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心頭血

龍鳳呈祥。

幾日過後，就是慕容風夏與胧月大婚之日了。

一開始有大臣以死進谏，說大燕的女帝與龍女成親是一件多麽怪異離奇，多麽有違倫常，多麽逆天而行的事情，結果慕容風夏不曾理會。

這些事情，旻秧當然知道。因為她一直待在鎖妖籠之中，而這鎖妖籠，一直都在大燕大鳳凰殿的朝堂之上。但是朝堂上的人卻當旻秧不存在一般，之前怎樣，現在如何。

旻秧依舊被困在大鳳凰殿之內的鎖妖籠之中。幾日的時光，旻秧骨瘦如柴。整個身形幾近與被鳳凰火燒成骷髅的雙手別無二致，破碎髒污的衣服如同抹布一般包裹身體，更像是裹屍布。

旻秧看着宮人們再一次将大鳳凰殿裝扮成喜慶的一片紅色，這樣的紅色壓抑地令她感到自己眼裏的火光都快要被這罪惡的紅色覆蓋，馬上就要熄滅了一般。

這樣的色彩，翻來覆去，如同輪回一般，沒有盡頭，令人絕望。

旻秧竭力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寧願被黑暗淹沒，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紅色。

旻秧閉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也是在人間，也是在帝都，也是在大鳳凰殿。鳳凰拽着她，不讓她離開。

鳳凰的聲音從久遠的曾經傳來：

“大臣都在說我最近逆天而行，篡權亂世，牝雞司晨，我誓要讓他們看看，女人掌控的天下，與男人掌控的天下，到底有何差別！仙子，你陪着我，跟我一起見證這新的盛世，好嗎？”

“……”

“仙子，你想要這江山嗎？我把整個江山給你好不好？”

“……”

“仙子，你不要走！天道有什麽好呢！我們不都是被天道抛棄之人嗎？”

“……”

“天道說的多麽好聽啊，做善事，積功德，最後就會轉世投胎入天道。可是這世間，真正因為做善事，積功德而入仙籍的人千萬年間到底有幾人呢？而天道之人，就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嗎？九重天，真的是極樂天嗎？”

“……”

“你我現在身處人間，以後身處地獄，無論你我身處什麽地方，只要不是身處天道，那就代表着我們皆是被天道抛棄之人！”

“……”

旻秧将鳳凰的每一句話聽到心裏了，卻在最後打傷了鳳凰，離開了人間。

旻秧第一次積功德所做的任務，最後以她丢下了一地爛攤子，逃回了玄靈島，對人間的事情十幾年不再過問——這樣懦弱的結局為結尾。

管人間怎樣，世間滄桑變幻，朝夕萬變，大家不都這樣子過來了嗎？更何況人類的生命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如同蝼蟻一般微不足道。和她一個天道之人有何幹系！

旻秧以為人間滄海桑田，人死了，就代表什麽事情都結束了，一代又一代的交替，早就和她沒有關系了——實則卻是不然。如果真如她所想，現在她不會被困在鎖妖籠之中。

旻秧三百年間積了這麽多的功德，實質上卻還被困在第一次未完成的功德之中。

而這次的任務，對于旻秧來說，是為第一次任務收尾。終于要有一個真正的結局了。

旻秧還想逃，卻逃不掉了。這次，她也不能逃了。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慕容清懿偷偷地來到了當時還被困在鎖妖籠之中的旻秧。

旻秧還以為是胧月來了，一個驚顫，激動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結果卻不是，來的人并不是胧月。

看到站到自己面前的人是慕容清懿，而不是胧月，旻秧直接哭了出來。

被鳳凰火焚燒，被鎖妖籠震蕩得全身的骨頭都碎成了渣，滿身是傷，渾身是血，旻秧不曾哭泣過。但當她幻想了無數遍胧月的到來卻次次成空的時候，旻秧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哭得泣不成聲，哭得心梗窒息，哭得咳出了血。

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從未有過這般痛苦的感覺，還不如死了好。

慕容清懿在自己的晉王府邸待了許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了好幾個日日夜夜。

雖然那一晚鎖妖籠中的旻秧差點兒把她吓死，但細細回想，與旻秧相處已有一段時日的她無論怎麽看，都不覺得旻秧是妖孽。

妖孽、魔物，應是吃人的外表，吃人的心。

而旻秧的心，不是那個樣子的。旻秧擁有着一顆赤子之心，那麽好美，像是天道的仙子一般，心念蒼生，心懷天下。

慕容清懿看到旻秧吐出了血，蹲下來，手握着鎖妖籠，焦急如焚：“旻秧，你怎樣了？”

“咳咳……”旻秧又咳出來幾口血，然後擺擺手，“我沒事，不會死的……”鳳凰怎麽舍得叫她死，這麽多年了，她好不容易再次與旻秧相遇。

她誓要讓旻秧生不如死！

慕容清懿推着拽着鎖妖籠，卻移不動鎖妖籠分毫：“旻秧，你先在這裏待着，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嗯……”旻秧想哭。

“旻秧，你這麽久都沒有吃過東西的，你餓不餓？我給你拿了……”

