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來
飛機已達城市上空,如果開窗,能看滿市霓虹照得夜色退避。
百威明蜷縮在單人沙發裏,雙手摳着扶手,獸爪似的青筋暴露,緊閉雙眼,身上打上了溫柔熒光。他在第三天出現急躁,當晚即混淆時間,固執地認為四天已到。
私人醫生給他打了鎮定之後,渾渾噩噩。
吳窺江順便給自己做了精神鑒定,出于寧可備而不用的心态,明知結果,以防萬一。
檢查結果下來,只有輕微的營養不良。兩個人回來,順帶捎了一大包維生素。
吳窺江護着百威明坐車後座,給他帶上史迪奇眼罩。車到了,吳窺江細致入微,像萬無一失的保護罩,小心不讓行人靠近。遠遠看見百鶴躲在樹後。
放映機房,所有收起來的東西都原樣擺好。掀開眼罩,百威明如釋重負:“我回來了。”
吳窺江筋疲力盡,揉揉眉心:“晚上想吃什麽。”
百威明一一撫摸機器,滿臉眷戀。
“想好了,就發消息給我。”吳窺江關門,從後門走出來。鐵質樓梯掉漆,魚鱗狀斑駁,這次重修時忘了它。百鶴正等着,他直說:“醫生說沒有任何問題。”
被折磨了太久,就怕未來,還要長長久久。噩耗不似噩耗,喜悅也不似喜悅。
百鶴語無倫次:“挺好的,挺好的……”
更多的是後怕與感激,若不是吳窺江,百威明只能進精神病院,哪能像現在這樣日複日好轉。比起開始時純瘋癫的狀态,現在他與常人幾乎無異。
吳窺江掏出煙盒,分了他一根。這一遭去回,寒了許多,他攏了攏外套。
“越老越不敢生病。”百鶴猛吸兩口,嗆出淚花,不敢再抽,在欄杆上撚熄煙,看着殘缺的半根,歪曲八扭的一截。他決心食言一次,“有件事,小鐘不讓我告訴你。”
他?吳窺江明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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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可大可小,關鍵在于告密者的如何描述。百鶴半天才總結出:“昨天晚上來了個碰瓷的,還挺兇。”
吳窺江一點即明,問:“他怎麽樣?”
“被推了一把,自掏腰包陪了五千。就這事,還叫我不要告訴你。”百鶴把那半根煙搓來搓去,“怕你辭了他,現在年輕人,工作不好找喽。”
吳窺江揪心:“挨打了?”
“沒有。”百鶴又說,“不算。”
那就是挨了。
吳窺江手下就這麽幾人,無論是誰,都是往他心口戳刀。他緊繃着臉,嗔怒都被抛之滾滾煙霧中。
百鶴賞罰分明,該罵時罵,該誇時毫不吝啬:“是個好小子,尊老愛幼,心性單純。就是那麽年輕,也不知道好好學習,沒到十八,書都不念了,打工經歷到是豐富。”
“他不念書了?”吳窺江這才知道,他還以為鐘在禦是在準備藝考,趁晚上來打個工。
吳窺江窮養,念書創業打工,最忙時一周都換不了衣裳,自己都嫌棄自己。他愈抽愈急,匆匆兩口抽完煙,彈出去,火光點點滴滴,劃過,正是一個好看的弧線。
鐘在禦連捅帶車地鎖好,滿腦子想的都是回來啦,遙遙看見吳窺江站在門口:“老板你終于回來啦!”
他撒丫子飛撲過去,等到了吳窺江面前,又堪堪止住。倒是笑得一臉紅紅粉粉,讨喜程度能榮當影院吉祥物。
百鶴一看,哼了一聲,附贈兩枚不用找零的白眼。
吳窺江門口又守又等,似笑非笑:“你興奮什麽?看見我回來那麽高興,還是有其它什麽可樂的?”
鐘在禦抿着嘴,粉色褪盡成了全紅,雙手背後,無數話語鲠在喉裏,說不出來,可仔細想想,沒那麽親密無間,也沒什麽可說的。
夏還妃知道吳窺江回來,特地來早。天冷之後,就穿旗袍配及腳踝的大衣,雍容是雍容,離她理想的華貴還差一座大山。她跟着笑:“高興傻了吧。”
這笑模樣多好看,吳窺江想他不在,這笑就盡數落別人眼底裏了。他心不甘情不願,提議:“回頭去辦公室聊聊?”
鐘在禦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
吳窺江十拿九穩:“又拍什麽戲了?”
夏還妃眼睛一亮:“小帥哥最近又拍什麽了?”
