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計劃養雞

這一晚,初雪都不知道秦松什麽時候上床睡覺的,只知道第二天早晨自己醒來時一抹身邊的位置,冰涼一片。

穿好衣服出了卧房,初雪一擡眸就看見堂屋裏油燈搖曳,昏黃的光線下,寬肩窄腰的青年正背對着她伏案寫作,神态專注而寧靜,只有筆尖帶着墨跡暢游在紙面的沙沙聲,一切一如昨夜。

初雪一愣,而後一驚,張了張嘴想要問他是不是一晚上沒睡。

可不知道為什麽,初雪又咽回了想說的話,只是默默打量了一下油燈裏剩下的油,以此猜測對方昨夜有沒有休息。

除了短篇的詩和輕松幽默小故事,秦松更看重的是最後這一篇中長篇,這是他的一種嘗試。說到底,他最擅長的依舊是創作故事。

無論是寫詩歌還是幽默風趣小故事,對他而言都只是一種取巧,是對目前生活的一種保障,同時也是一種迫于無奈的妥協。

按照他的計劃,如果一切順利,前面兩份報刊的投稿就是他最低生活保障,最後這一份才是他對自己未來事業的規劃和開拓。

這是一篇以一位老人為主角的故事,開篇是他作為下鄉知青,在一次偶然中與這位老者有了一次短暫的交流。

這位老人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沒人知道他具體的來歷,只知道他腳趾和手指都缺了一根。

老人性子沉默孤僻,在休息時總是一個人獨自坐在田坎上,或是凝視遠方綿延無盡的山脈,或是眯着眼擡頭仰望天空……

毫無疑問,這是一篇貫穿了某些敏感年代的故事,所以秦松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去斟酌詞彙和情節,并且在最初設定中,這位老人就是多位老者的融合體。

——既不能犯虛/無,也不能搞褒貶。

要以最樸實平淡的旁觀者的視角講述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一位獨特卻又不獨特的老人的一生。

之所以他獨特,是因為有了新時代新生活的對比——中心思想總歸是要積極向上的。

之所以不獨特,又是因為那個年代,那樣的人生太多重複相似的——對某些階級思想的批判,既要蜻蜓點水,又要一針見血,還要保持長久歲月裏的正确性。

因為思考斟酌得太多,進度不算快,且一張稿紙上往往會有各種符號的修改添加删除等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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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段情節寫完,秦松閉目擡頭轉動脖頸略作休息時,旁邊響起初雪輕柔地提醒聲:“三哥,天已經亮了,你先起來洗漱走動一下,早飯馬上就好了。”

秦松才恍然回神,往門外一看,才發現已是晨光熹微。

初雪瞥了一眼他桌上的稿紙,別的看不懂,但從上面修修改改的痕跡,大致也猜到這份稿子估計寫得有些艱難。

為了讓秦松放松一下,初雪說起旁的話:“熱水已經打好了,這幾天天氣應該都不錯,明天郵差下來也輕松些......媽昨晚說三姨奶家要孵小雞崽了,三哥,你說我們也養兩只成不?”

家長裏短,絮絮叨叨,因着她婉轉動聽的聲音,別有一股空山新雨後回歸寧靜的溫馨。

秦松也樂得和初雪說些旁的話放空一下腦子:“要養的話我今天拿竹篾編個籠子,我看屋後還放着一把黃篾條。”

按照規定,一家人可以養兩只雞。

白鷺公社這邊算是管得比較松散的,一些有成算又勤勞的家庭,在熬過艱難的饑荒後,這兩年為了多養幾只雞,就特意去公社分戶口,分戶不分家,能養的雞鴨就多了。

像初雪娘家就養了六只雞,她大哥二哥和父母在戶口上是分開了的。

初雪剛結婚沒多久,她媽張淑芬就張羅着要給她找小雞崽,可惜這年月,雞崽可不好得,畢竟母雞一旦開始孵蛋了,可就不會每天努力下蛋了。

多是要提前打聽好,早早就預約上了。

張淑芬也是打聽了一個多月,昨兒才有了點消息,連忙跟閨女說了。

這話早之前就說了,不過那時候初雪知道丈夫不喜歡家裏養家畜,嫌棄埋汰,就一直沒說。現在感覺是自己誤會了,初雪說得就很輕松了。

秦松也果然沒有表現出反感,反而瞧着很有些興致勃勃的意思,吃過早飯也不忙着寫稿了,而是去屋後把早前休憩屋子時剩下的竹篾全部找出來,又開始在柴堆裏挑選合适的木頭棍子。