旻秧道：“我不餓。我是天道之人，我辟谷。”辟谷，不食不排洩。旻秧真慶幸自己還會辟谷，否則此刻的她，狼狽惡心得更是不敢想象。

慕容清懿聽到這話，放心又開心道：“旻秧，我就知道的，你肯定不是妖孽的！”

旻秧眨巴着她的金色瞳眸：“這樣，你都不覺得我是妖孽嗎？”

慕容清懿道：“我沒見過天上的神仙，萬一天上的神仙都是這樣的眼睛呢？”

旻秧輕笑。

慕容清懿想了想，還是莊重道：“旻秧，我要救你出去，我想……”我想謀反。

還沒有說到後面，旻秧立刻像是制止一般打斷：“我自救。”

慕容清懿一愣。

旻秧平靜道：“渡人渡己，渡己渡人。這是我自己的劫。”

慕容清懿道完全不覺得這麽狼狽的旻秧能将自己救出去：“你等我，我一定會将你救出去的。”

慕容清懿在走出大鳳凰殿之後，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在皎潔的月光下，她手掌上的傷痕清晰可見，如同旻秧被鳳凰火灼燒一般，她的掌心也出現了火燒的痕跡。奇怪的是，那被灼燒的疤痕深處，還閃爍着點點火星，轉瞬即逝，卻又在某一瞬間死灰複燃。

是因那鎖妖籠之上的禁咒。

慕容清懿以為她被鎖妖籠傷了。實則不然，鎖妖實則為鎖神，她一個人類，傷什麽？

而這傷，真的是傷嗎？

為什麽在灼熱到心痛的同時，卻覺得內心深處滾燙無比，像是火山內的岩漿，幾近噴薄而出。

慕容清懿一襲黑衣，悄悄來到了大燕帝都的郊外荒廢的寺廟。

寺廟的院內藤蔓叢生，雜草密布。藤蔓與雜草幾乎把整座寺廟都掩埋了一般，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氣息。寺廟也是搖搖欲墜，茅屋采椽，凋敝殘垣。

很難想象幾百年前，這裏曾是九州大地上香火相當旺盛的寺廟之一。只可惜寺廟內的神佛雕像早已破敗空洞，蟲蛀一般，內裏皆是黑暗鬼魅。

慕容清懿站在寺廟中央，看着正前方的神佛雕像，神像的頭顱掉了半個，荒廢了許多年，卻令人有一種腦殼剛被人削掉，腦花都露出來的新鮮血腥之感，令人不寒而栗。

慕容清懿覺得有些後悔與唐突，轉身向着後方走去。

這個時候，一個妖孽的聲音在寺廟內回蕩：“閣下既然來了，為何不表明來意呢？”

慕容清懿一驚，四處張望，向着後方退去，卻好像撞上了什麽東西。

慕容清懿扭頭，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個妖裏妖氣的女子。

女子眼睛細長，像是彎月一般翹着，畫着濃妝，十分美豔勾人，大冬天的時節，穿的衣着極少，卻披着皮草。

這妖冶女子的氣質令慕容清懿感到十分不舒服，明明因着她的出現，空氣裏暗暗湧出了一抹香甜的氣息，慕容清懿卻覺得這氣息騷得很，好像是窯子裏的風塵氣息。

妖冶女子也在細細打量着慕容清懿，雙目有神，似乎很滿意自己的這個“顧客”。

慕容清懿冷靜道：“我想，你一定知道我來這裏是何意。”

妖冶女子笑道：“當然。晉王殿下！”

慕容清懿眼神一凜。

妖冶女子道：“那如果我幫了晉王殿下這個忙，晉王殿下如何報答我呢？”

“你想要什麽，明說。”

“我要三樣東西。”

“……”這妖冶女子如此貪心，慕容清懿有些不開心了。

妖冶女子微笑着摸着慕容清懿的胸口道：“第一樣，我要晉王殿下的一滴心頭血；第二樣，我要大鳳凰殿之上的妖物精氣……”

慕容清懿打斷：“我皇妹，果真是妖物？”

妖冶女子笑道：“她都那樣了，難道還不是嗎？并且，還不是一般的妖物呢。”

慕容清懿皺眉，道：“你繼續說。”

“第三樣，我還沒想好。”

“……”慕容清懿白了妖冶女子一眼，二話不說，直接走出了寺廟外。

“呵呵……”妖冶女子在後方輕笑着，“晉王殿下你确定要走出這裏嗎？我知曉你遇到了什麽，怕是天道之人，或者什麽妖龍都難以對付的妖孽吧。”

慕容清懿聽到妖冶女子後面這句話，又立刻回到了女子面前，舉起了手中的劍，對着妖冶女子：“我的心頭血，你現在就來拿！”

妖冶女子輕笑：“很好，今日正好。倘若晉王殿下昨日來，我必不會要這心頭血，我甚至不會答應幫晉王殿下這個忙的。”

“……”慕容清懿完全聽不懂這個妖孽在說什麽。

妖冶女子微微颔首：“來日方長，在下先做個自我介紹——吾名花幟，狐妖。”

作者有話要說： 胧月明天上線，插了4章回憶所以顯得掉線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