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場夏雨,來得急也去得快。杜芷書就這麽趴在窗沿上,靜靜看着窗外的一片空濛,感受着雨後的清新涼爽。

吳嬷嬷端着面條進屋時,便是看見皇後一個人對着窗外發呆,遂出聲提醒着:“娘娘過來先吃了面條。”

一碗清水面,上邊飄着兩個荷包蛋。杜芷書坐下,拿起了筷子,道:“還是嬷嬷記性好,我差些都忘記了今兒的日子。”

“娘娘是老奴奶大的,老奴怎會不記得娘娘的生辰,這一碗面必須吃幹淨了,尤其是荷包蛋,不許偷偷扔掉,老奴看着呢。”

生辰吃面條雞蛋一直是規矩,偏偏杜芷書打小就不愛吃蛋,每回到了生辰,總想方設法和吳嬷嬷鬥智鬥勇,浪費掉的雞蛋已不計其數了。

今兒杜芷書卻沒有面露不愉,夾了雞蛋往嘴裏送,一邊說着:“小時候不懂事,如今進了宮才知道能有個人記得住自己生辰是件多麽可貴的事情,以後本宮再舍不得扔掉了。”

吳嬷嬷也是感慨,這幾年明顯感覺身子不如從前,遂說着:“老奴也不知還能給娘娘煮幾年面條。”

杜芷書不說話,眼中突然泛出的淚光為了不讓吳嬷嬷瞧見,便是低着頭猛地吃着面條。一碗面剛剛見底,紫瑤便進屋禀告着:“宜壽宮來人了,在外頭候着娘娘。”

來的是宜壽宮主事的秦嬷嬷,秦嬷嬷跟在杜太後身邊許多年,小時候杜芷書對這位嬷嬷也很是尊重。

秦嬷嬷親手遞過來一個禮盒:“太後惦記着今日是娘娘生辰,本想親自過來一趟,卻突發頭疼,只得交代了老奴來給皇後娘娘送賀禮。”

杜芷書笑了笑,“姑母的記性還真好。”

小時候杜芷書生辰時,杜太後也都會記得準備一份禮物送給她,不過前太子病逝後,已有三年杜太後記不住她的生辰,如今倒是又想起來了?

“姑母可有大礙?按理該是本宮去看望姑母,不過……”杜芷書看了眼門口走進的幾人,繼續說着:“秦嬷嬷代本宮向姑母請安并道謝,改日本宮必定親去拜見姑母。”

秦嬷嬷也看見了愈來愈近的幾位後宮主子,隧道:“老奴先行告辭。”

宸妃、李昭儀、周婕妤一同來錦榮殿,倒是讓杜芷書有些詫異。

“喜賀皇後娘娘生辰。”

三人一起行禮恭賀,杜芷書淺淺笑着,請她們仨入了座。“本宮生辰自己都記不清了,難為幾位姐妹卻知道,着實讓本宮感動。”

“今晨雨後,妹妹覺着外頭空氣好,正出來走走,恰巧遇着了兩位姐姐,才知道今日是娘娘生辰,妹妹慚愧。”宸妃說道。

一旁周婕妤也是說着:“妾也是昨日在李昭儀處得知皇後的生辰,李昭儀對娘娘的事情記挂得很。”

杜芷書朝李昭儀笑了笑,二人昔日交情頗好,可惜入宮後卻沒有好好在一處說過話。

“想着娘娘出身尊貴,那些稀奇的珍寶娘娘也不缺,妾親手做了些糕點送來給娘娘,望娘娘不嫌棄。”

周婕妤讓身旁宮人将糕點送上,卻不想宮人腳下一絆,盒子從手中飛出,正砸向杜芷書。

衆人都是驚住,李昭儀更是忍不住驚呼!卻有人身形快了一步将盒子中途攔截住,免去杜芷書的厄運。

橙香這才趕緊地将盒子接過,收在一旁,紫瑤則上前詢問娘娘可有受到驚吓,倒是失手的宮婢伏跪在地,身子顫顫發抖,害怕得很。

杜芷書搖了搖頭,倒沒有太多驚吓,只看向剛剛接住食盒的那位公公,誇道:“這般年輕,身手卻極好。”

公公退至宸妃身後沒有說話,倒是宸妃接話道:“小良子功夫極好,之前在怡和別院一次偶然機會,小良子與我鮮卑勇士切磋,竟無一敗。當時九哥還感慨,宮裏一名普通的公公便有這般本事,想來大梁藏龍卧虎。”

“哦?跟在王子和公主身邊的勇士定然英武,怕是讓着公公的吧。”說完,杜芷書看向良公公:“身手這麽好,怎麽入了宮?”

良公公有一瞬擡頭瞧了眼杜芷書,而後很快低下頭:“原本是進京尋親人,沒想到親人沒尋到,之後各種落魄,最為困窘時遇見了幹爹出手相助,便□□爹帶進宮來。”

不知為何,杜芷書總覺得良公公剛剛的眼神裏透出了一絲怨憤,雖只是一閃而過,卻讓她覺着莫名的奇怪,這位公公面生得很,她不記得以前有見過。

“妹妹這裏有一株藥用極好的雪蓮,還是妹妹離開鮮卑時父王贈予的,望姐姐笑納。”

言歸正傳後,也沒人再注意一個小小的良公公,倒是杜芷書忍不住再看了幾眼。

“喲,天山上的雪蓮何等珍貴,宸妃這禮物一出,瞬間把我給比了下去。”周婕妤一旁打趣說着:“聽說陛下這幾日都在宸妃處歇息,難怪宸妃心情愈發的好呢,禮物也比旁人送得尊貴。”

周婕妤的話說得刻意,怪裏怪氣的音調是想挑刺兒讓杜芷書對宸妃心生不滿,杜芷書倒不甚在意,臉上仍舊是笑容,看了眼宸妃,卻意外見宸妃低了頭,有幾分落寞。

“喲,我可沒說錯話吧,宸妃怎就突然委屈成這樣了,好像陛下這幾夜去的都不是柔福宮似的,還是伺候陛下委屈了宸妃娘娘?”

