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的經理

鐘在禦摸了摸褲兜,裏面塞了包煙,鼓鼓囊囊。這煙擱在抽屜裏有些日子,一是不舍得用。他年輕大膽,不客氣點就是有點傻,但也知道送禮辦事。之前還得意洋洋的拒絕百鶴,現在又要厚臉皮地拜托他。

百鶴一見鐘在禦,就莫名火起,由裏到外烤,從外向裏烘。對方還是徑直沖自己來的,他急得跳腳:“你離我遠點!”

鐘在禦偏要挨着他,嘴裏甜着:“爺爺來的早啊。”

百鶴:“……”

“我沒你這孫子,你別亂攀親戚!”百鶴手一滑,出了不該出的牌,正在肉疼。

鐘在禦以為他是氣自己那天的拒絕,掏出煙,笑得更甜更膩:“您抽煙?”

準确地撞槍|口上,百鶴的煙瘾是被硬生生戒掉的,不亞于割肉。他睨着人,底氣十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說吧,能成的怎麽都成,不能成的怎麽都不能成。”

鐘在禦也肉疼他的煙,悻悻地收回,人家直截了當,他也不拐彎抹角。那天變着法兒地問了一次吳窺江,就夠不好意思了:“你那天說的,想要我做全職,我考慮了一下——”

百鶴嗤之以鼻:“來晚了,全職已經雇好了。”

鐘在禦傻眼:“招全職了,還要我這個兼職幹嘛?”

百鶴看鐘在禦,如看案板上叮肉的蒼蠅,還揮手想打,他随口說:“雇兩個不行啊。”他琢磨着吳窺江既然沒吩咐該怎麽做,他也做不了主,“你問問去,老板決定的。”

檢票和保潔都只有一個,鐘在禦怎麽想怎麽覺得馬上要被辭。他這倒黴催的,全叫他趕上,要什麽面子啊,都揭不開鍋了,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光。

鐘在禦沒琢磨出個所以然,雙腳背叛了他,帶着他走向吳窺江的辦公室。

有人推門出來,還依依不舍地對屋內的人說:“謝謝哥,哥我一定會成為像你一樣偉大的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吳窺江一個字都不想跟他說。

那人繼續說:“明白啦,踩了狗屎堅決不進屋,去別的電影院地毯上踩幹淨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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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在禦怔着,原來是親戚,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

那人關了門,轉過身,膚白貌美,五官一個勁兒的溫柔,像個大學生。同樣是白襯衫西裝褲,同款不同布料。他看見鐘在禦,還以為是顧客,喜氣洋洋地迎上來:“你好,幾號廳?”

鐘在禦沒理他,轉身去了更衣室。

小弟吃了閉門羹,回家放大招——哭唧唧與告家長。

他爸是吳窺江三叔,死活把兒子塞過來。吳窺江不得不給面子,再說也不要他開工資,白撿個小弟,沒事還能罵兩句。

吳窺江把吳佩漢趕走,耳根子才得清靜,就想起鐘在禦。吳佩漢默認當起帶路員,那還要鐘在禦做什麽,他想不出留人的理由,走出辦公室,也沒看見人。

小倒黴蛋一臉倒黴相,跟□□的妖精似的,好像專門盯着他的黴氣吸。吳窺江偶爾想想覺得天方夜譚,偶爾又享樂其中,再一咂摸,五髒六腑都被勾搭似的,連供氧的血都想送他。

吳佩漢畢生所願,就是追随大哥的腳步,亦步亦趨,成為吳家第二個商業天才,榮當“二爺”!

但他哥太高冷,在金屋藏嬌的地兒還能軟化些,是才死纏爛打。各種招輪番上陣,沒想到最後還是靠家長。他早就同百鶴與夏還妃混熟了,無話不說。

夏還妃如看金主,調侃他:“你幹什麽活不好,怎麽跟我們熬夜,熬夜對身體不好,多傷身!”

吳佩漢嘿嘿地笑:“沒辦法,只有這時候能堵到我哥,我去他家都不給我開門。”他忽的瞥見他哥,忙打招呼,“哥,你出來啦?有什麽事沒有?”

