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大爺
影院每天都像在過年, 恨不得敲鑼打鼓舞龍舞獅。那是百威明的好轉帶來的。百鶴自己都不察,他也沒那麽關注撲克牌。
夏還妃每來必花枝招展, 借着喜慶, 嘴皮子偶爾能占上風。
百鶴吹胡子瞪眼, 默念好男不跟女鬥,該道理全年齡适宜。
人嘛, 都要先失去, 才能學會珍惜。大尾巴狼吳窺江如此想,他坐在辦公室裏,茶不用倒。他一來就看見杯子擺在左手邊, 入口還不燙。
文件是拿來撐面子的, 吳窺江不想顯得太急切,他抱着茶杯喝水, 眼神一瞄至頁尾,就有一雙小手伸過來翻頁。
鐘在禦翻了十多頁才反應過來:“文件是倒着放的?你在看什麽?”、
吳窺江太會裝,面色不改:“倒着看怎麽了?我天賦異禀,轉三百六十度都能看。”
對方有沒有天賦鐘在禦不知道,他只是覺得糟心, 閉嘴裝啞巴,調轉一百八十度。吳窺江看下去兩三行, 信號沒打,爪子不合時宜地伸過來,再轉一百八十度。
吳窺江擡眸瞪。
鐘在禦置氣:“不是說三百六十度也能看?”
吳窺江一想他昨晚的殷切和任勞任怨,就食髓知味:“我一醒來就好了, 不信你摸摸看。”他伸長脖子,想叫他摸一把。
摸過就要負責的那種。
鐘在禦不理這茬:“老板,我有話跟你說。”
“說吧。”這一位吞吞吐吐,話中有話,吳窺江還他的目光切切。要錢,砸鍋賣鐵也得掏。辦事,求神拜佛也搞得定。
鐘在禦喉結一動,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跑了出去。
回來時懷抱一件疊整齊的鉛灰色沖鋒衣,臉蛋是紅撲撲的,顯得各種別扭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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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在禦把衣服放在桌上,“洗幹淨了,還給你。”
吳窺江無力地張了張嘴,其實是在暗自回憶那天說過的話。半晌一拍大腿,壞了,怪他沒說清楚,全當默認。
他什麽都想給他買,想勸他收下。
鐘在禦經歷過寝食難安,這幾日都在糾結去還是不去。這夜,他終于給出答案:“老板,我要照顧奶奶,離不開那麽久。”他心裏難受,總不能因為他個人的原因耽擱,他欣慰于能幫忙,又焦急只會專注于喜歡的人。
吳窺江深吸一口氣,臉上的喜悅肉眼可見地褪去,精心照料的身體又遭病毒襲擊。他能說什麽呢,內裏奔潰,手朝外指:“給小百送去。”
鐘在禦逃之夭夭,溜溜地逃,百威明獨自呆坐,在深思。
百威明見他,明知故問:“你覺得我傻不傻?”
本人是不傻的,教書育人時能抓住鐘在禦全部神經。就是新衣服不合适,沖鋒衣棱角與線條分明,百威明帶四分之一的西方血統,這種衣服與土黃色不适合他。
鐘在禦噠噠地回來,從不敲門,這回也一樣,張口便問:“你為什麽買兩件一樣的衣服?”
吳窺江冷靜地回:“為什麽為什麽,你哪來的那麽多為什麽,我錢多燒得慌,高興不成!高興買兩輛車,高興買兩件衣服。”他死死地盯牢,目光如錐,傲慢到無法無天,“我買什麽不是兩樣?”
鐘在禦眨巴眼,有點明白了。這麽好的人,如果百威明正常,也會喜歡上。
吳窺江挑不破這層關系,告訴自己人是不能揍的,強——算了,違法亂紀什麽的不能沾。他揮揮手,一點力氣也沒有地趕人。
鐘在禦不合時宜地明白了:“那一件是買給我的?”
再磨磨蹭蹭,吳窺江真的要犯罪,“滾!”
鐘在禦嗅出火花,毫不猶豫轉身跑路。
吳窺江看直了眼,叫你滾就圓圓地滾了?之前是怎麽好意思一來就賴着不走?從來都是先找他而不是百威明?
許是上香許願行善積德做到了位,佛祖顯靈,門一開,恍如做夢。鐘在禦氣喘籲籲,跑紅了臉。
一舉一動都戳在心口,這時候,吳窺江豈止是什麽都不計較了,他……
鐘在禦做賊似的抄起沖鋒衣:“這是給我的!給我的就是我的了!”
這回才是真跑,一晚上都沒回頭。
一連幾天都沒再見過吳窺江,鐘在禦和林森給老丁打下手,忙到焦頭爛額,沒注意簽證的事。直到有一晚,百鶴告訴他從明天開始,休息三天。是吳窺江帶百威明出國了。
一放假,鐘在禦先難受起來。看着林森晚八點上班淩晨兩點下班,總覺得自己好像多長了根骨頭。他忍不住了:“我送你上下班吧。”
天冷了,林森一點也不想陪他吹冷風,不過,他更不想叫鐘在禦知道自己有人接送。三天而已,他答應下來,轉臉就嚴詞警告程鹿安生點。
程鹿能安生,他就不是大豬蹄子。不要臉不要皮,乃至于第一晚就守在門口,接過林森,像在岳父手中接媳婦兒。不顧林森頂着一張寫着想打人的臉,拉過鐘在禦的手,好像十年未見的好哥們。
鐘在禦一愣一愣地,沒反應過來:“你是誰?”
