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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區樓下,李彧停下來,對程殷說:“我先上去了,下午見。”
“好,拜拜。”程殷伸出手,搖了搖。
李彧沒有直接上樓,轉身進了樓下的一間便利店。坐在店裏矮矮的桌子前,看着咖喱雞排飯的熱氣漫起來,李彧突然有點難受。
他喜歡在便利店吃午餐,一個人坐在小桌前,對面是牆壁,形成了一個很安全的區間。可就是想到早上那個溫馨可口的紅豆餅,一瞬間讓他覺得眼前的食物難以下咽。對比的威力真是了不得。
李彧憋着一口氣很快地吃完了飯,上樓回家。
下午第一節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個微胖的女士,見誰都介紹自己叫Marina,平時愛戴金項鏈和金表,教學能力很不錯,對學生不太上心。
Marina在講臺前激情飛揚的時候,後門哐地一聲打開了。
方源一邊肩膀挂着書包,滿臉喪氣地走了進來。
Marina把眉毛一擰,“那個同學,你怎麽回事?”
“睡過頭。”方源頭也沒擡,徑直往座位上走。
“下次能早點來不?”Marina涼涼的問了句。
方源把書包扔到桌上,有氣無力地說:“能。”
程殷心一咯噔,啧,方源今天沒帶腦子吧,這他媽耍什麽酷呢?
果然,Marina立刻變了臉色。沒等方源坐下,她沉下臉,特別嚴肅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教室裏安靜得出奇,方源渾身煞氣地跟老師對視了五秒鐘。
沒等硝煙燃起,方小哥畫風陡變,歪歪扭扭鞠了一躬,沒出息地說:“老師我錯了。”
Marina哼了一聲,瞥了他一眼,“趕緊坐下聽課。”
方源半死不活地坐下,半天才掏出英語課本。程殷逮着機會,扔了個紙團過去。方源把紙攤開:您食屎啦?他立馬瞪向程殷。
程殷做了個口型:臉臭得不行。
方源從課桌裏掏出個小鏡子,前前後後照了半天。他覺得自己還是帥得整張臉都香噴噴的,就自顧自趴在桌子上,沒再理程殷。
過了兩節課方源還趴在那兒,看上去了無生機。程殷走過去,方源閉着眼,眉頭皺得像老樹皮。程殷伸出食指和中指,捏住他的鼻子,方源把他的手打開,撐着桌子稍微直起來身體,“別鬧。”
程殷按住他的肩膀,“怎麽了?這麽大火。還敢去惹馬老師?”
方源煩躁地說:“誰呀馬老師?不認識。”
“Marina.”程殷回答。
方源愣了愣,“我操?您可真行,叫人家馬老師。您真是來自土星,土得不行。”
程殷聳聳肩,“她裝逼不告訴我們中文名兒诶。我就叫她馬老師。”
方源笑出聲,嗆着了又咳了半天,忿忿不平地說:“程殷,我失戀了,煩着呢。”
程殷一把拍上他腦門兒,納悶地說:“沒燒啊。”
方源瞪着他,程殷笑,“不是我說,你又沒跟人家在一起過。好意思說失戀?”
“你這種母胎solo懂個屁。暗戀也是戀。”方源很不屑地斜了程殷一眼。
程殷也挺不服氣,“你好意思說。暗戀這麽久,要行動了不早成了。”他揪揪他的劉海,“特意換了發型,也沒出去晃噠晃噠招桃花。你他媽活該。”
方源把桌子一拍,“你追過姑娘嗎?還說我呢。”
程殷笑,“我才不追。”
方源低着頭,“我覺得那家夥沒我帥呢。憑啥就能追到方婷了?”
“你要追了,方婷沒準現在就成你女朋友了。”程殷恨鐵不成鋼。
方源自己掏出一支筆,沒接着這個話題。他在紙上來回劃着,問了句:“程殷,你還是麽?”
“是。”程殷回答得很坦然。
方源還要說話,程殷一把拍上他的頭,“上課!”
