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東亭2
常陸守正為次子的婚事忙碌着,她對夫人道:“你有許多漂亮的侍從,暫時借與我吧。帳幕等物,這裏也是新制的,但一時來不及換到那邊去,索性就用這邊的房間吧。”她就來到浮舟的住處,忽兒站起,忽兒坐下,吵吵嚷嚷地指導下人裝飾居間。浮舟的房舍裝飾,原本極美觀雅致。她卻別出心裁,這裏那裏地胡亂擺些屏風,又塞進兩個櫥櫃,弄得不倫不類。她對自己的布置頗有些得意。夫人看着難受,但因決定不再參言,也便只作不見。于是浮舟只得遷至北所。常陸守對夫人道:“同是你親生兒子,何以親疏迥異呢?唉,我算明白你了!也罷,世間并不乏沒有父親的兒子呢!”白天,常陸守就同乳父替兒子打扮裝飾。這男子約十五六歲,矮胖圓肥,頭發極美,長短與禮服一般,容貌也還過得去。常陸守萬般珍愛地撫摩着那長發,說道:“其實未必非得嫁給這個企圖另娶別人的女子。不過這位少将身份高貴,品行優秀,又有蓋世才華,深得皇上賞識,想招她為媳的人家甚多,讓給別人太可惜了!”她真是個傻瓜,受媒人蒙騙卻不知曉,講出此話。左近少将對媒人的話深信不疑,知道常陸守殷勤着此,覺得萬事俱備,便于約定之日晚上入贅來了。
但浮舟的父親與乳父覺得此事欠妥,卑鄙荒唐。他們住在家裏,很是乏味。父親便書一信與匂親王夫人,信中言道:“無故打擾,實甚冒昧,故而許久不敢寫信給你。現今,小兒浮舟須暫遷居處,以避兇神。尊府如有僻靜之室可蒙賜住,實乃大幸之事。我淺陋薄識,一手撫育此子,頗多不周之處,亦甚覺痛苦,惟君可賴仰仗了。”這是一封含淚而就的信,令二公子很是感動。他暗思:“母親在世時不願認這個兒子。現在母親和哥哥都已故去,僅我在世,是否應該認他為弟呢?倘我對其飄浮流離、困苦無助之狀佯作不知,置之不顧,于情于理實是不通。況并無特殊緣故而兄弟分散,對亡人也不光彩吧?”他猶豫末決。浮舟之父亦曾訴苦于二公子的侍從大輔君,故大輔君亦勸道:“中将君此信定有難言之苦衷。公子不可冷淡作複,讓他寒心。兄弟之中出有庶民,乃尋常之事。切不可疏離冷淡于他。”于是,二公子回信道:“既蒙君囑,豈有不遵之理。舍下西向有一間頗為僻靜之室可供居住,只是設施太過簡陋,如不嫌棄,即請遷居于此!”中将君閱信後,欣喜無限,拟帶浮舟暗地前去。浮舟早想認識此位異父兄,這次婚變反倒賜了他這個機會,故甚是欣慰。
常陸守誠心想盛重接待左近少将,卻不知如何方可辦得風光體面,只管搬出大卷大卷東國土産的劣絹,犒賞侍從。又端出大量食物來,擺得滿處都是,大聲叫衆人來吃。衆仆從皆認為這招待甚是闊氣!少将亦覺攀這門親實乃英明之舉。夫人覺得此時離家出走,一概不理睬,似太不近情理了。于是強忍着暫呆家中,只是袖手旁觀常陸守所為。常陸守東奔西走,忙于安排:這裏作新媳的起居室,那裏作侍從之居。他家屋子原本甚寬,但前夫兒媳源少納言占居了東所,她家又有不少女子,故未剩空房。浮舟之房因讓與新媳居住,他只得住在走廊末端的屋子裏。夫人覺得太委屈浮舟了,思量再三,才向二公子乞請居所。夫人想到:因浮舟無貴人相援,才遭到如此冷遇。所以不顧二公子并未承認此弟,定要浮舟送過去住。随浮舟去的只有一位乳父和兩三個待從,住在西廂朝北的一處僻靜屋子裏。中将君亦相随前往,并特地問候了二公子。盡管長年渺絕音訊,不過畢竟不是陌生人,二公子與他們相會時也甚為大方。常陸守夫人覺得二公子實在是高貴之人,見他如此精心照料小女公子,不禁又羨又悲。心想:“我本是已故八親王夫人的外甥,亦是至親。推身份卑為侍從,所生之子便要低人一等,不能與其他兄弟同列,故處處遭逢厄境,受人欺淩。”如是一想,便對今日強來親近甚感無趣。此時二條院極為冷清,無人拜訪,故夫人也得以住了兩三日。此次方得以從容觀賞此處景致。
