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顧钰仍舊覺得顧燦然眼睛上的傷并沒有那麽嚴重,可金漫漫堅持,他也只好讓阿姨把車鑰匙給他,送顧燦然去醫院。

顧燦然已然決定不麻煩顧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開口拒絕了對方:“不用了爸爸,我可以自己去。”

“您今天生日,又和人有約,不好輕易爽約。”

“我可以自己去醫院的。”

她是十七歲,并不是只有七歲,之前在醫院陪奶奶的那段時間,讓她已經清楚醫院每一個科室的職能。

顧钰見她堅持,讪讪一笑:“那還是爸爸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的過去好了。”

顧燦然拿起自己的手機,禮貌朝顧钰點了一下頭,算是祝賀也算是道別:“爸爸,生日快樂。”

說完之後,她像是背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趕一樣,快步地經過金漫漫身旁,朝着玄關走去。

金漫漫望着少女好似落荒而逃的身影,扭頭望着身側還停在原地的丈夫,神色幾次變幻。

按理說,顧燦然這個情況,的确是讓她一個人去醫院比較合适。

畢竟一會金家的人也要來,顧钰作為男主人不能不在家。可不讓自己的丈夫去照顧前妻生的女兒,又好像顯得自己很刻薄。

金漫漫咬牙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伸手推了顧钰一把:“這都要晚上了,然然一個孩子大晚上去醫院,你這當爸爸的能放心?”

“還不快去開車。”

顧钰猶豫地看了眼金漫漫,并不是很想接這樣的麻煩事。但架不住金漫漫的催促,他還是拿着鑰匙跟上了顧燦然的腳步:“然然,爸爸送你……”

顧燦然在玄關迅速換了鞋,扭頭看向朝她走來的顧钰,避開了對方的眼神:“不用,我沒事的爸爸。要是有事,我會打電話和我媽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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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顧燦然知道,這種時候打電話給尚雯,尚雯肯定會來醫院陪她。

顧钰剛想說些什麽,玄關口的電子門鈴響了起來。顧钰扭頭看向電子監控的面板,輕咦了一聲:“誰啊……”

當他看清是金漫漫的妹妹金盈盈夫妻倆時,雙眼頓時一亮:“爸爸和你一起出去。”

顧钰踩着室內拖鞋,和顧燦然一起走出了大門。

顧钰走得很快,一連幾個大步往前,就走到了顧燦然的前頭。

顧燦然走出一半路時,站在通向外邊鐵門的石道上,擡頭看到了方才在即面前不情不願的父親,此時正殷切地拉開了別墅外的鐵門,邀請金盈盈夫妻進來。

金盈盈的丈夫是個身穿西裝戴眼鏡的斯文男人,叫做林城,目前任職市長秘書,算是顧钰的上幾級。

一見林城,顧钰就拉着他的手殷切地說着話:“老林啊,我盼你來吃飯可是盼了很久了。”

“上次下棋輸給你,我今晚鐵定要贏回來。”

林城臉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漫聲回答:“姐夫今天是壽星公,一定能贏回來。”

顧钰臉上露出了笑,又和金盈盈打了招呼,領着他們往裏走。嘴上還說了些來的剛剛好的話,一會就可以開飯了。

金盈盈跟在丈夫身旁,和自己這個白面姐夫客套完,這才擡眸看向了從別墅出來的顧燦然。

見顧燦然往外走,金盈盈詫異地說:“這不是然然嗎?你這是要去哪兒?”

顧燦然腳步微頓,和金盈盈對視了一眼,“金小姨……”

“小姨夫……”

只是打了招呼之後,她就不再多說,自顧自地往外走。

金盈盈見她這幅悶不做聲的反應,臉上有些挂不住。顧钰也有些尴尬,連忙說:“然然剛和萊寶玩鬧呢,傷了眼睛。”

“我這準備送她去醫院看看,老林啊,今晚我們的棋局得晚點了……”

顧钰說的每一句話,落在顧燦然耳中猶如恐怖鬼魂的嘶吼,催促着她加快腳步,逃離這個令人感到窒息的地方。

顧钰見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由地喊了幾聲:“然然……然然,等等爸爸……”

顧钰望着顧燦然離去的方向,轉頭對林城說:“我先送孩子去醫院,你們先進去找你姐……”

“別拘束,就和在自己家一樣。”

顧钰嘴上說着要送顧燦然,可仍舊沒有換下腳下的拖鞋,也沒拿着鑰匙去找車,而是和金盈盈兩人一起進了別墅。

顧燦然急匆匆的走到了門口,恍惚間分了神,隐約聽到林城問要不要換鞋。

她的父親用很爽朗的笑聲回話:“不用不用,都是一家人,家裏總是要髒的,髒了讓阿姨拖嘛。”

是的,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顧燦然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将刺激眼球的液體硬生生眨了回去,邁着步子蹭蹭蹭地往前走。

她走的快,沒一會就消失在了別墅門口。

顧钰和林城寒暄了兩句,重新出門去找顧燦然,卻發現她不見了蹤影。

在門口找不到顧燦然之後,顧钰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時,顧燦然正踩着高跟鞋,迎着夕陽走向小區門口。

