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龍

今日停雨，龍城依舊被水汽彌漫，氤氲着世間萬物都宛若罩了一層輕紗的水墨畫一般。

但這樣的景色對于龍城人來說，一點兒都不美，反而像是噩夢一般。

慕容清懿站在水西門城樓之上，望着遠處的浪潮，眉頭深皺。

旻秧一手抓了只雞腿，跟在慕容清懿屁股後面跟着一起上了城樓。她一邊咬着雞腿，一邊随着慕容清懿的視線，向着遠方望去。

如今水漫龍城的羅剎江僅僅與龍城隔着一扇水西門，水西門的裏邊，氤氲着水汽，如墨似畫，暴風雨前的平靜，水西門的外邊，暴風雨已經來襲，澎湃着巨浪，如鬼似魔，令人仿若身處地獄。

羅剎江十裏浪潮，初現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

在這水色與白色相交的視野裏，驟然出現一匹輕盈的黑練，如霧如水。像是本應出現在水墨畫中的神龍。

旻秧立刻明白——這正是那條妖龍！龍城這次水患的始作俑者！

慕容清懿的謀士一臉躊躇：“龍君……怎麽又生氣了？”這語氣好像是他老爸生氣了一般，恨不得跪上前去舔x腳，親自給妖龍理順龍須。

另一位謀士道：“不可能呀，上一次嫁給龍君的女子，那相貌可是百裏挑一的美貌！”

又一位謀士道：“唉！龍君的意願就是天意呀！天意高難問！”

……

如此谄媚的話，還不止從一人口中說出，旻秧聽得眉角抽搐，直接看向慕容清懿：“你們一共獻祭了多少名女子了？”

慕容清懿不說話，依舊皺着眉認真地看着前方，顯然沒把旻秧放在眼裏。

一旁谄媚的謀士倒是道：“從五月開始，龍君已有十二位妻子了，皆是美貌的女子。”

聽着謀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語氣，旻秧嘲諷地對着慕容清懿笑道：“我看晉王殿下生得如此傾國傾城，為何不自己嫁與龍君，肯定一人就頂那十二名女子！并且早早地就消了龍城這水患的同時，與龍君相戀的故事也必定是一番人間佳話，口口相傳，脍炙人口！”

慕容清懿聽得勃然大怒，但以她這裝逼的皇家架勢，顯然是不屑于跟旻秧争吵的。

于是這個任務就交給了衆位謀士了：

一名謀士首先道：“放肆！哪裏來的小兒，在此胡說八道？”

其他人也附和着，說要把旻秧的舌頭拔下來。

旻秧大聲笑道：“我哪裏胡說八道了——我問你們——晉王殿下不美嗎？不傾國傾城嗎？”

“美！美！”衆人立刻點頭。

“晉王殿下是不如那十二名女子嗎？”

“如！如！”衆人繼續點頭。

“晉王殿下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嗎？”

“是！是！”衆人還在點頭。

“而那龍君——你們把它奉若神明！”

“對！對！”衆人依舊點頭。

“晉王殿下也是我們的神明——你們說他倆配不配呀！”

“配！配！”衆人習慣性地點頭。

“那我們就把晉王殿下扔下去跟龍君結婚吧！”

“好！好！”衆人點頭如搗蒜。

旻秧與謀士一問一答，待到謀士們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之後過了片刻，城門上死寂一片，只剩城門下的浪潮之聲。

慕容清懿面色發青，氣得不輕。所有人包括謀士與軍官，停頓了好久，面面相觑，然後都立刻顫抖着跪了下來。

只有旻秧一人淡然站在其中，雞腿已經吃完，被她扔到了一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衆人，又看向了慕容清懿，仿若這些人跪拜的不是慕容清懿，而是旻秧她自己。

旻秧看着慕容清懿，笑得特別真誠。

慕容清懿看着她的這個笑容，氣得更厲害了。

旻秧湊到慕容清懿的身邊，看着遠方的妖龍，道：“你這樣繼續谄媚下去，會沒完沒了的。祭祀，祭拜的是天，而不是妖物。”

“……”

“不要再獻祭了。你想把全天下的女孩子都送給妖龍當食物嗎？”

“……”

“是時候了。”是時候反抗妖龍了！

“……”慕容清懿沉默了許久，難得開口回應旻秧，道，“很多時候，祭祀的并不是天，而是人心。”

旻秧反而一愣。

慕容清懿看着旻秧，那神情當真是把旻秧當做一個小孩子看待，繼續要對旻秧說什麽的時候，突然神色一凜。

這時，妖龍不再在遠方停頓，反而乘風破浪而來，卷起滔天浪花。

城樓上的弓箭手一個個嚴陣以待，站立在垛口，同一時刻一齊拉起弓，随着将軍的一聲令下，齊齊對準妖龍，松手。

數百只箭向着遠處的黑影射去，但離黑影還有十米的距離時，被巨浪打散，一支支沉入水中。而那條妖龍，則毫發無傷，甚至都沒有用什麽力氣一般，依舊淡然地浮在水面之上。

旻秧問道：“這條妖龍之前一直在羅剎江內是嗎？為何今日似乎是要沖入城內似的？城內有什麽？”

慕容清懿面色陰沉：“不知。”

旻秧轉身向着龍城更遠的地方望去，望向自己後背的方向，道：“這龍城之西，是系舟山？”

“嗯。”

