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龍角

旻秧向着妖龍奔去，在與妖龍的第一個照面，直接舉着長劍向其砍去。

妖龍也舉着自己的一把似乎是冰做成的劍，與其相沖，一時間，江面上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巨浪沖擊地整個大地山河都要抖上一抖！

在漫天的浪花水滴之中，旻秧與妖龍對視，第一眼，旻秧直接愣住了！

——天吶！

——這條妖龍！居然是母的！

化為人形的妖龍個子比旻秧高了半頭，身形凹凸有致，眼睛不好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女人，再加上這一副明顯是少女的面容，沒人會懷疑她是個男人！

旻秧不得不腹诽，怪不得一直給妖龍獻祭民女不管多漂亮都沒有反應，原來性向根本就不合！旻秧甚至諷刺地想，早點獻一個小帥哥的話就沒有後面這麽多的事兒了！

旻秧面前的女子，墨黑的長發，死白的膚色，卻難掩其傾世的容貌，如同吃人的魅，不需要變為妖龍攪和地民不聊生，只需要露一面，自會有人心甘情願地奉上自己的魂魄與性命。

這條妖龍的人身很好看，和旻秧的真身不相上下。但氣質卻驟然相反，兩個極端。

旻秧天道神階低，低入塵埃，但不管怎麽說都算是神族，除去偶爾出現的煞氣，氣質當然清新脫俗，而這妖龍，氣質卻妖孽地不行，五官如畫，眉目細長，每一筆每一處都很勾人，很紮眼，不笑的時候都令人覺得妖異魅惑。

就是妖龍此刻的表情太陰沉了，面癱着臉，不動聲色，好像誰都欠她錢似的。墨黑的眼瞳更像是一潭死水，難知其下到底在想些什麽，神色莫辨。

旻秧繼續與妖龍交手，無論對方是什麽性別——她只知道她眼前的，是條傷天害理的妖龍，是她這次積功德的任務。

旻秧一轉身，再一橫批向着妖龍砍去，妖龍立刻接住了，并且反手一壓，将旻秧震到了一邊。

旻秧的實力其實很強，她第一次積功德，一個人從玄靈島上出來的時候初出茅廬，就碰到了個大任務，被十只魔獸圍攻。當日她輕松應付，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将十只魔獸打得求爺爺告奶奶。那一刻，她開始有了一個認知：自己很強，沒有人是自己的對手。雖然只有旻秧自己知道自己的實力如何，她這麽多年，依舊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

如今面對這條與龍城拉鋸了半年的妖龍，旻秧不得不感慨，這條妖龍果然很強，不愧是禍害，實力居然跟她不相上下。

最令人覺得心驚的是，這條妖龍的胸口還插着旻秧的那支箭呢！一般人的話，中了一箭就一命嗚呼了，而這妖龍，跟沒事人兒似的。

此時，羅剎江上下起了小雨。旻秧和妖龍兩人卻打得一點兒都不狼狽。

有了“眼前這個人很強”的認知之後，旻秧反而覺得熱血沸騰，更有了一種“這才是真正的積功德，做任務”的感覺，勁頭更加起勁。

棋逢對手！針尖對麥芒！

不知道妖龍是怎樣的想法。反正一開始抱着“打敗對方”這樣的想法的旻秧，把現在這樣的場景當成了試煉、練功，這是在玄靈島上一個人孤零零地練功所沒有的感覺，這是實戰，能使自己真正變強的試煉！

此時的龍城以西的系舟山山頭。

系舟山山間也是迷霧缭繞，隐隐約約開始下起了小雨。雨滴并不會沖散迷霧，只會使得山間更加迷離。

系舟山比龍城還要歷史悠久，相傳堯時洪水，大禹治水時，為研究地形，曾将他乘坐的小船系在此山山腳下，所以得名系舟山。

也有傳說在大禹治水之前，曾有一條犯了天規天條的黑龍命喪于此，龍骨化為綿延的山脈，龍角則化為山頭。這山頭，正是系舟山的山頭。

大燕皇太女慕容雅歌由身後的侍從撐着傘，步履輕搖着從人前走過，一襲拖地的繁複紅色刺繡長袍在這一片青翠的山清水秀中顯得極其突兀，但一貫大排場的場面人兒皇太女殿下顯然不心疼這區區一件衣袍。她可是皇太女，未來，整個大燕都是她的！

慕容雅歌旁邊跟着一名青年道士，明明應是仙風道骨，脫俗清逸，但道士太瘦了，瘦得瘦骨嶙峋，尖嘴猴腮，反而給人感覺一副奸詐狡猾的樣子。

道士面朝系舟山的山頭，閉着眼睛，嘴裏不停地念叨着破碎的話語，神神道道，一只手舉着八卦羅盤，另一只手的手指來回攢動，似乎是在自己的手心上彈琴。

道士後面跟着一個兩米多高的壯漢，身寬快跟身長一般了，且一臉橫肉，在這下雨的季節還光着膀子，火氣大得很，看來力氣也很大。道士與壯漢，一個瘦如猴，一個壯如山，對比強烈地令人覺得他倆肯定是互補好朋友，甚至天生絕配。

壯漢的身後也跟着人，跟了一群侍衛，個個手裏都拿着鏟土犁地的工具。顯然所有人都是有備而來，并且皆聽命于站在最前面的慕容雅歌。

好久，道士睜開了眼睛，看向慕容雅歌，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慕容雅歌望着系舟山的“龍角”，對着所有的侍衛，尖厲的聲音在整座系舟山回蕩，道：

