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龍城

仙鶴淋着雨，從人間回來了。

旻秧開心地接着它，摸着它沾着雨滴的羽毛，抱着仙鶴的脖子要跟它親親。仙鶴卻完全不鳥她，小鶴腿一蹬，扔下挂在爪子上的木牌，立刻就飛回了樹林間，銷聲匿跡。

仙鶴明明是只仙鶴，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仙氣，反而倨傲地如同孔雀一般，奈何又沒有孔雀的美貌，羽毛或長或短，參差不齊，比雞窩裏的鬥雞還要張狂淩亂。

什麽樣的主人什麽樣的寵物，仙鶴跟它的主人一樣的德性，明明是頭蒜，卻偏偏把自己當成了水仙。

旻秧拾起木牌，看見木牌上寫着“龍城水患”四個金字。

這是新的功德，看旻秧願不願意積了。

最近人間水量充沛，但沒有想到最先初現水患的反而是龍城這個相比之下一貫有些幹燥的北方城市。但其實這水患似乎已經出現許久了。

旻秧噠噠噠地跑到玄鈴面前，說新的功德是水患——天吶，旻秧的命格跟水相克，怎麽能接這樣的任務呢：“師父，這次的功德就算了，我就留在玄靈島陪你吧！”

吓得玄鈴立刻跳了起來親自給旻秧收拾東西：“你名字裏有‘秧’這個字，有水你才能茁壯成長，怎麽可能跟水相克呢！”

旻秧：“可是你以前給我算過一命，說我就是跟水相克呀！尤其是水生的妖怪，你說會克我一輩子的，叫我以後千萬要小心，能躲就躲。”

玄鈴百思不得其解，宛若斷片兒了一般：“我什麽時候給你算過命？我從來都沒有給你算過命吧。”自從玄鈴來到玄靈島上之後，她沒有給任何人算過命。

旻秧回憶道：“我剛來玄靈島的時候，有一晚你喝醉了……我記得那天，漫天繁星閃爍，星辰宛若日月……天空就像是要掉下來一般，離我那麽近。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離九重天那麽近。”

玄鈴一愣：“……”想說什麽話卻又閉緊了嘴。

旻秧笑着道：“直到今日，我依舊記得那日的星辰與那日的夜空，我吓得不敢出屋子，師父你還安慰了我許久，拖着拽着，給我糖吃，把我拽出了房間。你說那些星辰都是……”

玄鈴擺了擺手，打斷旻秧難得浪漫的記憶：“算了，你趕快去人間吧。”

旻秧攤手，猶猶豫豫道：“師父，我沒有佩劍。”

旻秧的佩劍自上一次積功德的時候就又被她折斷了。沒錯，是“又”，旻秧每次積功德，無論給她分配什麽武器，她都拖着斷了的回來。這麽多年來，玄靈島的開銷幾乎都用來給旻秧買裝備了。

玄鈴不止一次質問旻秧你每次下凡到底是去積功德還是去拆遷了？

旻秧的回答每次都是只是跟妖魔鬼怪打打架。語氣委屈地好像說是“打打架”，實際上是“過家家”一般。

因着上一次積功德是五年前，所以這五年間旻秧都是拿着樹枝練劍的。

玄鈴有私心，想着旻秧用樹枝練劍，可以搓一搓她那淩厲的煞氣或者減緩她飛速增長的功力，沒想到即使是一根樹枝，旻秧依舊耍得跟這世間最鋒利的劍一般。

玄鈴走到一旁的一棵樹下，折斷了一支楊柳枝，遞給旻秧：“喏，拿去。”

“……”旻秧沉默了一會兒，禮貌性道，“謝師父……”

玄鈴立刻道：“不客氣！”

旻秧走之前玄鈴還送給了旻秧一個小巧的錦囊，說是遇到危險的時候打開。

旻秧之前積功德的時候，玄鈴從未給過她錦囊，這是第一次。一時之間旻秧既是感動，又是期待這次的任務了。

旻秧跪在玄鈴面前：“師父，徒兒這次定不負你的期待！”

