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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晰!老師喊你去登記成績!”

“哦,馬上。”堯晰把籃球扔給一旁的同學,拿了毛巾擦汗,又快速地拎上校服外套,跑向教學樓。

開學的第一個月,他和寧思錯還是被分到了兩個班裏,一個在實驗一班,一個在實驗二班,平時只有上體育課時才能碰上一面。堯晰想趁着自習課偷溜過去,但苦于對隔壁班新轉來的班長不是很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報告給年級主任,只好作罷。

他悶悶不樂地霸占了寧思錯的午休時間,不顧對方想要午睡的要求,纏着人接吻。

一個月的時間堯晰也沒有進步多少,接吻的時候還是會臉紅。

寧思錯總是用來換衣服的那個隔間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他們在人影稀少的午後,在熱鬧繁忙的下課時分,在每一個因下大雨而早早結束的晚自習裏,互相擁抱,十指緊扣,仿佛相戀已久的愛人。

“你說容忱?放心,他不會管你的。”阮雯雯“刷刷”給卷子打了勾,心滿意足地畫了個數字上去,說,“你随便去串班,這邊我幫你盯。”

堯晰狐疑地看她:“真的假的?”

阮雯雯無語:“要是假的我請你吃火鍋好吧。”

堯晰這才放下心,在下午的自習課偷跑出班級,從隔壁班敞開的後門溜了進去。寧思錯拿筆頭撐着額頭,正面無表情地聽他旁邊的人講題。

堯晰出離憤怒,就分班了幾周,自己獨家講師的位置竟然就被人頂替了!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把人拉開,從椅子上扯了下來。

“堯晰?”寧思錯一愣,放下了筆,“你怎麽突然來了?”

“你還說,”堯晰一對上他的視線,剛剛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就沒了,委委屈屈地撇起嘴,像是要哭,“等我給你講不行嗎,你非得找這麽個……這麽個……”

他仔細看了一下面前的人的臉,實在是想不出什麽罵人的詞,只好帶過:“總之不行!”

“這有什麽?”寧思錯不解,但堯晰在聽到他說的話後眼睛變得更紅了,他只好先順着人的毛安撫了兩句,又看向身旁的人,“容忱,不好意思,你先忙你的吧。”

容忱點了下頭,拿上筆記本回了座位。堯晰僵在原地,連寧思錯牽自己的手都沒反應過來,慢半拍地問:“他是容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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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

“你們班的班長?”

“對。”寧思錯見他站在那兒沒動,用力扯了他一下,“不是要講題嗎,快點講。”

堯晰覺得自己完了。

他提心吊膽了一下午,生怕容忱告到年級主任那兒去,索性到了放學也無事發生,他松了口氣,收拾好東西後照常到門口等寧思錯出來。寧思錯似乎在看手機,磨蹭了很久才出來,繞過他往外走:“我今天自己回去。”

“你去哪兒?”堯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皺起眉,“你剛剛在看什麽?”

“不關你的事。”寧思錯掙開他的手,仰起頭,輕笑着按了一下他的下巴,“堯晰,別讓自己陷在錯覺裏。”

堯晰頓了頓,放開了手。

容忱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回來拿書,見堯晰杵在門口便禮貌地請他讓開,堯晰往旁邊挪了一下,容忱進教室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堯晰還是站在那兒,丢了魂似的一動不動。他想起什麽,提醒道:“等會兒學校就鎖門了。”

堯晰如夢初醒,點了下頭,轉身下了樓。

他跑到小吃街的一個燒烤店,點了幾串羊肉和一瓶酒,肉放涼了都沒吃幾口,倒是酒又加了好幾瓶,喝多了就趴在油膩的桌上痛苦地喘氣,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他低頭按了兩下手機,給寧思錯發短信,對方都沒有回複。

堯晰像從一場漫長的夢裏醒來,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想,如果不喜歡寧思錯了會不會好一點?

堯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沿着街道走。他認出了其中一個攤位是那個賣棉花糖的,這次來幫忙的似乎是攤主的女朋友,堯晰醉眼朦胧着走過去,哽咽着說:“能給我一個嗎?”

大概是看他狀态不好,對方都沒有提付錢的事,直接卷了個草莓味的給他。堯晰拿出手機,對了半天也沒掃上碼,還是攤主勸他不用給,堯晰這才拿着棉花糖離開,他一邊走一邊往嘴裏塞,卻覺得沒有寧思錯給他的一半甜,四溢的苦澀感甚至已經蓋到了喉嚨。

堯晰慢慢地蹲了下去,抱着膝蓋無聲地哭,眼淚加速了棉花糖融化的速度,黏得他衣服上到處都是,堯晰卻像沒注意到似的低下了頭,蹭了一臉粘膩的糖漬。

鴻雁在雲魚在水,可他的思緒卻像是作繭自縛,胡亂游移而無處可去。

寧思錯發着呆抽完一根煙,呼出一口氣,折回到垃圾桶邊,踹了一腳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冷聲道:“沒死就起來。”

男人嘿嘿笑了兩聲:“你看你,還是嘴硬心軟……”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吸毒?”寧思錯彎下腰,嫌惡地踩着他的手背,“你是不是特別想念在裏面的生活?要不要二進宮回溫一下?”

“寧思錯!”

