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鳳凰3

太子再次見到人形的鳳凰，也是驚豔了一把，但心還是放在旻秧那裏。

一個是人間牡丹，一個天道清蓮。對于裝逼裝了一輩子的人來說，明面上，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後者。

這次見到旻秧，太子又搬來了一箱的珍珠。有幾顆是在一個小盒子裏單獨放置的，打開一看，果然是旻秧最喜歡的透明珠子——滄海明珠。

已經收了太子的很多東西，剛開始旻秧還會很開心，期待着太子又給她送什麽好玩兒的。但是後來漸漸地她就麻木了，好像見多了這些浮華的東西，就已經見到了這世間一切的繁華，所有的一切都是金光閃閃，珠光寶氣，她看膩了。就好像是燈光照耀下的一切不是真實的世界，一切都令旻秧覺得很虛無空洞。

又或者說一開始太子就給她拿來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到了後來，再沒有什麽比得上前者，旻秧就已經不再稀罕了。——這又是另一種貪心不足的表現。

旻秧一直等着東宮禍事起，自己能出一份力，可是她在人間待了這麽久的一段時日了，并未見東宮有何禍亂，連一丁點兒的苗頭都沒有。旻秧尋思着肯定是仙鶴帶回來的木牌寫錯了什麽，認定這次的任務根本就是虛無，于是決定回玄靈島了。

她把這樣的想法告訴了鳳凰。

鳳凰聽了，低頭默默不語。

旻秧問道：“你願意跟我一起回我那裏嗎？”

鳳凰還是沉默不語。

旻秧意識到自己這話裏有問題，立刻打了個哈哈：“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

旻秧的這個問題，真的很奇怪，很好笑。

鳳凰這天出門，一整天都不在宅子裏。旻秧問及婢女，婢女道鳳凰一大早就去找太子了，估計一直都待在太子的宮殿裏。

兩人都沒有離開東宮，或許只隔了區區幾面牆，旻秧卻有不好的預感，覺得鳳凰離她很遠很遠。

夜幕四起的時候，鳳凰回來了。

旻秧一直坐在席子上一邊喝茶，一邊等着鳳凰，想了一整天要告知鳳凰自己準備離開人間的這件事。

回憶這次的人間之行，旻秧雖然開心，但內心深處覺得皆是空洞，一是緣由她并未完成什麽任務，這任務她連面都沒有見着；二是緣由第一次出任務，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她有些懷疑待在玄靈島的這些年裏，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是不是什麽也沒有做，是不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虛無呢；三是，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天道呢，真正的天道……

鳳凰推開了門，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旻秧擡起頭，遠遠地望着鳳凰，看着鳳凰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旻秧剛要開口，鳳凰就道：“我今日，去見了太子。”

“哦。”

“我與太子表明了心意。”

“……”旻秧手裏的茶杯幾乎要握不住了，擡起頭，吃驚地看着鳳凰。

鳳凰微笑：“一個月之後，太子會娶我為太子妃。”

“……”旻秧皺眉。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鳳凰看着旻秧如臨大敵的表情，笑着：“我雖不是什麽名門之後，大家閨秀，但我是神鳥鳳凰啊。龍鳳呈祥，我是大燕的福兆，我定會給大燕帶來萬千福澤的。”

旻秧十分吃驚，但還是将茶杯放置到了一邊，認真道：“恭喜。”

鳳凰拉着旻秧的手：“仙子，等我與太子成親之後，你再離開人間，再回天道，可好？”

“嗯。”旻秧笑着點頭。

就這樣，旻秧又在人間多待了一段時日。人類的生命太短了，對于旻秧來說朝生暮死，旻秧在人間耗着，覺得無所謂。

婚禮當天，大燕帝都一派熱熱鬧鬧，紅紅火火之勢。旻秧也出席了婚禮，在一旁一直默默關注着太子和鳳凰，笑得很是真誠。

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她什麽也不懂，但是內心滿滿的全是祝福。

皇帝才剛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人還是相當有精氣神的，在婚禮上第一次見到旻秧，眼裏的光彩更加神采奕奕了。

在攢動的人影之中，皇帝指着旻秧：“那位仙女……是誰呀？”

一旁的公公道：“回陛下，那就是太子殿下前一段時間不停在說的仙子，當真是一位仙女，來自天道呢！”

皇帝笑着：“哦！朕之前還以為是一個妖女呢，每天蠱惑太子，沒想到，真是一位仙子呢！”

