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想念

春節期間他一直待在老家，被堯遠盯着，又被譚知收走了手機，重新給他辦了一張電話卡，配了個老人機。新的學校是住宿制，比之前管得要嚴，堯晰幹脆就連老人機都不怎麽用，每天像個機器人一樣在宿舍和教室之間往返，時不時地拿出他藏的那張寧思錯的二寸照片發呆。

寧思錯半個月沒有收到堯晰的消息，以為是冬令營還沒結束，一開始并沒有太在意，直到開學後他經過一班，看到幾個本應在冬令營裏的人坐在裏面，才知道冬令營在除夕的時候就結束了，其他幾個去的人已經全部回來，唯獨堯晰不知去向。

寧思錯安慰自己，堯晰可能是有事，也許過幾天就回來了。他給堯晰發消息，全部石沉大海，電話也無法打通，如斷雁無憑，包括堯晰的同學也沒法聯系上他，他便知道堯晰不是不理自己，而是直接人間蒸發了。寧思錯整個人晃了一下，差點沒腿軟。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以為堯晰被自己牽連，到堯晰家裏去找他，敲了門卻沒人應，寧思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才想起他有譚知的號碼，手忙腳亂地打了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

“……寧思錯？”譚知頓了頓，似乎有些苦惱，“我現在還在出差，堯晰去參加一個競賽的訓練班了，你過幾天再聯系他吧。”

寧思錯信以為真，等到周五，再次試圖聯系堯晰，仍是無果。他翹了晚自習去堯晰家等，譚知下班回來，見他站在樓棟門口一愣，表情變了一下，還是走上前，聲音柔和：“堯晰的爸爸想讓他收心學習，讓他去一個寄宿學校借讀了，可能學校不讓他用手機。”

“請問是哪個學校？”寧思錯的聲音嘶啞，緊緊抓着手機，“我去找他。”

譚知動作一停，本不想說，但她看着寧思錯在冷風中微微發抖的單薄身體，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嘆了口氣，說了學校的名字，又揉了揉寧思錯的頭：“周日去吧，他周日沒有課。”

那段時間堯晰跟着老師開小竈，休息的時候也在教室裏做題，一不留神就過了宿舍的門禁時間，每次都抄小路從後邊翻牆進去，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宿舍樓門口等自己。

反複等了好幾天，門口的保安先受不了了，怎麽說都不讓寧思錯再進去，寧思錯彎着腰央求他，被毫不客氣地推了出去。他重心不穩，差點摔跤，勉強站穩，望着學校門口發呆。

蹲守了一個多星期，學校放了假，陸陸續續有學生從裏面出來，寧思錯就靠在牆邊，一個個地看，确認裏面有沒有堯晰，但直到人影變得稀少，堯晰仍然沒有出現在門口。

他穿得少，冷得打了個顫，忽然被人扶了一下右臂。寧思錯條件反射地後退，看清了對方的臉，想起那個昏暗的巷子，皺起眉：“是你？”

男生看了眼時間，在手機上按了兩下，一手拎着包，聲音平和：“八點了，不會再有學生出來了。”

“關你屁事。”寧思錯瞪了他一眼，攏緊了衣領，重新将視線放到校門口。

“也有學生因為不想回家，不會離校。”男生補充道，“也許你等的人就是。”

有人遠遠地叫了一聲“程旻其”，男生便轉過身，沒再和寧思錯搭話，腳步聲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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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思錯等到九點，保安裹着外套出來勸他，寧思錯已經凍得幾乎全身僵硬，茫然地點了點頭，踱着步子離開。

前一天吹了太久的冷風，寧思錯在上課的時候發起高燒，被同學注意到，連忙送進醫務室，結果打了半天針，溫度都沒降下來，又聯系了醫院，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天，寧思錯才在第二天醒來。

他看到有人趴在自己床邊，模糊的視線讓他以為那是堯晰，又傷心又憤怒，正要擡起手，對方聽到動靜擡起頭，露出了一張他陌生的臉。

“你醒了？”男生難掩高興，“我去叫老師。”