“嗯嗯。”玄鈴擺擺手，只期望旻秧趕快滾蛋。

龍城是千年古城，九朝古都，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是大燕的偏都。

其地理風水也相當獨特，不少風水術士認為與龍城相鄰西邊的的系舟山是“龍角”，東邊天龍山為“龍尾”，龍城正位于龍身的中心。

由此，民間有一個傳說，傳言龍城是出真龍天子龍興之地。自千年前龍城建城以來，先後有九個朝代在此建都，更有二十一位帝王發跡于龍城。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甚少有人把其當真。起碼平民百姓是不關心這些的，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舒不舒坦。

今年龍城的雨季比往日來得還要早一些，久一些，這雨，一下，就是下了半年之久。

平均七天之內有四天都是雨天，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龍城就幾近成了一座水城了。接下來的日子，民衆苦不堪言，過得相當不舒坦。

但最糟心的，還屬龍城臨近的羅剎江。

怒聲洶洶勢悠悠，羅剎江邊地欲浮。羅剎江如其名，稱其為羅剎，險惡如惡鬼。本身就兇險至極的羅剎江，因着多雨的季節，變得更加洶湧彭拜了。

這羅剎江中，還真有只羅剎——是一條妖龍。

膽大的龍城人都親眼見過妖龍，妖龍長約十米，全身黑色，鱗甲如玄鐵一般閃着冷峻的光澤，無論從外表看來還是根據實際迫害情況來看，這都是一只令人遍體生寒的怪物。

妖龍時不時地從水底浮現，卷起滔天巨浪，淹沒萬裏良田。是百年甚至千年難得一遇的禍害。

從第四個月的時候開始，每過一旬，鎮守龍城的大燕晉王都會挑選一名民女作為新娘，“嫁”與妖龍。這所謂的“嫁”，實則為人牲獻祭。

年輕貌美，如花一般的新娘一襲豔麗如血的嫁衣，坐在小船之上漂着，慢慢沉底，再也不見。甚少有人覺得這樣是殘忍的，能令妖龍平靜下來不再禍害龍城，死幾個人微言輕的女子又算得了什麽。

漸漸地，人們也不再期待這條妖龍能不能看上美女的美貌了——人們漸漸地也開始問自己，這新獻祭的新娘，到底合不合龍君胃口呢！

一開始人們都叫那條黑龍“妖龍”，後來改口叫成了“龍君”，由此可見人們對妖龍的感覺，從一開始的憎惡、恐懼，變為了今日的谄媚、刻奇。

這樣子的獻祭與谄媚的确是有些成效的，妖龍依舊興風作浪，但似乎比以前乖巧了不少，淹沒的土地在慢慢減少。——對，人們這樣子就已經很滿足了。

但晉王顯然是不甚滿意的。

而妖龍也會越來越不滿足的。

無論是人，還是妖，貪心，總是不足的。

水西門坐東向西，面臨羅剎江，是龍城規模最大的城門，為福船型內甕城的主城門。也是水陸兩栖城門，是龍城水路進出的主要通道。

此刻晉王站在水西門城樓之上，望着遠方蒼茫的羅剎江，眉頭深皺。似乎這如畫的眉目從半年前就開始皺上了，一直都沒有松開。

晉王是大燕第二皇女，名曰慕容清懿。

龍城是她的封地，自十一歲被封為晉王，鎮守龍城後，六年間，她早就把龍城當做了自己的家。

治理不了水患實屬無奈，獻祭民女更是無奈。

她自認為自己既不昏，也不庸，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聞。四年前龍城發生叛亂，她兩個月就平定了，兩年前龍城附近有山匪，她三個月就剿滅了。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軍功是同輩人中最多的！