男人像條瀕死的魚一樣彈了一下,還沒坐起就被寧思錯一腳踹了回去,他扭曲着表情試圖再度起身,寧思錯已然悠悠然地靠在一旁的牆壁上,漠然地看着他:“再讓我發現你拿我的名義簽賣身契……我可以讓你在監獄裏待一輩子。”

“錯錯,錯錯。”男人掙紮着夠住了寧思錯的腳踝,低聲下氣地求着,“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你就給我打點錢吧,他們天天追着我要債,我……我實在……”

“活不下去了?”寧思錯譏諷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眼底沒有一絲溫情。

“那你去死啊。”

男人一愣,忽然捂着眼睛開始哭。他懦弱的樣子讓寧思錯覺得反胃,腳尖一轉,踢了一下垃圾桶,正要離開,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個天天送你回家的……”

寧思錯猛地轉身,擡起腿踹到了他的腰間,把男人往外掼了足足一米。他瞠目欲裂,咬牙切齒:“閉嘴。”

“他也長得很不錯呢。”男人忽然“咯咯”地笑了兩聲,露出沾滿了血的牙齒,“雖然你更适合,但是……也有很多人喜歡這一款啊。”

寧思錯擰緊眉,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越笑越大聲,又忽然停下來開始哭,哭了一會兒便說:“對不起……對不起……錯錯,像當年一樣,我把他也送出去,怎麽樣?你不是讨厭他嗎,你幫我騙他……”

“你敢。”寧思錯蹲下身,用力攥緊了他的衣領,繃緊了下颌,“你敢那麽做。”

“我都幫你約好了,就在下周。”男人咳嗽了兩聲,紅腫的臉上滿是猙獰的笑,“如果你不去,我就把他抓過去。你知道,賭場裏什麽藥都有。”

寧思錯重重地閉上眼,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多少錢?”

“錯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男人扒上他的小腿,又哭又笑,俨然像個神志不清的瘋子,“我愛你啊,你媽不要你了,是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你要報恩啊,是不是?”

寧思錯垂眼看他,只覺得疲憊。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要抛下一切。

若醉死無苦,他很樂意去試一試。

在這個念頭蹦出的一瞬間,他想起了堯晰。堯晰那麽純粹,一個跟這些污泥本來毫無關系的人,如果在寶興路被別人騙了,是不是跟他也有間接關系?

寧思錯深吸了一口氣,從極端的想法裏脫身,用力踹了男人一腳,聲音冷得像冰:“把卡號發給我。我要賭場負責人的,不要你的。”

從垃圾堆裏離開,寧思錯覺得自己身上都帶了一股食物腐爛的味道。

他再度想抽煙,摸到打火機時又破天荒地想起堯晰拿走他的煙盒時可憐巴巴的眼神,到底還是把手收回口袋裏,站在江邊出神。

被扔進福利院的時候,他的家當很少,只有三件衣服,一雙發黃的球鞋,和由父母的姓加一個“錯”字構成的名字。

它們組成了寧思錯。

水性楊花的婊子碰上個賭博成性的懦夫,壓根兒沒想着要為了這個孩子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随意地拿了自己坑蒙拐騙的藝名的姓冠上一個“錯”字,扔給了同屋新來的小姐妹,繼續塗着胭脂水粉和別人談笑風生。

這個孩子生來就不讨喜。

寧思錯有記憶的時候,聽到的就是女人和各種男人交媾時的呻吟聲。

她有個幹淨的名字,叫思盈。

只可惜她不是詩裏的思婦,做不了獨等一人的事。

而他的鉛筆、書本和衣服,甚至于每天吃的飯菜,都來自于思盈的聲音。

那些肮髒的聲音,是他生命的來源與支撐。

他浸泡在其中,談不上出淤泥而不染,只能謊稱自己又聾又瞎,混在普通人家的孩子中做食物鏈底端的羔羊。

沒幾年,浪子回頭,思盈就又在戶口本上添了個父姓,也不管念起來順不順、有沒有什麽寓意,就這麽輕易地定下了寧思錯的人生基調。

直到一年後傍上大款,她便果斷扔棄了這麽個累贅,潇灑地遠走高飛,留下年幼的寧思錯和一個屢教不改的賭徒。

賭徒什麽都賭,存款、房子,甚至是他自己的器官,賭到最後什麽都不剩,便盯上了無知的寧思錯。

十四歲的寧思錯被包裝了一個精美的禮物,躺在他從來沒見過的羽絨被上待價而沽,第一次品嘗到的甜膩牛奶讓他昏昏沉沉,像跌入了一個夢,而任何一個從房間前經過的人都有可能停下來,推開門,将陰莖插進他的下體。

他的骨架還沒有長開,身體還沒有拔高,小小的個子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時,腳底甚至碰不到地板。

男人被判了刑,而寧思錯則進了福利院,從一個窟窿掉進了另一個窟窿,黑暗好像無窮無盡。

他記得思盈說,那是一種天生注定的東西。

他生在泥濘裏,便屬于肮髒。

他是一個被定過價的商品,被侵犯過的玩物,不管走到哪裏,從四面八方看來的視線都會将他的四肢緊緊纏繞,摁壓着将他重新沉進深邃而看不到底的生活裏。

寧思錯是廉價的,思盈給他買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從批發市場裏撿回來的尾貨。

可他又是昂貴的,他只用躺在床上,擺出一個姿勢,就能讓他的父親從賭場手中保住那雙畸形的手。

矛盾而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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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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