寧思錯頹然地放下手，心裏像空了一塊兒，空蕩蕩的感覺讓他渾身發冷。

直到今天，他仍然不敢相信堯晰真的離開了自己，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

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半個月後，寧思錯仿佛逐漸接受了這件事，不再嘗試聯系堯晰。他趴在窗戶上看着籃球場上雀躍的人群，晃了晃手裏的小企鵝。

他還是不想責怪堯晰。堯晰給了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哪怕以後他還是活得艱難，這段時光都足夠支撐寧思錯堅持下去，偶爾快樂，常常想念。

賭場的人聯系了他，說他們找到了他父親，在一個毒窩裏，吸毒吸得不成人形，問他需不需要見一面，寧思錯懶得管，讓他們随便處理，挂了電話繼續整理手裏的東西。

“思錯哥，我來吧，你昨天通宵，還是去睡一下。”一個穿着同款工作服的女生紅着臉走了過來，不好意思似的揉了揉手心。寧思錯沒拒絕，點點頭，一邊脫下工作服一邊往後面的倉庫走。

倉庫的一角用箱子隔出來了一個不大的空間，平常吃飯睡覺都是在這裏。寧思錯把外套蓋在身上，閉上了眼。

“媽，你買這麽多面包幹什麽？”

“你們學校食堂八點就關了，你要是晚上餓了怎麽辦？面包總比那些膨化食品好。”譚知又往籃子裏放了幾個，拉了拉堯晰的手臂，“你看看有什麽要喝的，自己拿。”

堯晰掃了一眼，随手拿了盒牛奶。譚知“咦”了一聲，拖長音調：“你想長高啊？”

“沒有。”堯晰低下頭，在心裏反駁，是因為想起了寧思錯。

譚知接了電話出去談工作，把錢包給了堯晰讓他去結賬。女生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這裏沒有零錢，請問您可以掃碼支付嗎？”

堯晰摸了摸自己口袋裏的老人機，尴尬地笑了兩聲，站到一邊：“麻煩你等一下，她打完電話就好了。”

女生點點頭，低頭整理東西。堯晰等了半天，譚知還沒有回來，又陸續有別人進來買東西，他杵在收銀臺邊有點擋路，便走到一個貨架邊上，百無聊賴地讀起了一盒進口餅幹上的外文。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讓他等那麽久，和面前的人說了聲“稍等”，小跑到倉庫去喊寧思錯：“思錯哥，你有沒有現金？外面有一個客人沒辦法掃碼支付，但我這裏沒那麽多零錢。”

寧思錯睜開眼，思索了一下，在外套裏掏了掏，搖搖頭。女生着急地皺起眉：“怎麽辦，他等了好久了。”

“我去隔壁換一下。”寧思錯站起來，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你先去結賬。”

他拿着手機低頭給別人發着消息，快步從貨架邊走過，和側對着自己的人擦肩。等寧思錯換了錢回來，發現店裏并沒有在等待的客人，疑惑道：“走了？”

“嗯，他媽媽回來掃碼了。”女生眨眨眼，嘆出一口氣，“太不好意思了，把你吵醒了。”

“沒事，我來吧，你快下班了。”

“思錯哥……”女生欲言又止地站在他身側，抿抿唇，小聲道，“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寧思錯回過頭，在女生的眼裏看到了他熟悉的情緒。他收緊了手指，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女生像是失望，整個人洩了力，耷拉着腦袋走了。

除了周末，寧思錯都只有晚上才來，當他發現女生頻繁地和他一起值班時，他嘆了口氣，開始組織措辭：“抱歉，我……”

他咬了下牙，輕聲說：“你去過寶興路嗎？”

女生懵懂地搖了搖頭，寧思錯便嘆氣，沒再說話，抱着箱子走了。也許後來女生在網上查了寶興路，也許她親自去看了一眼，從第二天開始，她不再偷偷地看寧思錯，而是變成了光明正大地看，經常面帶興奮地追在寧思錯旁邊：“好酷啊，你以前在那裏工作嗎？你是做什麽的？下次可以一起去嗎？”

