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兩對
林森最近學了幾手, 成品不入法眼,調酒的架勢倒是夠唬人。什麽八二雪碧, 林森嗤笑, “喝一杯吧, 算我請你。”
對手客氣,自己再嗆就沒品了。吳窺江坐端正, “不喝酒。”
林森當他故意, 抄起抹布一甩:“不喝酒怎麽談生意?”
“談生意是談生意,沒辦法不得已就喝兩杯。以前玩借酒消愁,現在戒酒了。”吳窺江啧了一聲, 挺不像個好人地開口, “你不怕我酒後亂性,我還怕呢。”
林森以為鐘在禦和吳窺江說清楚了, 可不想再制造機會,趕緊給他倒可樂,沒忘記多加冰塊。屋外北風飄,凍死他丫的。
這完犢子的小森林,除了護好了鐘在禦, 根本一無是處。吳窺江敲敲玻璃杯,叮叮作響, “黑白都分不清楚,這是八二的雪碧?”
這兩人總是能嗆起來,哪怕雙方都秉着各退一步的想法。
鐘在禦不敢去找吳窺江。哪怕他假裝不經意地看一眼,吳窺江立即舉杯示意。好像那眼裏只剩下他, 無論做什麽,人在十萬八千裏之外,一門心思都拴在他的褲腰帶上。
程鹿試圖彌補,“他不喝酒了吧。”
鐘在禦說:“談生意好像會喝,平時沒聞到過酒味。”
紅暈漫上脖頸,緩緩上臉,仿佛喝酒上頭。
他想起來吳窺江幾次找他,要他嗅一嗅有沒有酒精味:“你鼻子靈嘛,來來來,嗅嗅。不是經常嗅林森嗎,到我這就不樂意了?我怕喝多了,沒分寸。”
吳窺江沒分寸,他就有分寸了?開始還認認真真趴着嗅,手臂勾着,腳尖踮着,恨不得整張臉都埋進胸膛,沒有也要來點無中生有。最後一次因為知道自己的心思,見不得人了,就換成點到為止。
程鹿小聲地說:“以前酗酒,就是剛出事那會。別看我總是叫他來喝酒,他來我這喝,喝個幾杯的,至少有我在,能照看着點。不至于一個人喝沒人管,怕他喝死在家裏。”
鐘在禦不知道吳窺江還有這經歷,心疼得厲害,倒不心焦了。因為知道對方也喜歡,有了底氣,也就有了肆無忌憚的勇氣。他猛地搖頭:“不喝了。後來呢?”
只有真心喜歡,才會這麽關心。沒留神的,不知不覺間,恨不得把對方的點滴都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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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鹿搖頭:“不知道,也沒幾個月吧,突然不喝,從良了呗。”總是纏着他算什麽回事啊,他開始趕了,“你去找他啊,問問他,他會告訴你的。”
鐘在禦哪裏敢見他,腳步一轉,躲進洗手間。
躲到音樂聲響起,喧嚣的人聲戛然,演唱會開始了,再躲就是無禮,鐘在禦才敢出去。大廳內桌子全撤,擺放正好的九十九張椅子,所有人都在看着臺上光鮮靓麗的程鹿。
林森在吧臺後,看人的目光溫柔如水。
鐘在禦看一眼林森,看一眼程鹿,覺得天仙配。然後就看見吳窺江坐在邊緣的一張椅子上,疑他怎麽去了那麽久,勾了勾手指。
鐘在禦左右看一眼,仿佛怕人瞧出來這點心思,才颠颠地跑過去:“沒椅子了,我去找林森吧。”
他不知道椅子是指名道姓預定的,也不知道吳窺江能有椅子純屬意外。
“是沒多餘的了。”吳窺江抓着他的手腕,輕輕一拽,帶進懷裏。
鐘在禦忍不住掙紮,像落在獵人手裏。吳窺江在他耳邊,口吐誘惑:“你看,都這麽坐的。”
九十九張入場券,可以帶一個朋友。程鹿是情歌王子,樂迷都是情侶,有的分手了單獨來聽,有的恩恩愛愛,彼此共享一張椅子。
但哪有男孩子坐老男人懷裏的,鐘在禦羞紅了臉,坐得挺乖。
程鹿清清嗓子,下面屏聲靜氣,他眯着眼笑:“感謝來自天南海北的朋友們捧場。”
“好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多愛廢話的人,咱們直接開唱吧。”程鹿說,“不過開唱前——”
他故意拖長音,眼神明晃晃地看過來。樂迷的目光也齊刷刷,與歌手齊力同心。
原本軟趴趴地林森立即站直了,隔那麽遠,仿佛能聽見臺上強而有力的心跳。
“——先為大家介紹我男朋友。來來來,大寶貝兒,跟大家打聲招呼。”程鹿其實很激動,手在微顫,他怕會遭受摔門而去,頗為遺憾地一嘆,“雖然現在還沒松口。”
原來如此,臺下鵲起歡呼,起哄“答應他”,有人帶頭喊“嫂子”,最後同目光一樣,齊刷刷地喊“嫂子”。
程鹿早年就公開出櫃,卻沒聽說是為了哪個人。
這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森也不是個甩臉色的人。摔門而去不是他的風格,何況什麽答不答應的,他真想試試。
林森優雅地拿出一盞小小的玻璃杯,到了無顏色的基酒,仰頭悶了。放下酒杯的一剎,原本寡淡無味的臉,帶了粉紅顏色。
口哨聲歡呼聲鼓掌聲,震耳欲聾。
鐘在禦擡手捂耳,臉上挂着幸福的笑。吳窺江扒下他捂耳朵的手,他随之擡頭,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是亮晶晶的渾黑,帶着狡黠。
吳窺江問:“當衆表白,你也想要嗎?”