吳佩漢能扒上吳窺江極不容易,決心珍惜每一秒時光。

吳窺江不理他,看着百鶴:“鐘在禦呢?遲到了?”

遲到專業戶夏還妃一聽,以為後半句是捎帶教訓自己,很唬人的。立即裝起鹌鹑,小聲說:“他進更衣室了,我等他換衣服出來再進去換。”

吳佩漢比較傻:“鐘——什麽,誰啊?”

吳窺江在更衣室門口被鐘在禦戳了下巴,鐘在禦擡頭,他也及時地擡頭,避免了頭蓋骨和下巴骨磕碰咔嚓的慘案。

下巴被絨絨地挨蹭,如被調戲,吳窺江沉着臉:“去我辦公室。”

鐘在禦刻意換好工作服,其程度相當于林森的以死相逼。他偷窺老板的背影,杵着門學驢尥蹶子,鞋底在地毯上滑來滑去,換個磨砂,都能磨穿。

但他沒膽子追上去,

夏還妃被抓了個正着,盼着吳窺江回了辦公室,趕緊踩着高跟鞋跑去換工作服,看見鐘在禦,便問:“愣啥呢,快出去讓我換衣服。”

鐘在禦橫挪讓路,又看見一絲希望,抓住她:“姐,我牌呢?”

夏還妃一般被喊“姨”和“大媽”,乍然被灌了一口蜜,登時晴光潋滟:“昨天就叫人做了,人家說單個的不好做,得排隊,等大訂單做完了再做。你等着就是了,別急,少不了你的。”

哪裏是少不了,說不定馬上就取消訂單。

“姐,我不急。”鐘在禦嘴裏苦。

影院裏兩條岔路,歪曲的人字形,休息室和辦公室穩居兩只腳,怎麽都要蹭過檢票臺。

吳佩漢跟百鶴打聽了這個姓鐘的人,立馬笑迎:“哥們,剛才不好意思,我以為你來看電影呢,不過你也是,怎麽不吭一聲。”

貼近了看,活脫脫的一明星臉。擱大街上,包管星探眼直。

換上一身相同行頭的鐘在禦,第一次碰到搶資源的,結果從裏到外輸了個稀巴爛,心裏恨不得嚼了人家,面上還得裝大度:“嗯,沒事的,我不介意。”

百鶴扭頭瞥一眼,覺得讨人厭的鐘在禦恃寵生驕。

吳佩漢不察:“待會兒一塊吃夜宵,我請客,夏姨和百爺都要吃日料,你呢?”

待會你就看不見我了,鐘在禦覺得這家夥不是個玩意,占了我的工作,還裝大尾巴狼。若是沒有這拐彎抹角的一句,他還好受些。不過就算滾,他待會裝裝可憐,混頓日料再滾。

鐘在禦故意親昵地說:“行啊,我去見大爺了。”

百鶴出牌,脊梁骨都在咯吱咯吱地不适,覺得這完犢子的玩意真煩,大爺也是你能叫的?凡夫俗子,最好老老實實的叫老板。

敲門聲響起,吳窺江下意識地放下二郎腿:“進來。”

鐘在禦看起來有點毛糙,剛才進門前,他在頭上撓了撓。乖乖進來:“老板,有事?”

吳窺江問:“你試鏡怎麽樣?”

鐘在禦“啊”了一聲,半晌反應過來,“沒、沒過。”又覺得對不起人家一番辛苦,他攥着拳頭,情緒不用醞釀,差點哭鼻子,所幸只化為一腔憤憤,“有個插隊的,有內幕!”

可不是嘛,不肯作陪,就封殺。

不滿是真的,撒謊也是真的,謎一樣的不解釋。吳窺江嘆氣,搖頭:“是我指點不利,下次改進,一塊進步。”

鐘在禦可不敢叫他指點了,哪來的戲啊,一撒謊他就心裏有鬼,直打退堂鼓,幹澀地轉移話題:“老板有什麽事?”

