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鳳凰4

旻秧在這次的昏迷中做了一個昏沉的夢。

夢到她身處于一片海——夢境裏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海，天是灰藍色，海也是灰藍色。她站在水中，卻仿佛只是魂靈的狀态。洶湧的潮水向她襲來，卻每次都打不濕她的衣服，只有她的頭發與衣服，被凜冽的海風吹得淩亂不堪。

除了洶湧的海浪之聲，旻秧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唱歌，好似是一群人在唱歌，唱着它們整個族群的故事。

如泣如訴，歌曲很悲傷，聽得人很是難過。

旻秧想哭，眼淚蓄滿了眼眶，卻一滴都流不下來。

旻秧被海風吹着，覺得這海風越刮越兇，吹得她滿臉都是道子，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旻秧終于醒了過來。

旻秧醒來，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宮殿內雲頂檀木作梁，玉璧為燈，水晶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在東宮待了那麽久，旻秧以為自己已經見過了世間的繁華之至，沒想到之前見過的一切不過是滄海一粟。

正如人的貪心，是沒有盡頭的。

床榻旁的臺基上點起的檀香，煙霧缭繞。旻秧只覺得這個味道熏得人惡心，空氣中聞不到檀香的香氣，更多的，是腐爛腐朽的味道，夾雜着一股腥氣臭氣。這樣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發出來的，似乎無處不在，深入這座宮殿所有事物的內裏一般。

旻秧腦袋發暈，在床上躺了許久，最後摸着頭，坐了起來。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如瀑布一般拱起一個弧度，一人掀起簾子，走到了旻秧的面前。

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小仙子，你醒來了？”

旻秧還在愣神，一怔，擡起頭，看到眼前的中年大叔，也是一愣。——這不是大燕的皇帝嗎？

皇帝笑着：“小仙子你可還記得朕？”

旻秧叫着對方：“陛下……”

皇帝大笑：“小仙子還記得朕，真是朕之榮幸！”

旻秧腹诽，她記憶力不差，而且你都自稱朕了，普天之下誰敢這麽大逆不道自稱朕呢！

皇帝依舊絮絮叨叨着：“小仙子你為了我大燕的國運而受到了魔氣侵擾，在此，朕真是感激不已。小仙子你能出現在朕的面前，真是我大燕的福氣！”

旻秧應着皇帝的話，默默地感受着自身的法力，法力依舊，但全身都沒有力氣，無法施展任何法術。

“小仙子你就一直在我大燕待着吧，天佑大燕！”

旻秧皺着眉，一手撫着額頭，問道：“陛下，我之前是在何處？”

“在太子東宮的地宮發現的小仙子。”

“哦。”

皇帝的聲音從旻秧頭頂上方傳來：“地宮那裏的鲛人都生了魔念，朕已下令将其全部斬殺！小仙子大可放心！”

仿若昏迷前的鐘鳴之聲又在旻秧的心間撞擊。

震得人眼界清明，內心卻一片震蕩混沌。

“……”旻秧又是頭暈地厲害，聲音卻平靜地泛不起任何漣漪，“陛下，它們是如何生了魔念？”

皇帝道：“地宮中的鲛人一個個面容平靜地如同死去，卻流着血淚，唱起了歌，那歌聲喪氣得很，是為不祥之兆。再加上小仙子也倒在了地宮，朕懷疑定是它們對小仙子做了什麽，于是朕令侍衛将其全部斬殺，不留一個活口。它們皆是妖孽，皆是魔物！”

旻秧很是難過：“它們什麽都沒有做……”

旻秧似乎知道為什麽鲛人會這樣。

冥冥之中，鲛人們知曉自己的死期了。

它們終于可以結束這最後的苦難了。

皇帝安慰着：“小仙子畢竟是小仙子，慈悲為懷，朕懂得的。”