最後兩節都是自習課,本來有一節體育課,老師沒來,又給改成自習了。
程殷寫着數學作業,分神地想着方源的話。
還是嗎?是。
是什麽?同性戀。
程殷性向的覺醒發生在初二。那時候是他正處于叛逆期,剛好還特別倒黴攤上一堆爛事兒,渾渾噩噩地耗過了兩年。
甚至沒來得及想清楚同性戀會遭受什麽樣的對待,或理解或漠視或惡心,他的性向就在那時候定型了。
改不了了。
程殷想:也沒打算改。
有一段時間裏,他瘋狂生長的自我意識把他整顆心擠得滿滿的。他想當然地準備要向家裏出櫃,沒有對象,只是他覺得男人要有擔當。
方源痛罵了他一頓,打死也不讓他這麽幹。
方源總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那一回特認真地揪着他的領子:“想什麽呢你?傻子。”
“現在你家裏爛攤子都沒收拾好,你別折騰了。”
“程殷,你現在根本承擔不了後果。”
“萬一,你以後就改了呢。”
哎,程殷搖搖筆杆,把最後一道大題的答案寫上去。
連着好幾天,方源都一副半死不活的狀态,成天不在狀态。周五晚上,程殷給他打了個電話。
“出來浪。”程殷說。
“浪個屁。我要睡覺,你自己浪吧。”方源沒精打采地說。
“請你吃燒烤。”
方源斟酌了一下,“不想動。”
“茄子、燒青椒、韭菜、年糕…”程殷慢慢數着。
方源在電話那頭無語了三秒,“媽的,能來點葷的嗎。”
程殷笑開,“我在老地方等你,就那家矮子燒烤。”
“你還真是對這家店情有獨鐘啊。那一排那麽多燒烤店,味道都行,你每次都去那家。”程殷聽到一陣動靜,估計方源起床了。
“這不是看着店名适合你麽。”程殷接到。
“靠!我有175,不算矮子。”方源恨恨地說。
程殷笑起來,“不是173嘛,又謊報身高。行吧行吧,我給你揣着,對外宣稱175。”
方源咬牙切齒,“誰謊報了?”
“趕緊過來,我在那兒等你。”程殷挂了電話。
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底下就一陣吵鬧。李彧正在洗手間裏,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眉眼之間像他爸更多,緊抿着的嘴唇卻跟他媽又一模一樣。頭發長了有些紮眼睛,他都忘了該剪頭發了。
李彧抓着洗手臺的邊緣,把頭埋下去浸進了水裏。猛地擡起頭時,鏡子上立馬被濺上了水珠,李彧眼睛有些發紅。
樓下的動靜大了不少,那家夫妻長年累月地吵架,整棟樓都不堪其擾。
女人尖利的聲音劃破了窗戶傳到外邊來,“你弄死我嘛!”,孩子的哭聲也立刻伴着這聲不怕死般的無畏宣言傳出來。
砸東西的聲音、女人的哭泣聲、男人發怒的吼聲此起彼伏,而可憐的小孩兒撕心裂肺的哭聲,一聲也不斷。
李彧茫然地看向窗外,群星粲然,夜色深沉。
顯然小小的喧鬧對于宇宙而言,什麽都不是。
但對于一個家來說,如果沒有平安喜樂的氣氛,一個家就只是一個空殼子吧。大吵大鬧的生活,就像水泥,冰冷、毫無生機,最後和着水建造成僵硬的房子。沒有氣息,就僅僅是房子,不是家。
李彧換上跑鞋,出門跑步。耳邊只有風聲呼嘯和自己的喘氣聲,反而讓他覺得清淨。
李彧跑完步,繞着小區緩步走了一圈才上樓。運動完之後整個人輕快了不少,上樓時也沒注意看,等他開了門才發現屋子裏燈亮着。
一位四十多歲的美婦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姿勢優雅漂亮,手裏拿着本書。
李彧在門口愣了愣,才慢慢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換上。他走到客廳,規規矩矩地叫了聲“母親”。
沙發裏的人擡起頭,随意翻了翻手裏的書,《麥田裏的守望者》,問到:“怎麽看這種書?”
那書是李彧下午回家後看了一部分随手扔在沙發上的,他也沒想到母親會突然來這兒。
李彧慢慢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又往邊上挪了挪隔了遠些,“只随便翻了翻。”
李彧母親将那本書合上,又放到茶幾上去。她擡眉,看着李彧,漫不經心地說:“少看這些書。亂七八糟的,不管思想價值怎樣,形式上都粗俗不堪,沒什麽讀的必要。”
李彧突然有點想笑,不管內容先看形式麽?