林森嘴角抽搐。
程鹿說:“你忘了?那天你和老吳來接小森,見過的!”
鐘在禦恍然醒悟,那晚上程鹿好似上臺表演,現在人模狗樣,大有不同。不過他感激不盡:“是你呀,那天謝謝你啦。”
“應該的。”程鹿心裏打着算盤,“什麽時候帶老吳來喝一杯,一起放松放松。”
程鹿和林森都是回打算盤的,一物降一物,林森要臉,就算計不過程鹿。林森還沒來得及阻止,鐘在禦就因為感激之心答應他:“可以啊,不過他出差了,在國外,等他回國吧。”
“那太好了。”程鹿喜出望外,“月底我在酒吧開跨年演唱會,小規模的,要不就那時候。”
簽證是在放假的第三天拿到的,鐘在禦收進書包,和裝着錦紅瑪瑙的禮盒一起。他心裏酸,陽光帶霧,把他裹了個結實。手機忽的震動,竟然是百威明發來的。
百威明此人像個定是炸彈,時不時高冷,鐘在禦從未于他在放映機廳外的地方說過話,忙不疊接通。
那頭是藍天與大海,千裏迢迢,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沙灘上的溫暖。百威明趴在沙灘上,只穿泳褲,臉色因背光有點發黑——其實是被旁邊的吳窺江逼的。
吳窺江叫百威明說的第一句話是“後不後悔”,通了之後,他改口:“曬死了,熱死了,潮死了,我這輩子再也不來了。”
攝像頭沒有拍進去的地方,吳窺江掐了他一把。
百威明“哎呦”一聲。
鐘在禦問:“你怎麽了!”
百威明不理睬吳窺江的手舞足蹈,一味抱怨:“沙裏有蟲子,你不來是對的。”
吳窺江通紅的臉不知是氣的還是曬的,顧不得露馬腳,曲起食指敲他後腦勺。
鐘在禦乍見到那只胳膊,冷不丁想的卻是叫他抓住胳膊,還攬過肩和腰,想哪裏,哪裏就火辣。次數多的數不清,像鏡頭下的砂礫。原本咯咯的傻笑,消失的比海平面還風平浪靜。
憑什麽一見他就不笑了,就那麽讨厭他?吳窺江意難平,虎着一張也不知給誰看的臉,伸手關掉視頻。
百威明罵他:“縮頭烏龜。”
吳窺江回來了,百威明成天在放映機廳有點抑郁,還有點厭工。不知是否傳染,吳窺江不僅挺抑郁,還更加厭工。
明知回來了,吳窺江始終不曾出現在影院,鐘在禦猜他很忙?冥冥之中,又覺得像賭氣。他不敢打電話,程鹿的邀請在即,他準備哪天見到吳窺江,再親口說。
吳窺江一來忙,二來忙也沒忙到馬不停蹄的地步。他都要氣死了,跟自己置氣,不去見。過着今天,去想明天。過來過去,統統拖欠到昨天。
吳佩漢崩潰,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發上,萬般無力地說:“哥,你勉勉強強,挑一個吧。”
公司選址,小弟這幾天跟着房産中介跑斷了腿,車被刮了都來不及疼愛,選出幾個心滿意足的。但他的心滿意足,對于他挑剔的大哥而言,恐怕連入眼資格也沒有。
吳窺江是心裏有數的主,這個弟弟鞠躬盡瘁時還能入眼,至少比眼睛還大的黑眼圈很能說明問題。
他接過來,皇帝翻牌,花花綠綠的紙粗略一翻,大恩大德手下留情,也只挑出兩個:“你跟中介說一聲,我下午過去看看。”
第一個地方地理位置不好,視野受限,吳窺江嫌棄壓抑,轉而去了備選。
吳佩漢崩潰,以他哥目前的挑剔程度判斷,車都不一定能行駛到備選樓下。他真覺得吳窺江出了趟國,回來後大不尋常。總是看手機,哪怕沒有消息提示。現在吳窺江已經能進化出了看手機傻笑的地步。
在吳佩漢眼裏,吳窺江把手機當金屬疙瘩,除了通訊,連朋友圈都不刷。
吳窺江陡然擡頭,目光同吳佩漢在後視鏡裏激烈相撞。
慫得吳佩漢直縮脖子。
吳窺江看了一路的聊天記錄,沒留神車已停,擡頭才發現熟悉,他曾經一月來一次。三十三層有家心理診所,被他媽收買了。
早知道的話吳窺江根本不會來,他心裏膈應,但來都來了——這感覺怎麽那麽熟悉,難不成還有什麽是來都來了?
不得不說,地方可以。吳窺江轉了一圈,挑不出來刺:“就這裏吧。”
他大度嘛,拿得起放得下。
除了鐘在禦不肯跟他去夏威夷,這事他得記一輩子。
吳佩漢松了口氣,生怕吳窺江反悔,恨不得和中介當場簽合同。當務之急,還是将這位面色不善的大爺送回家。希望他回去時同來時一般,盯着手機傻笑。
大爺無愧為你大爺,就在于你永遠都不可能摸透他的心思。
大爺說:“你們先去簽合同,車開走,別管我。”
吳佩漢要給大爺獻上雙膝了,歡天喜地就差撒歡兒,二話不說,拉着中介跑路。至于吳窺江究竟想幹什麽,管他大爺呢!
吳窺江撸起袖子,親自去抓鐘在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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