堯晰的喋喋不休鍛煉出了寧思錯對于他人話語的耐心，他愣是忍了下來，無視了女生說不盡的話，只希望她的好奇心能早點消退，還自己一個清淨。

還沒等到那一天，寧思錯以前的事不知道怎麽被店主知道了，對方是一個很溫婉的女人，請他吃了飯，又猶豫着問他是不是真的，寧思錯點了頭，看着她的表情變了變，似乎很糾結要怎麽說，寧思錯就笑了一下，語氣平靜：“我會辭職的。”

臨近高考，寧思錯沒有再去找別的工作，開始專心致志地投入到學習中去。堯晰給他留了很多筆記，足夠讓他考出一個好的成績。

譚知把手機還給堯晰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底，彼時的他被堯遠盯着填了一堆本市的學校，在看到對方松了口氣的表情後皺起眉，冷聲追問：“爸，你什麽意思？”

“前幾天跟你原來的老師聊天，聽他随口說的。”堯遠微一停頓，說，“說寧思錯打算去南方上學，是全年級唯一一個考到那麽遠的地方去的。”

“你早就知道……”堯晰“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你早就知道你還跟我說本市的學校好，其他的看都不讓我看？”

“那不然呢？讓你跟他一樣去南方？”堯遠也吼了起來，擡手指着他，“以前是你媽在我都不好說，你以為我沒去了解寧思錯是什麽人嗎？你跟我說你要為了這種人背井離鄉跑那麽遠去上學，你覺得我會同意嗎？你媽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可憐那個孩子，覺得自己是不是逼你太緊了，哪知道人家在什麽高級會所裏幹的那些下流交易！”

“根本不是！”堯晰氣得頭腦發脹，手攥成了拳，“你道聽途說，你知道什麽！”

譚知推着行李箱進屋，聽見他們吵還喊了一聲：“我剛出差回來你們就在這兒吵，堯堯志願填好了？”

“我道聽途說？一個兩個人可以瞎說，八個九個總不會吧，十幾個人的口徑一模一樣，你讓我怎麽懷疑？我兒子喜歡上了一個給別人提供特殊服務的男的，我說出來都覺得惡心！”

堯晰氣得要撲上去，被沖進來的譚知拉住，他劇烈地掙紮着，脖子上青筋暴起，幾近聲嘶力竭：“你說什麽，你根本不知道寧思錯是什麽人，你都沒有見過他，你憑什麽……”

他話音一頓，眼前忽然陷入了黑暗。堯晰試着通過眨眼來緩解，但無濟于事，頭暈目眩的感覺讓他的手猛地顫抖起來，他什麽也看不清，整個人踉跄着往床邊倒，譚知擔心地扶着他，不停地順他的後背：“堯堯，你怎麽了？你別生氣了，別着急，慢慢呼吸。”

堯晰靠在床邊，艱難地用力呼吸，溺水般的痛苦讓他的聲音都是抖的：“讓他出去。”

譚知立刻瞪了堯遠一眼，堯遠本想看一眼堯晰怎麽了，見狀連忙出去，還帶上了門。堯晰蜷縮着四肢，在譚知再一次順他的背時握住了對方的手：“媽，你知道他不是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譚知連連應道，不露聲色地嘆了口氣，“你爸爸他就是這個脾氣，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堯晰又緩了一會兒，呼吸沒那麽困難了，但還是頭暈，便坐在地上愣神。譚知心疼得不行，摸了摸他的頭發，做出了退讓：“堯堯，你去見他吧，你跟他報一個學校。不是後天才截止嗎？你去問他填的哪裏，你跟他一起去，媽媽不攔你了。”

堯晰像丢了魂一樣一言不發，譚知已經去拿了堯晰的手機過來，塞到他手裏，說：“其實小寧有去你的學校找你，你可能沒見到，我看他那個樣子……”

手機正在顯示開機界面，堯晰怔怔地發呆，只覺得耳邊的聲音都離他越來越遠，很不真切。

寧思錯，寧思錯。

他只想見到寧思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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