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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彧這時候才發現，程殷笑起來右嘴角邊是有個小窩的。

女孩子要是生了這樣一個小酒窩，笑起來甜美可愛。而長在程殷臉上，看起來卻有點酷。

程殷本身，是長得很好看的。

他咽下可樂，甜味兒和二氧化碳那點兒刺激讓他感覺心裏沒那麽堵了。

而碳酸飲料的小氣泡，一個個往上冒。

李彧愣了半天，才慢慢說了句，“你真大方。”

程殷也拿出一罐可樂，往空中一抛，轉個圈再接着，“程有錢麽，當然大方了。”他的姿勢行雲流水，接住後又一下子打開易拉罐，潇灑漂亮。

而翻轉後急劇膨脹後的氣體一瞬間将水柱沖出來，勢如破竹地潑了他一身。

程殷臉上滴着水，還挂着沒來得及撤下的笑容，頓時愣在了原地。

尬死了。有什麽比裝逼失敗更尴尬的嗎？沒。

李彧一愣，随即猛然大笑，甚至快要控制不住錘牆了。

程殷擰着眉毛，看李彧笑得正歡，臉上泛紅，比起剛才見到他時一臉慘白，好了不少。

唉，程殷深深嘆口氣，人設真是不好建立啊。

你永遠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就打破了人設。啧，丢人。

李彧抖着肩遞給他一張紙巾，程殷在臉上草草擦了擦。

“李彧，可樂真的很好喝。”程殷說。

“嗯？”李彧看着他的眼睛，程殷的眼睛特別地亮。

“我小時候第一次喝可樂，心情簡直可以說是美得冒泡，太好喝了，難以想象怎麽會有這麽好喝的東西。”程殷說，“當時特別想喝，但爸媽說小孩兒不能喝太多碳酸飲料，只有些特定的時候才能準我喝。過年的時候可以喝一點，生日的時候喝一點，考試拿第一名了獎勵我喝一罐。每次喝可樂的時候，真的都特別高興。”

程殷別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時候特別天真吧。就覺得，可樂是我的好朋友，每次都給我帶來許多快樂。所以我那個時候就決定要給它分享我的秘密，作為好朋友之間的交換。喝可樂的時候，就會在心底說給它我的秘密。”

程殷此時此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番話多麽像一個少女的內心剖白，天真可愛。

所幸李彧正經地很，什麽都沒意識到，認真聽着他的話，不自覺微笑了起來。他問:“你在可樂裏藏的全是快樂嗎？”

程殷低下頭，把可樂罐罐口溢出的倒出去，又慢慢喝了一口，“不高興也是有的。藏的高興的事兒多了，就把不開心的事藏到最底下，把快樂喝進去。不開心久了也忘了。”

李彧也喝一口，神奇的可樂。

程殷扭過頭，嚴肅地問了句:“喜歡喝百事可樂還是可口可樂？”

李彧愣了愣，“我之前不怎麽喝可樂。”

程殷松了口氣，“喝了可口可樂才能藏快樂的，百事不行！”

一個可口可樂黨胡攪蠻纏的執着。

李彧笑起來，“那就只喝可口可樂。”

回到家裏後，李彧洗完澡，拿着白毛巾擦着頭發。一眼又瞥見茶幾腳下的書，他坐到沙發上，拿起那本書，翻了兩頁。

其實書裏的生活與他完全不一樣。霍爾頓煩躁而暴戾，單純而迷惘，一直行走在邊緣，亦正亦邪，精神反叛與實體沉淪使他浮躁而矛盾。

李彧是不同的。他的生活簡單幹淨，性子表面上看也沉靜溫和。

唯獨霍爾頓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那種厭倦了周遭環境的感覺，那種渾渾噩噩沒有邊際，随時都能一腳踏空的感覺，讓他感同身受。

他太害怕孤獨了。

可幾年來，他總是孤獨的。

李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的人。

平易近人，卻一直沒有什麽朋友；溫和含蓄，對有的事情卻固執而較真。

他一直不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

母親對他冷冷淡淡，有時候甚至是唯恐避之不及，同學對他禮貌疏離。就算他成績優異超過別人許多，老師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态度。

最嚴厲的老師，會揪着不聽話的學生的耳朵，三令五申，隔幾天訓一次話。但哪怕是對着調皮搗蛋的學生，也總是忍着笑繃着臉地教訓着的。會開玩笑，會恨鐵不成鋼。

對着他呢？老師挂着和善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李彧啊，好好保持狀态就行了。”