旻秧猜測這妖龍似乎不是要奔向龍城內，而是要奔向系舟山。但它似乎不會一飛沖天，只能借助江水水汽在很低的地面飛行。奇怪得很。

這次，慕容清懿發令，弓箭手們又一次拉着弓，對着妖龍射去。然而結果卻又是一次折戟沉沙。

如若有第三次的話，肯定也是如第一次、第二次一般的結果。

而這妖龍，離水西門越來越近了。城樓之上，膽小的謀士都快吓得尿褲子了。

慕容清懿看不到城內的民衆，但她知道，城內一定也是民心渙散，倉皇驚懼。如若這條妖龍當真出現于城內，那今日必定是龍城城破毀滅之日。

旻秧這時向前一步，拍了一下正中央垛口的那名弓箭手的背。

弓箭手精神高度緊張，被拍着背全身抖了一下，扭頭看到旻秧也是一愣。

旻秧又指着弓箭手的弓箭，在弓箭手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拿過弓，抽出一支箭，一氣呵成地将弓平架于胸前，箭靠在嘴角與下颌之間。

所有人都看向了旻秧，空氣比之前還要安靜。這人明明少年身姿，個子不高，卻意氣風發地比任何人還要傲氣張揚。

衆人屏息以待，似乎還未待旻秧射出去箭，人們就能聽見這支箭穿雲破浪之聲！

旻秧果然不負衆望，眯着眼睛，拉弓，松手，一支尖端閃着淩厲冷光的箭穿雲破浪，向着浪潮中央射去。

浪潮停頓了一瞬間，時間在此刻靜止。城門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支箭并未被海浪拍下，卻擦着妖龍的龍須，輕輕掠過。

靜止的浪潮，下一刻又奔騰呼嘯而來，如同萬頭雄獅驚吼躍起，激浪千重。

雖然旻秧并未射中妖龍，但已經很是了不得了。衆人看向旻秧的目光滿是欽佩，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旻秧拉着弓，皺着眉，眯着完全不再帶有笑意的眼睛，射出第二支箭。弓在最後一刻被旻秧拉斷，旻秧的眉頭越皺越深。

慕容清懿在一旁一直注視着旻秧，卻感覺皺着眉的旻秧，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所有人屏着呼吸，遠遠地看到那條妖龍的周圍黑氣愈來愈沉，越來越黑，如黑練一般的巨龍，在頃刻間居然化為了一個身着黑衣的人形，空手接住了最後一箭！

如果不是因為那是妖龍的話，衆人簡直要鼓掌稱贊妖龍的好身手了！

那化為人形的妖龍擡起抓着那支箭的手，向着旻秧的方向一擲。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冷鋒穿過，沿着之前軌跡，那支箭又沖着旻秧飛來。而旻秧旁邊正是慕容清懿。

旻秧抱着慕容清懿的腰一躲，箭插入了旻秧後背的牆面，半支箭都插入了城牆。裂痕狂亂，如妖龍一般張牙舞爪。

衆人吓得又是驚呼，更有狗腿着大呼龍君、龍神。

旻秧看着遠方浪潮之上，水霧之中的黑色人影。

很好。這條妖龍成功地吸引到了旻秧的注意！

之前還沒怎麽把這條妖龍放在眼裏，但是現在看來，得将這條妖龍剝皮抽筋了才能洩心頭怒火。

慕容清懿依舊在旻秧懷裏，剛才那一支妖龍射來，與閻王擦邊的箭，令慕容清懿出了一身的冷汗。

旻秧低頭，看向懷裏的慕容清懿，勾起一個颠倒衆生的笑容：“晉王殿下，可否借用一下你的配劍！”

慕容清懿看着面前這張攝人心魄的臉，一愣，還未說什麽，旻秧一只手抱着慕容清懿，另一只手直接拔出了慕容清懿腰間的劍，随後站直身子，将慕容清懿推給了慕容清懿的侍從。

旻秧将劍卡在腰帶上，又拿起弓，執着箭，第三次對準了妖龍。

衆人又是大氣不敢喘，尤其是慕容清懿，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旻秧松手，弓斷裂的同時，第三支箭穿雲破浪，不再擦過妖龍，而是直入妖龍的胸口，結結實實地給妖龍來了一箭！

城樓上的人都沸騰了！看着旻秧，無一例外都露出激動而欽佩的神情。

慕容清懿最甚，盯着旻秧，移不開眼睛。

而這妖龍雖然被旻秧射中了一箭，卻依舊挺直着身子，僅僅往後退了一步。仿若是它心甘情願用身體接住旻秧這一箭的。

旻秧頓感奇怪，手握長劍，長腿一擡，踩到了城門之上，睥睨天下一般看着遠處的浪潮，尤其是浪潮中央的黑影，眼神一凜，幹脆利落地跳下了城門。

慕容清懿一愣，向前沖，趴到了城門邊緣，向下望去。

城門下已然皆是羅剎江之水，巨浪滔天，拍打着城門，一聲聲，一陣陣，逼迫着龍城內的人打開城門。

旻秧跳下城門踩到水面的同時，江面上立刻盛開一朵大如車蓋的清蓮，旻秧踩在其上，沒有一滴水濕身，步步生蓮，向着妖龍的方向奔去。

遠在城樓之上的慕容清懿卻只覺那些清蓮如同冬日地面的腳印一般，一步一朵，卻在旻秧遠離之後一朵朵消失殆盡，化為金色的齑粉消散于水面。但留在慕容清懿心間的印記，卻不會消散。

這樣的身姿，同時在兩人心間生根發芽。

羅剎江上，三箭穿雲，一人破浪，直入我心。

一箭鐘情，二箭傾心，三箭許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條龍大概是個抖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