李彧低着頭,把書收到一邊,問到:“要喝牛奶嗎母親?我去熱…”
“不用了,我等會兒還要回去。”母親打斷了他的話,他本來想說喝點熱牛奶會睡得好一些的。
李彧輕聲說:“哦。”
“我約了鄭老師在這邊談演奏會的事情,順路過來看看你。”她解釋了一下。
李彧笑了笑,點點頭。她口中的鄭老師是很厲害的舞臺導演,他母親蘭岚是國內小有名氣的鋼琴家,這次兩人應該是要合作了。
“小彧,最近學習累嗎?”蘭岚問到。
李彧搖了搖頭,“課程很輕松。”
蘭岚笑着揉揉他的頭發,“那挺好的。課程輕松的話多練練琴,別給丢了。”
李彧沒說話。他瞥了一眼角落裏的鋼琴,上面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不過那兒燈光暗,估計也看不太出來。
他向來愛幹淨。屋子裏纖塵不染,櫃子也總是擦得發亮。唯獨那架鋼琴,他基本上是繞着走的。
母親每學期也來不了這兒幾次,他每次都挺期待她來。但是來了就像這樣,不知道說什麽。李彧沉默了半天,都準備去書房找本書給她看了,蘭岚自己站了起來。
“小彧,時間不早了。我先過去了,談完了我就回去了。你…”她有點猶豫。
李彧立馬接過她的話頭,“我做會兒作業就休息了,這周作業挺多的。”
蘭岚點了點頭,摸摸他的臉,又幫他理了理衣領。“那我先走了。”
李彧站起來,送她到樓下。
蘭岚又回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說不清楚是憐愛還是別的什麽。
李彧沖她一笑,一瞬間像個孩子一樣,笑得特別乖巧。
蘭岚心裏一陣酸澀,脫口而出:“小彧,要不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李彧一驚,眼睛飛快地閃過一片光亮。他握緊手,指甲掐着手心,還沒來得及說話,蘭岚嘆口氣,“還是算了,這邊離學校近,你上學更方便一些。”
李彧動了動嘴唇,“嗯。”
李彧目送着母親的遠去。
等到車子消失在漸深的夜色裏,看不太分明了。李彧才收回視線,沒急着馬上回去,他慢慢在街上轉着。
逛過的一家小店在放歌。
“Hot summer night,mid July,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李彧擡起頭,烏雲一點點漫起來,中間一方天空還較為明朗,有一輪小小的月牙兒,細細長長。
他現在不想回去,黑漆漆的屋子,一個人有什麽意思。更何況,屋子裏還有着蘭岚的氣息。那是她一直用的香水,蘭花混合着松針的味道,特別好聞。是他小時候,一直留戀的,媽媽的味道。
就慢慢在這兒轉轉吧。
方源到時,程殷就坐在燒烤鋪的小桌前,穿着黑色上衣,盯着手機看得歡。
油煙從燒烤架上冒起,黑架上滋滋流着油。師傅上下翻轉着烤串,香味很快飄了出來。
方源瞅了眼,又添了十幾串肉,才走過去在程殷對面坐下。
等到老板端着一盤子烤串過來放桌上,方源就眼疾手快地從盤裏拿了串雞翅膀開始啃。
程殷看着他迅速沾上一大片油的嘴角,嫌棄地皺起眉,遞過去一張紙。“看你這德行,能慢點嗎?你說方婷要是從這邊過,瞧見了,以後還看不看得上你。”
方源吐出骨頭,耷拉着眼角,“反正現在也沒我什麽事了。”
程殷拿筷子慢慢把串上的年糕撥下來,弄到盤子裏,邊說:“怎麽回事啊?突然就有男朋友了。”
“你記得高一我們班上的馬洋嗎?”方源問。
“記得,拽了吧唧,一副自己最帥的那傻逼。”程殷回答,話說出口他突然愣了愣,“是他啊?”