當晚，旻秧參加完晚宴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

是時候了，她該走了。

太子贈予旻秧的禮物太多，旻秧拿不動，也不想拿。

只拿了一顆透明珠子，握在手心，默默地坐在床沿，一開始腦海裏思緒萬千，感慨良多，到了後來想着想着，就開始發呆了。

這個時候，房門似乎被一陣風吹開了。這風，邪乎得很。

旻秧看向門口，是鳳凰。

旻秧一愣：“鳳凰……你怎麽會在這裏？”

鳳凰一襲豔麗如火的紅色嫁衣，臉上還是濃重的妝，沒有一點兒暈，卻令人覺得這新娘子臉色煞白，白得如同鬼魅。

鳳凰看到旻秧放置在床上，已經收拾好了的東西，道：“仙子，你這麽快就要走嗎？”

“嗯。”旻秧點頭，笑得很開心，很真誠，“看着你和太子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也覺得很是開心，覺得我這次下凡，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鳳凰不語，微笑着看着旻秧。

旻秧卻覺得鳳凰現在的這個笑容，十分攝人。

鳳凰看到了旻秧手心裏的透明珠子，驟然笑出了聲。

旻秧更是疑惑了。

鳳凰笑着，問道：“仙子，你可知這珠子是什麽嗎？”

“……我不知。”旻秧的的确确不知道，她曾經問過太子，但太子敷衍着，什麽都沒有說。

鳳凰指着旻秧放置在一旁，動也沒動過幾下，珠圓玉潤的白色珍珠，道：“那些都是南海珍珠，十分珍貴。”

“……”

“蚌生于南海深處，生珍珠。海越是深，珍珠品相越是好。海底溝壑縱橫，礁石密布，暗流洶湧，漩渦不斷，帶毒的海蛇潛伏于礁石縫，帶毒的海蜇漂浮在海水中，還有兇惡的鯊魚成群結隊地巡游覓食。采珠人潛入海底，不但要承受水壓，面臨被暗流卷走、漩渦吞沒的風險，還可能随時會遭受海蛇、海蜇和鯊魚的突然襲擊。”

“……”

“采珠人們共乘一艘飄搖的小船分工合作，一人潛水而行，其他的人在其腰間拴着繩子等發現緊急情況的時候将其撈出。那個潛下水的人需冒着極大的生命危險，才能采得一顆品相極佳的珍珠。甚至有的時候，他們根本就上不了岸，即使有，那重見于天日，被撈上來的也是殘肢斷臂。所謂——以人命易珠，正是這個道理。”

“……”

“但不止大燕，歷朝歷代都禁止民間的珍珠交易，采得而來的珍珠并不屬于采珠人，無論他們付出了多少，這些珍珠都屬于皇家。采珠人冒着生命的危險也掙不了幾個錢，于是有些人會在海中就将珍珠吞進肚子裏。用着這麽個辦法，補貼家用。”

“……”

“但沒過多久，朝廷官員也發現了他們……唉，該怎麽處置這些賤民呢？”

“……”

“——開膛破肚。活生生将人的肚子剖開，取出珍珠，就将人直接推到海裏，鮮血很快被海水沖淡。采珠人的一生，生于海，死于海。”

“……”

旻秧聽着，手裏的透明珠子滾落到了地上。珠子越滾越遠，卻依舊那麽耀眼。

鳳凰看着那顆滾落在地的透明珠子，笑得更瘆人了：“哈哈哈哈……”

“……”旻秧呆愣地坐在床上，看着那幾箱珍珠，難過得說不出話來，萬般滋味在心頭，心頭堵得慌。

鳳凰上前，拉着旻秧的手，好似在安慰旻秧：“但是，仙子你放心，太子贈予你的珍珠，都不是用這種方法采撷到的。”

旻秧立刻擡起頭，帶着期許的目光：“……是嗎？”

鳳凰笑得意味深長：“真的，我不騙你。這些珍珠都沒有背負人命，都沒有沾着人的鮮血——那麽，仙子，你想知道這些珍珠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嗎？”

旻秧點頭：“嗯。”

鳳凰施咒，隐身術，将兩人都隐蔽了起來，然後帶領着旻秧，到了大燕的東宮地宮。

東宮的地宮很大，仿若不見天日的地下王國，是另一個世界。

在地宮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海水的腥氣。

旻秧望着地宮的大門，感到有股無形的壓力壓得自己眼睛發黑。眼前的門，仿若是地獄之門，開啓後，不知道裏面是何等罪惡幽怨的景象。

旻秧皺着眉，看向一旁的鳳凰。

鳳凰問道：“仙子，你真的想知道這一切嗎？”

旻秧點頭。

鳳凰笑着，推開了地宮大門。

旻秧首先是被門內的夜明珠晃得睜不開眼，漸漸習慣這樣的亮度之後，旻秧震驚得眼睛立刻在瞬間就變為了菱形獸瞳。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鲛人。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魚，本應是穿梭在南海之中的存在，自由自在，不被束縛。