初雪看得好笑:“雞崽才剛孵出來不久,離出窩還早着呢,怎地現在就急着弄上了。”

秦松蹲在一堆材料旁頭也不太地說:“我要做個既雅觀又好打掃的雞籠,每天弄上一點,不算早。”

除了今天确實有事,秦松是準備之後沒事的話每天都要出工的,到時候身體重新适應高強度勞作都還來不及,恐怕也沒太多時間耗費在雞籠上。

所以還是先做出個大致雛形,方便後續慢慢添補得好。

初雪也就沒說什麽了,笑着紮好頭巾,一邊往外走一邊叮囑秦松:“好吧,也不着急,三哥,你在家注意多走動走動,別一直坐在那寫稿子,晌午飯我會從媽那邊端回來,你餓了就先找點吃的墊巴着。”

秦松起身,檢查了一下,确定她把水帶上了,就在院子邊籬笆旁目送對方離開,這才回頭擺弄了一會兒篾條木棍,心裏有數後,重新坐回桌前繼續寫作。

故事不會太短,大概是中篇的規模。第一次嘗試,秦松也不執拗,只把開頭的一部分寫出來後,剩下的就開始把大綱框架等打好。

如果無法過稿,這篇故事秦松準備收起來,等以後形勢改變了再拿出來繼續。

**

幹活的地方有所改動,集合的地點也順着月牙河往下游移動了二十來分鐘的腳程,初雪走出家門沒多久,就陸陸續續和大隊上其他社員彙聚到了一起。

大家邊說邊走。

有和初雪交情好的就手挽着手親親熱熱說話。

“初雪,你昨天跟你家那個一起上縣城了?”

“縣城好玩嗎?”

“好羨慕啊,我也想去縣城玩,聽那些知青說,縣城的電影院又上新片了!”

“哇,真的嗎?那什麽時候我們這裏才能放啊?”

“估計今年是不成了,每年春耕秋收的時候下來放的電影都是老片子,我媽說她年輕那會兒就在看了。”

初雪雖然已經嫁人了,可大家都是一個年齡段的,從小一起長大,姐妹結婚都沒太大差別。

初雪也只是在陌生不安的環境或人面前相對腼腆,在熟悉親近的人面前可是一點不會話少,跟姐妹們一說,就興致勃勃把她昨天在縣城看的電影逛的公園都說了。

不過她也有一點小心思,沒把吃食堂的事一塊兒說出來,免得大隊上有人知道後說些酸不溜秋的閑話。

單就這樣,就已經夠小姐妹們羨慕的了,紛紛讓初雪好好說說電影講的是什麽,人民公園裏又有哪些好看的好吃的好玩兒的。

不知過了多久,眼看集合地要到了,一個大嬸忽地拉高了腔調故意笑着問初雪:“初雪丫頭,你男人今天又不上工啊?難不成是昨天去縣城玩,累得下不來床了?”

這話裏的意思,已經結婚生子的婦人們一聽就忍不住笑了。

初雪和她的小姐妹們卻是懵懵懂懂,不過聽也知道這是在笑話人呢。

不管懂不懂,她們的姐妹她們來守護!

一時間大姑娘大嬸子們就叽裏呱啦說開了,一邊說幾句就發出奇奇怪怪的哄笑,一邊越說越氣悶,最後還是有婦人看初雪她們都被笑得面紅耳赤了才沒好氣地幫腔。

“彭二娘,你是昨晚沒睡夠,今天一早起來就發燒了?盡說些歪話!”

于是大家調侃笑話的對象就莫名其妙變成了彭二娘。

從頭到尾初雪都聽得雲裏霧裏的,只是心裏覺得不太舒服。

她剛才就說了她家三哥今天要在家裏寫文章,這些人卻偏不信,一個個笑得實在讓人不高興。明明寫文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這些人看來仿佛卻是比撿豆子都輕松。

初雪氣鼓鼓地想,等以後三哥的文章上報紙了,非得挨家挨戶讓這些人瞅瞅!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的話,自己豈不是也在給三哥徒增壓力?其實沒有上報紙也沒啥,那些故事她就覺得寫得很好很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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