有些事情不能一直琢磨，剛琢磨出點味道來，就開始覺得苦澀了。

算了，李彧拿起桌上沒喝完的可樂喝了一口，放了一會兒以後，甜味兒比之前更重了一些。

接下來的相處，程殷和李彧都默契地再沒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李彧被窺視了內心的無助與軟弱，盡管程殷并不知道高顏值學霸的苦惱來源于什麽，他也沒什麽好奇心去打聽。誰還沒點心事，八卦着更沒意思。

但那天他看到李彧倚着牆壁的樣子時，心裏是有點惆悵的。他看上去很難過。

程殷當時客串了一把心靈導師，相當大方地分享了可樂論。

坦白來說，他挺喜歡李彧的。李彧身上有着很特別的氣質。雖然第一次見時，以為他是個傻子。

程殷再仔細想了想，李彧身上也有着不一樣的味道，很好聞。

幹幹淨淨，像森林的味道。

是香水嗎？

程殷有點躍躍欲試了，我也去搞點香水好了，偷偷查探一下李彧用的什麽香水。啧啧啧，噴一點香水，該多精致，多勾人。胡思亂想着思維跑偏了的程殷傻樂了半天。

方源扔了一包紙在他桌上，程殷擡頭看他，“幹嘛？”

“您擦擦口水好吧？想什麽呢，一臉陶醉。”方源嫌棄地說。

程殷把紙巾塞到自己桌裏，微微張開嘴，拿手指指腹拭了拭嘴角，姿勢自然帥氣。

“喲，”方源叫了聲，“您最近功力見長啊，這麽油膩的偶像劇男主動作做起來毫不生疏，厲害厲害。”

程殷想了想，看着方源再慢慢舔了一圈嘴唇，沒做完最後的表情，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你惡心你，把紙還我。”方源皺着眉，伸出手。

“想得美。”程殷把紙往裏推了推。

程殷琢磨着怎麽查探香水的事情。他的确是個很無聊的人，還特別喜歡把一些無聊的事情琢磨出花兒來。

他托着腮，無意識地在課本上畫着圖案。直接問太尴尬了吧？

那就走迂回戰線。

還沒研究出具體方案呢，有人突然抽走了他的課本。程殷一驚，擡頭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溫柔的楊老師此時正在看他的語文課本呢。

完了完了，程殷發了瘋地回憶:我畫了啥？

小動物？

還是花兒啊草兒的？

不會是小黃圖吧？！

程殷忐忑不安地盯着眼前的桌子，頭都沒敢擡。

楊老師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又把書給他放回桌上。“下課來我辦公室，好好聽課。”

程殷心虛地點點頭。他就算讨厭語文課，但是從來不會頂撞老師。

李彧這時回頭瞥了他一眼，程殷沖他搖搖頭，尴尬一笑。

程殷拿手肘碰碰秦琅，“講哪兒了？”

“這段兒。”秦琅給他指了指，程殷把書翻過去，老老實實開始聽課。

程殷垂着手站在辦公室裏，楊老師捧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水，問了句:“程殷，你喜歡畫畫是吧？”

“嗯……還好。”程殷有點懵，問這個幹嘛？

楊老師笑了笑，和顏悅色地說:“書上畫的那個小貓挺生動的。挺好。”

程殷暗自松了口氣，還沒說話。楊老師又輕打了一下他的胳膊，“但是怎麽能在課本上亂塗亂畫呢？還上着課呢。”

程殷乖乖認錯，“楊老師我混蛋，我不尊重老師的成果，我太不是東西了。我認錯。”

楊老師點點頭，“認錯就好，我也知道，你是好孩子，在班上成績也好。”

碰到這種情況，肯定得謙虛，誰不知道都是客套啊。程殷立馬說:“沒有沒有，一般一般。”

楊老師笑得很溫柔，“願意努力進步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的。你上課得認真點，我看了你高一的成績，就是語文差點吧？”

程殷沒想到楊老師會這麽關注他，小小地吃了一驚，也認真起來。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從小就不太喜歡語文課，語文成績特別差。”

“偏科可不行啊。你想想看，你高考750的滿分，除了語文600分。你平時語文成績80左右，想要高考考到600分以上，你其他科就得上520，這個難度比提高語文成績大啊。”楊老師說。

程殷點頭，是這樣的。其他科，他就是數學和生物能沖刺滿分，其他科目中等偏上，優勢不大，語文确實是不能放棄的。

楊老師接着說:“語文也好學。多背多記多寫。語言類學科其實都講點天賦，但是上課認真聽講，熟記該背的內容，掌握了答題技巧考110左右是不難的。”

程殷說:“知道了，謝謝楊老師。”

楊老師笑起來，眼神很溫暖，“我就說你是個好孩子。話得聽進去啊，好好學。”