方源點頭,又吃了串菌肝,含糊不清地說:“你都不知道他多逗,在貼吧裏跟方婷表白的。”
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方源瞪着眼睛看前方,“方婷還真答應了。”
程殷點開他們學校的貼吧,“我瞅瞅。”
帖子熱度很高,被頂到最上頭了,名字很招搖:“我宣布,我要追方婷。”
程殷嗤笑了一聲,點開帖子。
“我,高二馬洋。我想要說,我真的很喜歡方婷。遇見她之後,我再沒想過跟別的什麽人在一起。只有她一個人能住進我眼裏了。誰要追方婷的,盡管來找我,我們公平競争。方婷,如果你看見這貼,我想對你說:‘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會努力,好好對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一直愛你,直到你願意。’”
……
程殷突然想罵人。媽的智障。表你的白,還得在這麽多人面前說。要人姑娘不願意,叫人家多他媽尴尬。
不過,方婷吃這套啊。
程殷斟酌了一下,開了口:“其實吧,我覺得方婷答應他應該是以前就有意思了。不然這麽傻逼的告白,還真不是哪個姑娘都能消化得了。”
方源悶聲說:“是啊。也不知道看上他哪兒了。”
程殷扯着他的發帶,把他拽近了些,認真說:“他比你勇敢。”
方源怔怔地看着他。
程殷一下子放開發帶,方源的頭被猛地彈得往後一仰。“诶,我操。”
“哔…,不要說髒話。”程殷搖着手指頭站起來,“我去旁邊小超市買點喝的。”
方源瞪着程殷,“就喝可樂呀?”,這厮跑過去半天就買了一袋子可樂,不知道還以為超市搞促銷呢。
程殷自己打開一罐,仰頭喝了一大口。“可樂多好。未必你還要喝酒?”
“悲傷的人,就該喝酒。借酒消愁,千古良方。”這麽說着,方源還是口是心非地打開了一罐。
兩人吃了半天,程殷喝了三罐可樂,整個人都感覺暈乎乎的了。別人醉酒,他醉可樂,可樂一喝多了臉就得變紅,興奮得不行。
程殷使勁兒拍着方源的背,“爽了沒?沒不開心了吧。”
“你以為我們是去馬路上兜風爽了一圈呢?撸個串喝個可樂,失戀的悲痛就過去了?”方源說。
“老子陪你吃串,能一樣嗎?我這麽金貴的人,跟別人能一樣嗎?”程殷不滿,“我生氣了。”
“生氣了?”方源喝口可樂,“沒事兒,我給你放放氣。”
“我操”,程殷一巴掌拍過去,笑罵:“你以為充氣娃娃呢?”
方源笑得喘得不行,“诶,降低車速。”
兩人笑了半天,方源摸出手機瞅了眼,“都快十點了。算了我們回去吧,晚了我媽非得罵死我。”
“行。”程殷走過去把賬結了,又回過來把沒喝的可樂拎上。
李彧獨自逛了小半天,轉回來時那家店還在放Young and beautiful。
店主大概很喜歡這首歌,循環播放着。
李彧靠在一旁的牆壁上,這兒有些黑。
他就在那兒,一個人靠着牆。
背後是漆黑的小巷,擡眼就是尖尖的月牙兒。李彧想,也算不得寂寞。
過了不知道好久,後邊兒的音樂聲沒了。周圍變得靜了,蟬鳴聲格外清晰。
李彧還是站着沒動。
一只蚊子穩穩地紮進了他的皮肉,痛與癢的感覺傳遞得很快。
李彧心中一片荒涼。
程殷拎着一袋可樂往回走。
轉過一個街角,不遠處一個人顯眼得很。背靠着牆,穿着合身又休閑的運動服,腿特長,被運動褲包裹着顯得線條流暢好看。
程殷一時間心跳漏了一拍。
夜裏的空中泛着薄薄的霧氣,程殷身後就是一盞路燈。燈光被霧氣暈染後,顯得朦朦胧胧,程殷被包裹在光裏,身形隐隐綽綽。
李彧不知怎麽地擡頭看了一眼。對面一個人黑衣黑褲,背着光緩步而來。
他微微眯起眼,這個角落裏還比較黑,直直地望向光源,他眼睛一時受不了。
李彧低下頭,揉了揉眼睛。眼睛有些酸澀。
腳步聲近了。
啪地一聲響過,對方的聲音略有些低沉,仍還帶着少年的稚氣,“喝可樂?”
是程殷啊。
李彧擡起頭,程殷擋住了身後的光,沖着他一笑。
這個境況有點奇怪。不過李彧還是直起身體,接過了那罐可樂,慢慢喝了一口,“謝謝。”
“不開心的時候,就喝可樂。”程殷說。
李彧擡頭看他,程殷繼續說:“可樂多好啊。一個個小氣泡,滋滋冒出來,一看就特別歡樂。”
“真的,可樂裏可以藏很多東西,你瞧不見。但是開心或者不開心,都可以藏進黑色的液體裏。喝了它,就會很高興。”程殷笑起來,“我在裏面藏了許多歡樂的小秘密,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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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