不……

你什麽都不懂。

如果你懂，你又怎麽會這樣做。

而旻秧，她真的懂嗎？

旻秧被皇帝扶着，來到了寝宮的正中央。

大燕皇帝的寝宮，此時還叫甘泉宮。甘泉宮很大，宮殿中居然還有一池蓮花。

宮殿最上方漏着光，八方圓洞，象征八卦，八個方向，每當正午的時候會有八束光直穿殿堂，照耀到水池正中央。

池中清蓮花瓣全都展開，露出金黃色的花蕊和嫩黃色的蓮蓬，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陣陣，沁人心脾，清新淡雅，在陽光的照耀下，花瓣如玉一般。

晶瑩透明的露水在蓮葉上晃動，一陣風吹來，蓮葉上的露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流。

旻秧看着這透明的水珠，難受得很，幸好被皇帝攙扶着，要不然定當摔倒在池中。

皇帝指着那一池的蓮花，自豪道：“小仙子，這蓮華池如何？本朝天師曾在一次夢中有幸窺見天道極樂世界，說天道美輪美奂，當真是極樂世界！”

旻秧點頭：“嗯，九重天，極樂天。”

看到旻秧點頭贊同，皇帝更是興奮而驕傲：“此蓮華池，按照天師所見，完全照搬，不差一分一毫，以顯示對天道的一片虔誠！”

旻秧笑着瞥着這一池蓮花，輕輕一笑，心直口快，道：“差遠了。”

皇帝一愣，道：“哦？……那——蓮華池應當如何？”

旻秧輕笑着，擡起頭看着宮殿正中央的漏光，道：“極樂淨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有地，池中蓮華，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

皇帝越聽臉色越差，最後氣道：“那朕命人填了這虛僞的蓮華池！”

旻秧擺手：“罷了。衆生平等，此蓮也為清蓮，也為清心向天之道。”

皇帝道：“那就聽小仙子的話！”

旻秧又在人間待了下來，直到現在她依舊不明白這次的任務到底算是什麽。

皇帝将旻秧奉為神明，将整個甘泉宮的正殿寝宮送予了旻秧住，自己則搬到了一旁的偏殿。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群臣進谏，說這樣子要不得。但皇帝孤注一擲，不聽任何人的勸誡，說，現在住在甘泉宮的，可是仙子啊！是來自天道，要帶給大燕繁榮昌盛的仙子啊！倘若怠慢仙子，那可是要遭天譴的！

……

這些旻秧都不知曉。

她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人告知她的話，她會覺得這天下的一切，除了殺人見血的時候，都很正常。

皇帝經常向着旻秧求知問道，旻秧皆是耐心地為其答疑解惑。所幸皇帝問的問題，旻秧在玄靈島上的時候要麽是玄鈴都講過，要麽自己抄書抄過。

其實她答不上來也沒有關系，皇帝依舊會把她當做仙子看待。

她的那張臉，太有欺騙性了。不會有凡人長成這樣，也不會有邪魔外道長成這樣。

這張臉，當真是只有天道之人，甚至是最尊貴的天道之人才會擁有的。

慢慢地，旻秧也跟皇帝熟悉了起來。

皇帝給旻秧的感覺，很年長，像是長輩一樣。甚至，旻秧覺得對方把自己當做了女兒一般疼愛。

這是旻秧從未體會過，夢中都在期盼的感覺。

這日深夜，旻秧睡不着覺。

起身，感覺偏殿有動靜，尋思着皇帝還就沒有就寝，就來到了偏殿。

一進入偏殿，旻秧仿若置身冰窖。正如字面意思，偏殿太冷了。

這個蓮花還在盛開的時節，偏殿卻仿若凜冬一般寒冷。

旻秧聳着肩膀，張望着，慢慢向着裏面走進，叫着：“陛下？”

感覺離皇帝越來越近，旻秧的呼吸越來越緊迫。十幾米的距離，走得極其艱難，直到走到了皇帝的床榻前。

這個時候，旻秧看到皇帝的床榻前站立着一只全身燃燒着火焰的鳥兒。

那只鳥兒對着躺在床榻上的皇帝吸氣，金色的如同粉末一般的氣息被鳥兒吸進體內，随即瞬間充斥着整個身體。

旻秧之所以看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這只鳥兒露出的身體皆是骸骨。像是一具骨架，支撐着聲勢浩大的火焰，骸骨是它的本體，火焰卻是它的皮肉。