杜芷書蹙眉,她實在喜歡不來周婕妤這樣咄咄逼人的性格,跟元妃極像,難怪二人能走在一處。

“話可不能亂說!周婕妤入宮也兩年了,該知道分寸。宸妃妹妹年紀最小,又遠離家鄉,咱本該都多照顧着她一些。”

杜芷書說完,周婕妤撇了撇嘴,沒再說話,一旁李昭儀打圓場道:“和宸妃與周婕妤的禮物比起來,我倒是遜色不少,你們禮物一個珍貴,一個用心,我卻只有一柄弦琴。”

杜芷書笑笑:“你倒是最懂本宮的那個,本宮許久不曾彈琴了,因少了知音,如今想想,倒是懷念以往一起彈琴的日子。”

杜芷書琴藝極佳,她與李昭儀曾在一個師傅那裏學琴,李昭儀琴藝卻差她許多,不過之後認識趙九禾,他新奇的玩法太多,每日變着花樣帶她體驗各種新鮮,她也便漸漸疏于彈琴了。

一個生辰得應付這麽些人,杜芷書倒覺着還不如不過生辰。待幾個離去後,眼尖的宮婢秋蟬卻是發現桌角處有一顆極為細小的珠子。

杜芷書捏着珠子半晌,才終是明白剛剛獻食盒的宮婢為何會摔跤了,這珠子顯然不是她錦榮殿的東西,到底是其他二人想陷害周婕妤,還是周婕妤自己演的一出戲,都已難分辨了。

入夜,因陛下已接連幾日不曾來過錦榮殿,宮人們便也早早忙碌完。杜芷書叫了李公公前去,讓紫瑤和橙香在外頭候着。

李公公遞出一份名單,道:“娘娘吩咐奴才辦的事情有了結果,不過符合娘娘要求的人實在太多。”

杜芷書認真翻看着,她交代李公公将宮裏這三年新入宮的名單抄錄給他,卻不想有這麽多名字,看來想要查清楚那夜闖宮的黑衣人實在太難。

“對了,這裏頭有沒有祖籍在巴蜀一帶的?”

“這就難查了,雖然每位公公進宮時都有資料登記入冊,可大多情況都是假的,也就是他們随口一說,而記錄的公公胡亂一填。”

杜芷書此時正巧看見名單上的趙久良,腦海閃現白日的一幕,遂問道:“柔福宮那位良公公你可認得?”

“曉得,他是宣政殿主事尹公公的幹兒子,是尹公公親自帶進來的,入宮還不到一年。”

杜芷書點頭,猶豫後,沒有再問,只是折起名單,放在燭火上點燃,“行了,該忘的得全部忘了。”

李公公應下後,便退了出去。

杜芷書也有些犯困,正要熄燈入睡,卻聽見外頭傳來隆隆“雷”聲。

杜芷書怕雷,正想叫紫瑤進屋陪睡,還沒開口,卻見橙香丫頭很是興奮地跑了進來,右手直指窗口,喊着:“娘娘,快開窗看看。”

杜芷書不明所以,但因為站得離窗口近,便順勢邁了幾步,推開窗,卻被外頭景象迷住。

雖是夜間,外頭天際卻被煙火點亮,原本靜谧的夜色嗤嗤作響,空中捧出百絲燈,五彩明亮、絢麗多姿,那綻出的一瞬間光彩吸引着杜芷書,她仰着頭,竟看得出神。

“也不知哪一個宮殿裏突然燃起煙火,不過真是好看。”橙香捧着臉看得煞是陶醉。

在建安,煙火是極為奢侈的物件,平常人家根本買不着,即便富貴人家想求一見也是難事,杜芷書也只是以前在宮廷宴席上瞧見過兩次,但今夜這樣大的煙火場面,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煙火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夜空又歸于平靜,橙香意猶未盡,而站在後頭的紫瑤卻很是不解:“這大半夜的,宮裏頭怎無緣無故燃起煙火?奴婢擅自做主,讓秋蟬她們幾個前去查探情況了。”

杜芷書仍舊仰着頭,嘴角微微揚起,她很喜歡看煙火,還記得第一回見到是在冊立太子的宮宴上,那時候她喜歡得緊,央着姑母送她一些煙火,卻被姑母斥責了幾句,之後又慫恿太子去偷了一些來,兩人躲在後宮西北角的蘭亭裏悄悄點燃,還差些把她的衣裙給燒了,狼狽極了。

“娘娘,煙火是在清芷閣外頭燃放的,奴婢過去時只看見燃盡的煙火碎屑,卻不見半個人影。”秋蟬回來禀報着。

紫瑤卻是擰着眉:“周圍可都找清楚了?怎會沒一個人?”

秋蟬搖了搖頭,肯定道:“奴婢真沒有瞧見有人。”

“那煙火還會自己燃着不成!”紫瑤說完,對着杜芷書道:“這煙火也不是平常宮人碰得到的,肯定是哪宮的主子貪玩,私放煙火可是犯了後宮規矩的,若能逮出禀了太後……”

“行了,這煙火也不是咱們一宮瞧得着,後宮每個院子裏都看得見的,以元妃唯恐不亂的性子,這回肯定不會袖手,咱們踏實睡一覺,明早說不定便有消息了。”

紫瑤覺得是,才點着頭,卻聽杜芷書愉悅說着:“不過這個貪玩的主子卻是給了本宮一個特別的生辰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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