吳窺江又說:“不拍戲不可能樂成這樣。”
兩人輪番狂轟亂炸,鐘在禦毫無招架之力。幸虧夏還妃是個多嘴婆子,喜上加喜:“還有件好事,有家店進好珠子了,咱們什麽時候去挑挑。”
快忘記這茬,鐘在禦想想銀行卡裏的餘額,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狗熊也得斤斤計較啊,忙說:“要不再等等,我最近手頭緊。但要還是要的。”
夏還妃轉了轉手腕上的油青翡翠镯:“你賺得那麽多錢,都上交家裏啊,乖乖的嘞。”
見人又同夏還妃聊得熱火朝天,吳窺江打了個眼色,示意待會聊,單獨聊。自以為傳遞的意思足夠明确,而鐘在禦回他的笑容,一徑潤色,自帶濾鏡地琢磨,等同于迫不及待。于是,回到辦公室就勤等。
辦公室也是夏還妃打掃,為了歡迎他回來,邊角如新,看來沒少下功夫。
才坐下沒多久,敲門聲傳來,吳窺江為剛才的默契喜了一秒,眉眼唇腮都是期待,“進來。”
夏還妃換好工作服,悻悻地笑:“那個,我忘記掃這裏了。好幾天沒掃,該有塵了。”
吳窺江擡手看袖,一塵不染,納悶地看回去:“用不着,挺幹淨的。”
夏還妃能逃則逃,能不幹則不幹,并且始終天真而單純地堅信幾個事實,例如田螺姑娘是存在的,地是不用掃就能幹淨的:“那就好,我走啦。”
吳窺江叫住她:“你什麽時候跟鐘在禦去買東西,捎我一個,我也去。”
夏還妃不樂意:“大爺,像你這樣出入拍賣會的,幹嘛剝奪我們窮人淘寶的樂趣呀,又不是潘家園萬裏還能挑個寶。”
幹嘛呀,還不是拎包刷卡,當個二十四孝……吳窺江神飛天外,輕輕飄飄出了趟國,原模原樣地回來,可心卻迫切地,分秒都等不得。
他如此解釋:“我給你們當司機。”
砰地關門,不管辦公室一塵不染的芝麻綠豆。
吳窺江等不來人,撸起袖子,親自上陣。
逢個溫度驟降的夜,買了票的都不來。鐘在禦裹上外套匆匆跑出去。百鶴看見,不問不管。
鐘在禦準備問停車場保安哪裏有水龍頭,結果還沒靠近,保安就把腦袋伸出小窗,喊:“天冷了,等結冰就跟你們老板說,不能再接活了。”
鐘在禦機靈,反應迅速,“好嘞,一定一定!”假裝輕車熟路,走過保安廳,三四步後,再反回問,“那個我忘記水龍頭在哪裏了,這裏太繞。”
保安在看電視劇,視屏裏男女主進展火熱,四瓣唇不分你我,他看得忘我:“對吧,你也覺得迷,迷宮似的。前面轉個彎,平臺第二個柱,仔細看,不細就看過了。”
鐘在禦給自己的演技打了九分,差一分用于激勵自己,保持進步。吳窺江的車真髒,後屁股全是成群結隊的灰,還以為淋了場瓢潑大雨,能幹淨點,簡直挑戰神經。
也就鐘在禦不在乎,風聲嗚咽,他把手插進冷水裏。汽車來回,喇叭的存在就是吓唬人,鐘在禦還擔心被抓到。明明是好人好事,結果落了個做賊心虛。
鐘在禦一廂情願,争取把這些日子的來往恩情,放置一場勞累,揮進一身細汗,全給報了。
好大一輛車,累得腰酸背痛。本來嘛,幹活的人,就奔着全天下不能有比這個更幹淨的車去的。鈴聲乍響,鐘在禦竟覺不妙,手機差點進了水桶。他慌張地接了,髒水抹上臉,成了花臉貓,不忍卒睹:“老板?”
吳窺江開口就拿腔作調:“上班時間,在哪兒呢?”
鐘在禦信口:“廁所。”
那邊傳來咚咚的推門聲,合成木板通常發不出大聲響,這動靜,得多大的力。隔着電話,鐘在禦都能聽出老板的怒火,都準備實話實說争取寬大處理了,怯怯地:“老板。”
聲兒不大,吳窺江就算有滔天怒火,也堵進嗓子裏。
但能這麽過去?便宜死他了。吳窺江裝模作樣,懶懶地回:“最後一間了,肯定在裏面。”那頭沒聲,人更壞了,“推喽,褲子穿好嗎,沒穿就捂好——”
鐘在禦自撞南牆,咬着後槽牙:“我不在。”
“那真是可惜了。”
手機兩頭直線相隔百米,僅靠幻想,不約而同紅透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請見諒。
謝謝觀閱。
鐘吳夫夫在線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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