旻秧愣着，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旻秧叫着那只鳥兒：“鳳凰……”

鳳凰轉過身子，明明是原型一只鳥的樣子，旻秧卻好像看到了類似人一般的表情，鳳凰在對着她笑，笑容意味深長，令人不寒而栗。

旻秧不知是鳳凰被火焰灼燒成了這樣，還是——鳳凰本身就是這樣！

鳳凰跳下了床榻，瞬間化為了人形，走到了旻秧的面前。依舊是笑着看着旻秧。

旻秧覺得可怕。笑容不是人類開心的時候才露出來的表情嗎？而這鳳凰，現在到底是何心情呢？

旻秧叫着鳳凰：“鳳凰……你這是在做什麽……”

鳳凰微笑：“我每隔一段時間需要吸食人類的精氣維持自己的樣貌。要不然，我化不了人形，或者化出來的人形不好看。皇家的人有着龍氣，維持的時候會更長。”

“……”

“哦，我忘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我之前是在天道的，就在天道皇族手下待命。”

“……”

“千年之前，我愛上了我不該愛的人，由此，我觸犯了天規天條。愛，是我的第一條罪。為了那個人，我還偷盜了天道之物，這，又是我的第二條罪。我卻不覺錯，不願改，天帝懲罰我，業火将我灼燒成了一具骷髅，由此，我堕天，背離了天道。”

“……”

“從我堕天的那日起，我身上就全是罪孽了。從我愛上那個人開始，我的罪孽就開始像是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

鳳凰看着旻秧現在皺着的眉頭，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很煩。我這些破事兒，幹你什麽事呀。對嗎？”

“……”

鳳凰笑得更是意味深長：“仙子，你這樣……以後可是會被我害死的。”

“……”

鳳凰起身，露出了她身後的皇帝——俨然成了一具燒焦的骸骨！這已經不算是什麽吸食人類的精氣了！

旻秧大驚：“鳳凰……你……”

鳳凰笑着：“這是昏君，我在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

鳳凰伸出手：“我上次帶你看了地宮，這次還帶着你到皇宮裏走動，你願意随我一同前往，看看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旻秧慌了，搖頭，向後退了一步。跟着鳳凰，上次見到那般苦海，這次，她還會看到什麽！

鳳凰很滿意旻秧這個樣子，道：“你不願意見，那我跟你說。”

“……”

“這昏君，命人在天下尋找大如車輪，會閃爍着七彩光芒的蓮花，千方百計，終于尋得一朵！昏君嫌只尋得一朵，貪心不足，于是就用琉璃玉石堆砌。金玉蓮花，也需與之相配的水池，于是這昏君還建了一方水池，水池以金粉鋪地，足足有千畝之寬闊。這一切快建好了，就等着給你看呢。這一切，傾全國之力，都是為了你。”

“……”

“而大燕的天師，在不久前，也被這皇帝一杯毒酒賜死了。以欺君為由。”

“……”

“勞民傷財，興師動衆，逆天虐民，仙子，你說，這難道不是昏君嗎？這樣的昏君，不應該死嗎？”

“……”

旻秧終是落淚，甚至，笑了出來，這一切的一切，太可笑了！

“如果他是昏君，那我是什麽！”

鳳凰笑着：“對啊！仙子！你告訴我，你是什麽？”

“……”

“你自己也搞不明白你自己是個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第一次積功德的破事兒到此作罷，懶得寫了（喂）反正就是小明本人啥都沒幹，就把天下攪和得烏煙瘴氣╮(╯_╰)╭小明十分郁悶，她要是真做了什麽壞事她還能壞得坦蕩蕩~現在這樣總感覺她的确做錯了什麽但是又說不上來到底做了什麽如鲠在喉心肌梗塞憋屈難過的~

還有各位小天使啊，看這篇文不要考據啊……

我平常看的書都是《聖經》《法醫學》《養豬指南》《挖掘機維修大全》這種人文科教技術實踐類的（喂），所以不看小說的我文都是瞎寫的（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