一日,匂親王歸府。常陸守夫人早想睹其風采,便透過縫隙窺視,但見匂親王容貌清秀無比,猶如一枝初開的櫻花。其面前跪着幾個四位、五位的殿上人相伺候。這些殿上人,也一個個風采俊逸,容光煥發。較他那依托終身卻又頗為粗俗的妻子常陸守更見優秀高雅。衆多家臣依次向她彙報種種事務。又有許多他不相識的青年五位官員,立于其側。他那作宮中禦使的繼女式部丞兼藏人,亦來參拜。他見到匂親王如此權勢顯赫,神色莊嚴令人生畏之狀,不禁想道:“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呵!嫁得此人真是福貴無量!先前未曾晤面,料想這個人雖身份高貴,但定對愛情浮薄不專,二公子也難得快樂。如今一想,這臆想未免太為淺薄了。以匂親王此種風采,誰作了其夫室,即使只像牛郎般一年與她相會一次,也是幸福無比啊。”此時匂親王正抱了小女公子逗樂,二公子隔帷屏坐着。匂親王掀開帷屏,與他柔聲談話。兩人均姿貌清麗,實乃天賜一對壁人!再憶起已故八親王的寒酸模樣,真有天壤之別。不久匂親王起身進帳,小女公子便同乳父和侍從們一起玩耍。此時,又有衆多人前來請安,匂親王皆以心緒不佳予以拒絕。她一直睡到傍晚時分。飲食也于此處進用。夫人看到這般光景,心想:“此處萬事高貴軒昂,異乎尋常。看了這般盛景,便覺家裏雖奢華,卻因人品低劣,到底粗俗淺薄。僅有浮舟,即便匹配這等着貴之人,也毫無遜色之處。常陸守一心想憑豐厚的財力把幾個親生兒子捧得皇後一般高,雖他們同為我所生,可與浮舟相比,實是相差甚遠。如此思量,今後對浮舟的前程,也須抱遠大之望才好。”他徹夜不眠,通宵達旦地計量着将來之事。
匂親王直睡至日已甚高方才起身。她道:“父後身體不爽,今日我須進宮請安。”便忙着準備服飾。夫人又想看個仔細,便再從隙縫中窺視。但見身着華麗大禮服的匂親王,愈發顯得高貴不俗,更為俊美優雅了,其尊貴氣度,實在無與倫比。但見她仍舍不得小女公子,只管逗她作樂。後來用過了早餐,方才起身出去。侍從室中早有許多人在等候,見她出來,紛紛上前,向她報告事情。其中一人,雖經過了一番用心打扮,然其面貌很瑣,毫不足觀。她身着常禮服,腰懸佩刀,至匂親王眼前,更覺相形見細,萎頹萬分。此時,有兩個侍從竊聲譏評,一個道:“她便是常陸守的新媳左近少将呀!原本是娶住在此處浮舟公子的,後來她說不娶得常陸守的親生兒子,便不肯用心愛護,又改娶了一個幼童。”又一人道:“然而,随浮舟公子同來之人不談此事,卻是常陸守之人在私下談論呢。”他們未曾料到,這些議論皆被浮舟的父親聽了去,他聽得此般議論,不禁生出許多氣恨來。為昔日将少将那樣看重而悔恨不已,認為她不過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庸人而已。此時小女公子跪膝出來,自簾子一端朝外張望。匂親王瞥見了,便轉過身去,走至簾前,向二公子道:“倘父後身體稍佳,我即刻便回。若是不見好轉,今夜就得在宮中伺候。如今與你暫別一夜就牽挂不已,真難受呢!”她又逗弄了小女公子一番,便出門而去。夫人窺得其容姿,只覺光彩照人,百看不厭,甚為驚羨。匂親王出去之後,這裏頓覺失去了生氣。