“給孤将這系舟山的龍角鏟平！”

一聲令下，衆人摩拳擦掌，壯漢向前，直接貼身抱住了山頭的末端，随着自己一聲震天一般的叫喊，将這如龍角一般的，比他本人還要大個百倍山頭拔了下來！随後壯漢一個迅猛的轉身，将山頭扔下了系舟山！

山頭在系舟山山坡翻滾，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捅破天一般的響聲！蜿蜒着從山頭滾到了山腳，一路硝煙、泥土與水花，絕塵而去。

侍衛們緊随壯漢，鏟子鏟土、敲擊，将山頭鏟平，塵土飛揚，煙塵滾滾，頃刻之間，山頭再無“龍角”之痕。

曾經出現于系舟山千年之久的龍角，龍城的龍興之氣來源，就這樣消失殆盡了。從此以後，龍城的龍脈也斷了！

道士谄媚地恭敬着身子，對着慕容雅歌道：“皇太女殿下，龍興之地龍脈已斷，這地兒再也不會出亂臣賊子，您再無後顧之憂了！”

移山倒海，凡人尚且不行，但鏟平區區一個山頭，還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這山頭可是龍城靈氣最重的地方，龍脈的重點所在。

衆人也是恭敬着身子，齊齊對着慕容雅歌呼喊道：“皇太女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容雅歌站在山頂，看着眼前蒼茫的河山，一聲輕佻與得意的冷哼：“哼！孤看慕容清懿還怎麽跟孤争！”

旻秧依舊與妖龍僵持着，被妖龍的一道劍氣彈到了幾米開外。

待與旻秧對立的妖龍劍指旻秧的時候，所有人都聽到了龍城以西傳來了震天之聲。

龍城內的民衆随着聲音的來源，擡頭看向了系舟山，繼而所有人都驚呼不已。只見一塊巨大的山石從山頭滾向了山尾，奔騰着，呼嘯着，最後落入龍城內的水坑，濺起了一人高的水花。随後靜默不動，如同真正的無情死物一般，不再有任何靈性。

每當龍城起霧的時候，霧氣會将系舟山的山頭遮蔽，如夢如幻，但如今這消失了的山頭，是真的消失，再也不會再見了。

衆人望着再也不見的山頭，再看向這靜默無聲的大石頭。頓時明白是有人将龍城的龍角拔了下來！

慕容清懿的謀士比慕容清懿還要憂心：“晉王殿下，這龍脈……”

慕容清懿不怎麽相信龍興與龍脈一說，但看到這樣的景象也不由得心驚。內心最深處更是莫名地生出了一種突然而然的無力之感。

她現在的情緒是無力，未來的年歲裏，她更多的是感到絕望。

妖龍也将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靜默了些許，在旻秧也頓感詫異之際，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之聲，這龍吟之聲，慘絕人寰，肝腸脆斷，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了，都要嘆息一聲慘。

旻秧聽到妖龍的這一聲龍吟，也是聽得幾近心碎。

妖龍低着頭，繼而低吟，聲音不如第一聲那麽慘，但也依舊令人心痛。連綿不斷的低吟之聲從妖龍口中發出，如同挽歌一般，悲哀，凄麗，怨念至極，也痛苦至極。

天地間靜默一片，連羅剎江洶湧的江水都安靜了下來，變為了平靜的鏡面一般。

旻秧腳下踩着一朵清蓮，聽着妖龍的挽歌，漸漸地放下了劍。看着慘兮兮的妖龍，頭一次有一種想要上前安慰人的沖動。

這麽想着，旻秧上前半步，一朵清蓮在旻秧前方的腳面下盛開，旻秧又是半步，又是半朵清蓮盛開。待旻秧漸漸走近妖龍，一路清蓮與随着清蓮消失而産生的齑粉，金色的齑粉幾近将兩人之間的水面染成金色。金色與水藍色相織，同時倒映着兩人的身影。

旻秧終是走到了妖龍面前，伸出手，想要觸碰妖龍的肩膀。

這個時候，妖龍的挽歌唱完，她擡起頭，望着系舟山，突然發出了一聲暴戾兇狠的叫喊。

随着妖龍的這聲喊叫，固若金湯，堅持了半年之久的水西門城樓在頃刻間如同一只海面上的小船一般搖搖晃晃。

在慕容清懿一行人跳到船只上的時候，城門瞬間倒塌。羅剎江江水頃刻間全部湧入了龍城內，水淹龍城。

與此同時，離妖龍最近的旻秧被這聲音震得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如同粉碎，手裏的劍随着這聲龍吟跌入水中。

妖龍再一聲怒吼，旻秧皺着眉看向妖龍，黑棕色的眼瞳在瞬間變為了金色，瞳眸中央，更是顯現出零星的一條黑色，如同獸類的菱形瞳眸一般妖異。

妖龍看着旻秧的眼瞳，微怔，旻秧卻在此刻向後，被震到了坍塌的水西門城樓下。旻秧倒在混着石磚碎片與江水的廢墟之中，吐出了一口血，随後暈了過去。

妖龍遠遠地看着廢墟之中旻秧，又看到慕容清懿帶領一群人趕來，随後靜默無聲地沉入了羅剎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