大燕的地宮連接地下暗河，整個地宮就仿若是一片黑色的海洋，裏面劃分着大大小小的區域，但無一例外皆是鲛人。

侍衛的鞭子仿若有木棒那麽粗，抽打着鲛人的身體。大多數的鲛人都是青壯年，也是，老弱病殘怎堪忍受此等酷刑，定是早早地就死去了。鞭子很重，力氣也很重，打下去，必定一下就會出一道血痕。鲛人們哭得泣不成聲，如泣如訴。

——眼前的這一切，當真仿若地獄裏的苦海！

旻秧看着眼前的一切，震驚得腦袋發暈，幾近摔倒。

鳳凰扶着旻秧，笑着：“仙子，太子贈予你的那一箱又一箱的珍珠，皆是鲛人淚所化，的的确确是不沾人血的。”

“……”

鳳凰又手一指，指着前方：“而這透明的珠子，是鲛人淚中的極品，是鲛人生前流下的最後一顆眼淚。一條鲛人一生只能産這麽一顆滄海明珠，極其珍貴呢。”

“……”

旻秧看向前方，一條鲛人也仿佛看到了她，對着她，流出了一滴淚水，那淚水在瞬間化為了透明的水底，仿若千斤重一般，打在水面上。随即，這條鲛人倒在了水中，再也沒有浮起來。幾名侍衛看到，立刻将那鲛人撈了出來，扔到了一邊的推車上，将那鲛人屍體推向了前方。如同人間的魚市一般，可出現在這裏的魚，卻有着人類的臉龐，人類的半個軀體，人類的情感。

旻秧越來越站不穩了。

鳳凰又繼續在旻秧耳邊念叨：“太子殿下知道仙子你喜歡透明的珠子，最近逼死了不少鲛人呢。本來啊，它們一直在這裏待着，每天哭泣，但是依舊也能活上個好多年呢。啧啧……真是可惜了……”

“……”

“但是沒關系啊，鲛人的命不值錢，哪比得上太子對你的喜愛之情呢。太子殿下對仙子的感情，如同江山一般重！”

“……”

旻秧無聲地哭了出來。心如刀絞，恨不得自己也沉入這黑暗的水中，永遠都不要再浮起來。

鳳凰擦着旻秧的眼淚，還在說着：“仙子你也不要難過，這鲛人死了也無妨。或許死了，對于他們來說才是一種解脫呢。”

“……”旻秧說不出話來，命運輕賤、鄙夷，到了這個地步，或許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

鳳凰盯着旻秧的眼睛，最後道：“——仙子，你在人間待了這麽久，人間的吃食你喜歡嗎？”

“……”

“最近的魚湯，是不是比最開始的魚湯好喝了不止一萬倍呀。”

“……”

旻秧跪地，吐了出來。似乎把這段時間吃到肚子裏的一切食物都要吐出來，吐到最後，旻秧吐出了一口血。

鳳凰在旁邊攙扶着旻秧，被旻秧一把推開。

旻秧站起來，在地宮裏走着，将這地宮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玄鈴以前給旻秧講過三十二相，又跟她說過無論何時，都不應該露出惡相。每露出一次惡相，她就離她所追尋的天道越遠。

但這是第一次，旻秧才知道——何謂苦相。

苦相，比惡相還要可怕！

旻秧腳步發顫，向前走着，這地宮很大，旻秧仿若走不到頭。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也聽不到鲛人們的哀嚎哭聲。

但旻秧的心裏一直有着聲響，撞擊着，敲打着，仿若是鐘聲。

第一聲，震得天光大亮。

第二聲，震得雲海翻滾。

第三聲，卻震得人頭破血流。

……

旻秧踉跄着，摔到了一旁的池子裏。此刻的她，俨然沒有了隐身咒的保護，露出了真身。

鲛人們看到，卻仿若看到了地獄裏的惡魔，紛紛躲遠。

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旻秧躺在水中，望着地宮的天花板，仿若透過重重雲層，看到了天道。

這是旻秧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原來自己離天道，這麽遠……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采珠人什麽的，百度的資料 曾經看紀錄片時的印象，腐朽的封建社會唉~~~滄海的話，除了大海的意思，還特指東海，可是珍珠一般産自南海。現代的話珍珠行業基本上都是養殖啦，我國的養殖行業杠杠噠許多發達國家都做不到這樣，要不然人口這麽多根本就不夠消費~最好的珍珠應該是廣西北海那裏吧。

以上，東西南北海的你是不是已經被我搞暈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