常陸守夫人走進二公子房中,對匂親王百般贊譽。二公子覺得他有些鄉下習氣,微笑着由他講去。他說道:“昔年夫人仙逝之時,您才剛出世呢!親王與身側之人皆為您的前途擔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您真是前世修得如此好命,即使在山鄉野地亦能順利長大成人。只是你哥哥不幸早逝,實在令人萬分惋惜!”說到此處她竟悲不自禁,流下淚來,惹得二公子也一陣悲傷飲泣,道:“人生無常,難免有可悲之事。然想到自身猶能生居此世,也稍可自慰。父母先我而去,原是世之常事。尤其父親,連面貌亦未曾知便棄我而去,故也不是特別的悲哀。我唯有十分傷心哥哥早逝,永不能忘懷。薰大将為他萬分悲傷,千般慰藉也無濟于事,足見其人情深意摯,令我愈加悲痛憐惜。”中将君道:“薰大将作了驸馬,皇上對她恩寵有加,舉世無例。想來她定是洋洋自得,躊躇滿志了。倘大公子未去世,恐怕也不能相阻吧!”二公子道:“這也難說。倘如此,我兄弟同船命運,更會遭人譏議恥笑,實不如早死更好。人早逝受人哀悼,本是世之常情。但這薰大将對他卻是異乎尋常地不能相忘,母親逝去後,她也萬般操心,熱情關懷超薦功德之事。”他倆談得甚是親熱。
中将君又說道:“我萬沒想到她托牟君老僧傳言,要将浮舟接去當作大公子的替身贍養。這雖不過是為了‘一枝紫草’之故,自不敢當,但亦甚是感激其摯誠關切之情。”他談到為浮舟百般操心焦慮時,竟又抽噎淚下了。他想到外間早有傳聞左近少将背負浮舟之事,也便約略向二公子提及,卻不甚詳。他道:“只要我仍在世,倒不可怕。我父子二人,亦可互相依傍,相互慰藉以度時日。我惟擔心我故後,他若遭逢不測之災,以致颠沛流離,那才真是悲慘之事。我常為此憂心忡忡,時常想到不如讓他剃度出家,隐居山寺,誦經念佛,從此棄絕宿緣吧。”二公子道:“你的處境實甚艱難,卻也無奈。似我們這種孤兒,遭人欺侮,也是常有之事呀!但出家閉世,畢竟不是法子。即使是我,本已決心遵照父親遺囑,離棄塵世,卻也遭逢此種變故,于塵世随俗沉浮。何況是浮舟弟弟,又如何做得到呢?再則,花容月貌之人,穿了僧服多可惜啊!”中将君覺此番話頗有道理,甚是欣喜。中将君雖然已過中年,但畢竟出身高貴之家,氣度也甚為優雅。惟身體十分肥胖,卻甚合“常陸守夫人”之稱。他道:“已故八王簿情寡義,不認浮舟這個兒子,令他失盡臉面,備受冷遇。如今與你相敘暢言,也便消釋了昔日的苦恨。”他又對二公子傾談過去多年的外地生活,也談及陸奧處浮島的美景。他道:“築波山下的生涯,真可謂‘惟我一身多憂患’,沒人理會我的苦處。直至今日才得以盡訴衷情。我極想長久留住于你身邊,無奈家中衆多孩子,定大聲吵嚷,盼我回去,故也不放心長久躲于此。我常痛惜命苦,以致淪落為地方官的夫室。因不願讓浮舟得與我相同命運,故想将他托付與您,一切聽您處置,我概不過問。”二公子聽了這番愁怨之言,也不忍叫浮舟受苦。浮舟本也姿容豔美,品格優秀,幾乎無僅可擊。他那腼腆嬌羞之态,自然天成,如同孩子一般純真,卻又頗具涵養。即使遇見二公子身邊的待從,退避也很巧妙。二公子忽然覺得,浮舟說話的情态委實酷似哥哥,便生出了找那個求哥哥雕像的人來看看的心思。
正這時,侍從來報:“薰大将來了!”便安設帷屏,準備迎客。中将君道:“好,讓我也拜見一下這個難以窺見之人吧!人皆道這位大将俊美無比。不過我想,總不及匂親王吧。”二公子貼身侍從道:“依我們看,可真說不準誰比誰好呢。”二公子道:“兩人在一塊之時,匂親王自顯遜色。若是單獨看時,便難辨優劣了。相貌俊美的人,時常令別人失色,真讨厭呢!”衆侍從皆笑了,答道:“可我們親王自是不會輸的!世上女子何等俊美非凡,總蓋不倒親王。”外面傳報:大将已經下車。但聞前驅氣勢雄壯的喝斥之聲。薰大将并未即刻入內。等了很久,衆人才見她緩步而入。浮舟的父親乍眼初看,并不覺得如何豔麗。