同學？你怕不怕我讓他跟你一樣身敗名裂？”

“行啊。”寧思錯折返回來，曲膝抵住了男人的腰腹，用了力往後一壓，看他痛得扭曲的神情，彎起嘴唇笑了笑，“我正愁他煩呢，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