手機鈴聲響起時,顧燦然拿起手機,掃了一眼,發現是顧钰之後,猶豫了一會挂斷了電話。

她深吸了一口氣,忍着眼睛的疼痛,點開微信給顧钰發了條微信:“爸爸,我已經打了車,我自己去醫院吧。”

“你好好在家和金姨一起過生日。”

顧燦然發完這條消息之後,把手機放回了自己的包包裏。

她仰起頭,擡頭看了眼橘紅色的夕陽光稀疏地斜照樹上,染成了絢爛的顏色,心髒只覺得想是塞進了一顆鉛球一般,又沉又難受。

顧燦然做了一個深呼吸,擡手将多餘的眼淚擦掉之後,吸了吸鼻子繼續往校門口走。

她并不習慣穿高跟鞋,今天踩了一下午,現在腳後跟磨得有些疼。

而此時此刻,她的眼睛也在泛疼,疼得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

心髒在疼,胃也在疼,渾身上下哪裏都在疼。

為了抵抗這些疼痛,顧燦然只好分了一些神去想別的事。

她想起小學五年級的某一次,奶奶有段時間身體不好,都是尚雯和顧钰來接她回家。

某次輪到顧钰的時候,因為她被學校老師留堂,顧钰在校門口沒有和往常一樣等到她,以為是她跟尚雯走了,電話也不打一個,就直接走了。

因為顧钰要着急去接他的大兒子顧晨。

那天顧燦然被留堂到六點半,老師見家長還沒來接,就打電話給尚雯。

可是尚雯要加班,至少要九點才能下班。

老師也沒辦法,只好一邊加班,一邊帶着顧燦然等尚雯。

顧燦然記得,那天晚上她和老師在辦公室裏吃的是燒鴨飯,那個味道……并沒有奶奶做的飯好吃。

她真的很想很想,奶奶做的飯。

顧燦然想着想着,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淚水刺激得眼睛萬分疼痛,有那麽一瞬間顧燦然覺得眼睛流血了也說不定。

如果她眼睛真的有問題,那麽做手術要多少錢?

尚雯和顧钰都不是沒有錢的人,他們會給她治療,可中間一定會吵架……

萬一情況很糟糕,一只眼睛瞎了怎麽辦?或者更糟糕,兩只眼睛瞎了,誰願意照顧她?

就像小時候那樣,把她丢給別人照顧。

可是奶奶不在了,誰還會照顧她?她們會把她丢給保姆嗎?保姆會欺負她嗎?

長庚說了,大白姐姐看了很多社會新聞,說沒有親人呵護的老年人,老了之後去的療養院不夠高級,可能會被壞心眼的社工欺負的。

她如果眼睛瞎了,也就成了和老年人一樣的弱勢群體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激素分泌的問題,此時的顧燦然成為了一個相當合格的女高中生。

又愛胡思亂想,又杞人憂天,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一切悲觀的情緒。

她帶着濃重的無助感,走到了小區門口,望着面前空蕩蕩的大馬路,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裏。

好在眼睛的疼痛讓她短暫回神,她收斂了情緒,最終打車去了醫院。

一路上,顧燦然戴着耳機慢慢消化完自己的情緒,到了醫院的時候已經能收住淚水和急診的醫生說清自身的情況。

一番檢查之後,醫生做了診斷,眼下輕微的內出血,就讓顧燦然留下來觀察一陣。

在看診的過程裏,顧燦然反複詢問自己的眼睛是否沒有問題,得到了「問題不大,注意觀察」的回複之後,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也放松了下來。

人一放松,身體也會有疲乏感。

孤身一人坐在候診室,讓護士滴眼藥水是時,顧燦然感到了一陣又一陣的饑餓感。

可是當她做完一切檢查,拿着藥走出醫院,在外面一家店點了一碗煲仔飯,卻胃口全無。

已經是晚上九點鐘,煲仔飯店裏已近打烊,只剩下她一個客人。

單薄纖細的少女孤身坐在空曠的店裏,背對着車水馬龍的城市,端詳着面前這碗煲仔飯,不知從何下手。

她看了好一會,又轉眸看向了放在一旁的各種眼用消炎藥,只覺得有些滑稽。

她這一天,跑上跑去的,就為了吃一碗煲仔飯,也太好笑了。

她為什麽要去那個地方呢?

奶奶死後她就應該不再和那個名義上的爹聯系了吧。

反正拆遷款下來之後,那個男人不是假惺惺地說了:“爸爸把本應該從你奶奶那裏繼承的東西都給了你,沒有給你的弟弟們。”

“爸爸可是很疼你的了。”

所以呢?然後呢?既然是這樣子的話,那麽那個男人對她的養育之恩也就那麽多了,她還有什麽期待嗎?

期待那些微薄的父愛?

啊……人總是在期待一些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她今天就不應該過去的。

顧燦然望着眼前這碗煲仔飯,看着看着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啪嗒啪嗒,眼淚一滴滴地濺在了桌面上。

顧燦然閉上了眼,任由眼淚肆意地流淌了好一會,才吸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挂在鼻尖上的淚水,在淚眼模糊中下意識地尋找了自己最期待的那一個人,編輯了一條消息:“姐姐,為什麽心髒難受的時候,胃也不舒服呢?”

她真的好餓……

可她難受得連最喜歡的煲仔飯都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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