但是這次的水患卻苦苦半年了都未見成效，誓要将她之前這麽多年的名望都打破。

前幾日朝廷傳來消息，大燕的嫡長女皇太女，她的皇姐，不久之後會來到龍城幫助她治理水患。

呵，何其諷刺與可笑！

大燕自第三代開始，皆為女帝。帝王自皇女之中選任。

她是二皇女，本身就不服氣皇太女比自己早出生，一出生就被封為了皇太女，現如今，難道拼實力的話都不如她了麽！

想到這裏，慕容清懿握緊了拳頭。

“報！”侍從從城樓下奔來，“晉王殿下，有人揭下了皇榜！”

慕容清懿一愣，随即快步下了城樓。

皇榜上的內容當然是重賞能夠降服妖龍，治理水患之人。

皇榜挂在龍城的城門之上有半年之久，剛開始的時候平均每天有十人會揭下皇榜，到了後來，再也沒有人揭了。之前揭下來皇榜的人，如今都已葬身妖龍腹中。

慕容清懿在去見旻秧的路上想象了無數種可能這位揭下皇榜的能人異士是怎樣的形象，但當她真的見到旻秧的時候，心涼了半截——這不還是個小年輕嗎！

旻秧女扮男裝，束發，一襲立領男子衣袍，白色藤蔓底紋，輔以金線刺繡。俊朗異常，朝氣蓬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小少爺。

旻秧每次下凡皆不展露真身真顏，但這樣的顏值足夠在人間欺騙無數無知少年少女了。

聽說這人揭下了皇榜，衆人仿若供着神佛一般為其端來了許多龍城美食。

在玄靈島過着苦行僧一般辟谷日子的旻秧立刻樂得如花一般，毫不客氣地開始胡吃海喝。

慕容清懿看見旻秧的第一眼就直接皺起了眉頭。一是不爽旻秧如此年輕，而是不爽旻秧的這個吃相，如同幾個月沒吃過飯一般。——這确定不是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嗎？

在慕容清懿的眼中，旻秧唯一的優點就是長得好看。一雙眼睛清新靈動，像是一只小奶貓一般，看起來年輕的确很小，但面容英氣，襯着本人有一種雖懶散卻豁達的感覺。如果再年長一些，絕對是龍城排得上前三，甚至能排第一的美男子。

慕容清懿嘆息，如果“他”是女子的話，這一次的祭品就又有人選了！

慕容清懿坐到了旻秧的面前：“小公子，你知道你揭下來的那張紙是做什麽的嗎？”

十分有禮貌的旻秧先咽完了嘴裏的雞腿肉，然後油着嘴，道：“知道呀，你想找人斬妖龍是嗎，我就可以的。”

“呵！”慕容清懿嘲諷地笑道，“你怎麽斬妖龍？”

“我拿我的劍呀！……”說着，旻秧拍了拍自己的腰間，習慣的位置卻卡了一支楊柳，“哎呦我的劍半年前就斷了，要不你借我一把新的？當然其實我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斧、钺、鈎、叉、鞭、锏、錘、撾、镋、棍、槊、棒、拐、流星錘都會的，我超級厲害的。”旻秧說的其實真的是實話。

“……”慕容清懿快要被氣死了。她這是第一次與旻秧相遇，旻秧斬妖除魔的本事她是不知，反正這氣人的本領與說相聲一般的技能，她是領教到了。

慕容清懿：“你如果是個女子，你還有用，我拿你獻祭龍君！可你是男子！”

“那不一定，萬一妖龍斷袖分桃呢！”

“你！——”慕容清懿懶得廢話，對着侍衛招手，“來人！把他給我弄出去！”

幾名強壯的侍衛魚貫而入，一齊将旻秧圍住，領頭的那名侍衛剛一伸手，就反被旻秧擒住了，而他居然連旻秧的出拳線路都沒有看到。

旻秧下手又快又狠，手腳并用，同時與幾人抗衡，不出幾下子，撩人眼的瞬間，幾名侍衛皆同時被旻秧踩在了腳下。

慕容清懿在一旁看得也是一愣，完全看不出來，旻秧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似乎并不是她所以為的江湖騙子。

這時——

“報！”侍從又是爬又是滾了過來，面容驚詫不已，“晉王殿下！龍君！龍君又出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但龍城歷史原型參考太原，羅剎江地理原型參考錢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