鐘在禦受不了那翹起的嘴角,默默重新捂起耳朵,身子倒是很誠實的親密貼着。他捂了很久,直到吳窺江又扒開他的手,“開始唱了。”吳窺江哄人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聽歌,別鬧騰。”
冤枉好人,鐘在禦想他哪裏有,認真琢磨。吳窺江也低頭,認真嗅,那分開的一段日子太可怕,明知過去那茬,心有餘悸。要口對心、新對口,一遍遍确認。
想了好半天,鐘在禦回他:“我沒鬧騰。”
吳窺江答:“沒鬧騰,這麽久是怎麽回事。”
鐘在禦不好意思說,裝作認真聽歌,盼他別不依不饒,那他真要跑得一晚上無影無蹤。
程鹿唱過三首就下去猛撒狗糧,早就做好成功的準備,一擲千金地請所有人喝香槟。
鐘在禦沒喝過,興沖沖地拿了兩杯,給吳窺江,他舉起裝着可樂的玻璃杯,示意不要。
果然是戒酒了,杯裏金光盈盈,鐘在禦呡一口,心情舒暢,接二連三呡光了兩杯。
明顯暈暈乎乎,吳窺江問他:“沒喝過酒。”
“怎麽能沒喝過啊,夏天喝啤酒的。”鐘在禦酒量低,一瓶啤酒就能放倒,“喝菠蘿啤。”
“你還吃菠蘿呢。”吳窺江喂他喝可樂,用自己喝過的杯,“解酒的。”
不論能不能解酒,身後的人跟酒精似的。鐘在禦迷迷糊糊一晚,程鹿唱了什麽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也不知道。他瞪着眼睛找林森,想結伴回家,沒捕捉到人影,先叫吳窺江拽走了。
吳窺江給他穿外套,扣嚴實,帶帽子,從來沒有這麽照顧一個人,心疼北風吹冷了他。拽走手腕往外走,幾十步路,也擔心迷失方向。
上了車,鐘在禦沒長手似的,安全帶也等着他扣。
扣就扣吧,纡尊降貴算不上,自己媳婦自己疼。扣完安全帶,吳窺江又扒拉下帽子,露出一張臉,怕他悶壞。
開車上路,因這跨年夜,車流不斷,每條路上都有醉鬼。奇怪的是,每個醉鬼都挺亢奮。同樣亢奮的還有吳窺江,只有鐘在禦安分守已。
車一開,鐘在禦沒安全感的扣上帽子,低着頭,只露出鼻尖以下。也沒翻箱倒櫃地找口香糖,分明就在他右手邊。
剛才的旖旎暫且偃旗息鼓,有點掃興。吳窺江不覺得,他情人眼裏出西施,瞧着什麽都是好的。但不說話算什麽?他從來都是主動出擊,沒話找話:“奶奶怎麽樣。”
鐘在禦說:“今天去看醫生了,醫生說情況穩定。”
沒找到突破口,吳窺江又問:“爺爺呢?”
鐘在禦回:“就那樣,不過他年齡大了。”
吳窺江老謀深算:“你怎麽樣?”
鐘在禦立即扭頭看他,帽子敵不過大幅度動作,一張臉露出大半,有點警惕。什麽叫怎麽樣?陷入熱戀中的人容易迷失方向,幾個尋常字都能琢磨得花樣百出。
吳窺江像個老狐貍:“從上車起你一句話都不跟我說,是剛才在酒吧裏把話說完了?”
有人倒是無畏,眼下縮起頭。鐘在禦年輕大膽,熱血上頭,嘴裏可是什麽話都敢說:“你喜歡我?”
癡心如火,吳窺江的老房子着火,灰飛煙滅。那目光中的疑問連同情愛都不加掩飾,既是表白,又是獻身。他張張嘴,話沒出口,先自行嗆了。
鐘在禦驚慌,趕緊給他拍背順氣,又想起還在路上:“先把車停下來!”
吳窺江聽話,打方向盤,車猛烈晃動。鐘在禦坐不穩,又擔心他,嘴上罵着怎麽不小心,手上小心順着背。車停下來,眼前黑黝黝一片,只剩下車前燈,與頭頂一輪清冷冷的月。
鐘在禦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哪?”
無措的模樣像中了獵人的圈套。
吳窺江撸起袖子,露出手腕:“給我帶上。”對方大腦放空,他語氣惡劣,“我知道你買了,給我的吧。”
敢說不是,就地正法。
鐘在禦出門沒背書包,不舍得讓瑪瑙在家獨自跨年,拆了包裝揣在裏兜。他拉開拉鏈,掏出黑繩串着的一枚瑪瑙。
這年入冬,他不滿十八。
事業在谷底穩當,家庭在遭罪受難。
他收獲了獨一份的初戀,嘗了口傳說中的青澀,他看得見眼前的喜歡,看得見背後的荒蕪。至少,他秉承初心,想老板值得最好的,便買了這鎮店之寶。
錦紅再好看,好看不過心上人。
吳窺江壓着激發的腎上腺素,剩下這點理智等着心上人親手帶上。瑪瑙被體溫焐熱了,一夜提心吊膽的人手指冰冰涼涼。袢一扣,跟鎖上似的。
咔嚓一聲,安全帶解開。
鐘在禦腦門上倏地一輕,吳窺江掀開他的帽子,又眼睜睜地靠近。
越來越近的臉和火熱的呼吸,覆上臉的手指輕輕刮拉,呼出的氣息不知是你的我的,唇都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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