待仔細端詳時,才覺她确是高貴清麗,優雅無比。他不禁自慚形穢起來,只覺自身卑俗不堪,忙伸手理理頭發,盡量表現出一種端莊斯文的模樣來。薰大将所帶随從甚多,大概是剛退宮出來。她對二公子道:“昨夜得知皇後身體欠佳,我即進宮請安。諸皇女均未在旁側,皇後很是孤寂,故我便代匂親王侍奉,直至此時。今晨匂親王很遲才入宮。我料想大約是你舍不得,拖住了她吧?”二公子擔答道:“承蒙代為照顧,此種深摯情意實令人感激!”薰大将大概是觑得親王今夜在宮中值宿,故乘此機會特來拜訪。跟尋常一樣,她與二公子交談甚是親切,總會談論到對故人難以忘懷。又說世事無常,愈加令人厭惡。措詞較為含糊,隐隐愁情,溢于言表。二公子暗思:“已過了如此久,她居然仍這樣眷戀情深呢。她至今仍不肯忘懷哥哥,大約是因她先前曾說過對他摯愛深切之故吧?”她不停地敘說着自己的苦情,神色甚是悲傷凄涼。二公子心非草木,自是感激不盡。但他只對許多怨恨自己無情之話感厭,又很是擔憂,為打消她的欲念,他便隐約告訴了她那個可作大哥替身之人的情狀,道:“此人正悄悄住于此處。”薰大将一聽,自然來了興致,很有些心馳神往。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态,道:“哎!倘此人真能如我所願,倒真是一件幸事。但若仍是令我心煩,那便反猥亵了名山勝境。”二公子答道:“你終是未曾虔誠求道修行!”說完便嗤嗤地笑起來。浮舟的父親一旁偷聽得此話,也覺得好笑。薰大将說道:“既如此,便請你轉致我的心意吧。你這般推薦,忽然又使我忙起往事似很有些不祥之感呢。”說時不覺淚下沾襟。遂吟詩道:
“替得故人長相處,可作撫物去相思。為掩飾本意,照舊用戲德的口吻來說。”二公子回道:
“撫物拂身自投水,君言長伴誰可信?你真是‘衆手均來拉’的紙幣呢!若是這樣,使真是我的過錯了:我是不該向你提到他,這會有害于他的。”薰大将道:“豈不聞‘給當到淺灘’麽?只是此生仿佛泡影,缈茫飄浮,你投進河中的‘撫物’,如何令我情安呢?”天已微暮,薰大将仍是不願離開,二公子不禁心生厭惡,勸道:“今夜請你早些離去吧!否則在此借住的客人會生疑的。”薰大将道:“那麽,便請你轉言與客人,說這實是我長年之願,決非逢場作戲之為。你毋令我失望!我平生不請風情,遇事猶疑心怯,實甚可笑呢。”叮囑了一番,方才歸去。
夫人對薰大将衷心贊美:“她真是儒雅俊美啊!”不由暗思:“往常乳父說起此人時,便勸我将浮舟許配與她。我卻以為荒誕不經,概不理他。現睹其絕世風姿,覺得即便是隔有銀河,一年只逢一次,亦願将兒子嫁與這璀璨奪目的織女星。我這兒子長得如花似玉,嫁給尋常人也太委屈了。只因于東國常見的是粗俗的武士,竟把那左近少将看作個漂亮人物。”他自悔那時孤陋寡聞。凡薰大将所傳過的羅漢松木柱與坐過的褥墊,皆留有美妙醉人的餘香,如此說別人還道是随意誇張呢。對于她的品貌,時常見到她的侍從們,也總是交口稱贊不已。有的道:“佛經中說,在種種殊勝功德之中,以香氣芬芳為最,佛神這般說真是不無道理。在《藥王品》經中,說得更為詳細,言有一種香氣叫做‘牛頭旅植’,是從毛孔裏發出的。名稱雖甚可怕,然定有此物,這薰大将便是明證,可見佛家真不說诳語呢。想必,這薰大将自小便勤于修行佛法吧。”另有人道:“前世真不知她積了多少功德呢。”這樣的贊譽不絕于耳,聽得浮舟的父親也止不住滿面帶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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