吳窺江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他不願直言,拐彎抹角地說:“你知道我這不是普通的影院,一般會有的出納和會計都沒有,能少則少,精而簡之。百鶴和夏還妃都是兼多職,其實不講究誰幹什麽活。”

不需要兩個帶路員呗,鐘在禦乖乖巧巧地縮在椅子裏,低頭垂眸,顯得單薄。

“但還缺個大堂經理,全職的。”吳窺江長篇大論才開個頭,就咻的沒了。煙花跟他一比,都無愧持之以恒。

鐘在禦猛地擡頭,眼睛一圓,嘴也跟着圓了,能恰好卡個鋼镚。

吳窺江琢磨五毛還是一塊,覺得還挺逗,憋着笑:“你覺得你合适嗎?就是辛苦了點,畢竟你白天還有戲。”

明明是個問句,末尾的音還上挑,卻拍案似的,一錘定音。鐘在禦滿腦蜜蜂,亂糟糟的,無力地張了張嘴。

吳窺江說:“我是甩手掌櫃,院裏明裏暗裏事兒挺多的,缺人搭把手,百爺年齡大了 ,看不過來。”他不擅撒謊,偶爾一次,也不違心,沒臉紅,“我也想好好經營。”

見鐘在禦發怔,吳窺江身量高手臂長,在他眼前一揮,掌心裏被吐了一口濕熱的呼吸:“怎麽樣,我的經理?”

鐘在禦的內裏,啪叽一聲,軟了、癱了、化了,他一點都藏不住喜悅,滿臉興奮,跳起來:“好!我當經理啊!可以做全職的!”喜完,他冷靜下來,重新坐下,趴着桌子,像探出殼的烏龜,“可我沒當過,不會做啊。”

他打工兼職,都是當小弟,就算演戲,也是小弟。

“你試試呗,可以先想想怎麽當。”吳窺江随口哄着,覺得他喜氣洋洋時,滿屋子都是陽光。才哄玩,他又逗人家:“要不寫個三千字心得?”

鐘在禦上學寫作文都掰着手指頭數字,比喻排比一概跟他結下梁子,多一個标點符號都得拿出玩命勁頭。這一時片刻,各種感情輪番上陣,驟急驟喜,情急之下,不知哪根脈被打通了。他捂着鼻子,痛苦不堪,腰彎成蝦米。

吳窺江想起他挨過一次打,明明一點彩都沒留,這反射弧也太長了。管不了許多,他快要被吓死了:“鼻子還疼?就應該送你去醫院。”

鐘在禦哭和笑都是身經百戰,演起悲情戲:“沒關系,那麽晚了,也沒醫生。”

吳窺江試圖掰開他捂着鼻子的爪子,三兩下都掰不開,急道:“有夜間急診!你松手,讓我看看。當時怎麽不叫疼,隔了那麽多天,疼成這樣?”

對喽,那麽大的漏洞,鐘在禦恍然,怎麽沒想到這點。

吳窺江用勁溫柔,沒能扒開,有點惱:“你還猶抱琵琶半遮面是吧,把狗爪子松開,讓我瞧瞧值不值。”

捂得那麽緊,又傷着頂頂重要的小臉。

吳窺江年輕時,掉一根汗毛都得找個沒人的地兒疼半天。他再一使勁,豁然開朗。

鐘在禦問他:“值嗎?”

值嗎?

吳窺江帶着一腔私心,找不出可以回答的字眼。

這是……不怪罪了吧,就當不怪罪了。鐘在禦想法本身就很美,美起來就找不着東南西北,放肆,“那我三千字總結可以免了嗎?”

感情在這設陷等着他,吳窺江還攥着他的手腕,松開手:“行,活罪可免死罪難逃,別忘了想想怎麽當,不用寫,直接動嘴說。”

這豈不是黴運又回來了,他不甘願,還意猶未盡,逮着那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狠狠一攥。

不用寫字就成,鐘在禦也不同他計較什麽狗爪子:“我一定好好幹!”臨出門前,還傻兮兮地想,還有日料嗎?

有吧。

鐘在禦走一路,播撒一路的歡,撒得比田螺姑娘勤快。細細地聽,嘴裏還哼着曲,曲裏吊兒郎當地沒調。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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