程殷其實有點感激，他老媽平日裏性格風風火火，跟年輕人挺像，跟他打成一片，但是對待他都沒這麽溫柔過。

程殷認真地回答道:“謝謝楊老師，我會好好學的。”

楊老師拍了拍他的肩，“我們學校的校刊吧，才剛剛起步，需要很多同學參與進去。剛好我是新聞部的指導老師，同學跟我反映說他們部裏還缺人手。有同學推薦了你，說你畫兒畫得特好，你有沒有興趣去試試呢？”

程殷頭發發麻地想: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是人老師語重心長跟他交流了半天，說的也都是為了他好，他現在實在不好意思太生硬的拒絕。

“楊老師，我們班的同學吧，最大的優點就是團結。”程殷說。

“嗯？”楊老師對他牛唇不對馬嘴的回答表示很納悶，“團結是好事情啊。這個優點應該保持。”

程殷笑，“太團結了也不好。你看，我們同學就是太團結了，所以特別喜歡給自己人捧場。我畫兒畫得不怎麽樣，他們也給我無腦吹呢。”他撓了撓頭，“還給您知道了，我多不好意思啊。”

楊老師笑得很愉快，“你這孩子挺好玩兒。”她拍了拍他的肩，“別裝了。我看過你畫的畫兒，孔雀東南飛的配圖非常棒。整個畫面的設計和突出點都非常好，我很欣賞你對重點的抓取。這篇課文是很長的，涉及到的畫面也很多，但是你選取的畫面都是很具有代表性的，畫兒的細節也處理得很好。”

啊，程殷有點無奈地想，得跟方源約一架才行了。讓他好好給我把畫兒收着，都給收到人楊老師這兒來了。

程殷說:“楊老師，我可能真的不行。我……”

楊老師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行啦。沒關系嘛，老師又沒非得讓你去，就問你有沒有興趣。”

程殷摸了摸鼻子，有點尴尬。

楊老師接着說:“你們這些孩子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了啊。不像我們那個時候，老師說什麽我們屁颠兒屁颠兒就去做。”

程殷突然覺得好好笑，楊老師這樣溫柔知性的女老師，說出屁颠兒屁颠兒這詞真是太喜感了。

楊老師掃了他一眼，程殷立馬繃緊下巴。

“有自己的想法，也沒什麽不好的。你們比我們那時候，要獨立多了。”楊老師喝了口水，“李彧這孩子也是，之前讓他幫忙寫點稿子，他也拒絕了。”

程殷張了張嘴，李彧嗎？

楊老師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沒事兒，我就是問問你。好好學習知道吧，努力一把語文就能很快提起來的。”

程殷點點頭，“謝謝楊老師。”他往門口走過去，楊老師又在背後說了句:“有問題過來問啊。”

程殷愣了愣，接着轉身微微鞠了一躬，“知道了。”

為什麽不喜歡語文。大概是因為別的小朋友在被教育着多讀書，被哄着讀故事書的時候，他媽帶着他看了太多動畫片兒的緣故吧。

程殷嘆了口氣，動畫片可真好看啊。

中午放學時候，沒想到又見到舒瑤了。

不過這次不是偶然瞥見，舒瑤沖着他們走了過來，埋着頭半天不說話，弄得李彧和程殷都尴尬得不行。

程殷往周圍掃了眼，指了指右邊，“去那邊說吧，這兒人太多了，也聽不清。”

舒瑤捏緊了手，看了李彧一眼，又看了眼程殷才幹巴巴地開了口:“對不起，我可不可以請你做我的家教？”

程殷趕緊看了李彧一眼，李彧指了指自己，“我嗎？”

哎媽，程殷心底頂了句，您可自覺點吧，還問個屁啊，我不嫌丢人的啊！

舒瑤又低下頭，雙手互相捏着，輕聲嗯了一聲。

“你不用說對不起。”李彧說，舒瑤擡起眼看着他，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不過你為什麽不去找專業的培訓機構？他們有經驗的多，對你來說應該幫助更大。”李彧說。

舒瑤聽了他的話，用力搖着頭。

她臉色慢慢漲紅，聲音大了一些:“你是第一名，而且超過第二名很多。”

李彧垂下眼睛，輕輕拍了她的肩膀。“每個人的學習方法不一樣的，我學習的方法不一定就适合你。作為家教，我不一定适合，我個人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是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學習上的問題可以來找我的”，李彧笑了一下，“解題我比較擅長。”

舒瑤像在思考着很重大的問題一般，頭僵硬地側向左方，突然又急急地對他說了句:“對不起！”

李彧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就已經跑開了。

李彧和程殷對視一眼。

程殷說:“這個情節我在電視劇裏見過的，不過劇情走向正常多了。”

李彧一笑，“正常嗎？”

程殷拽着他往家裏走着，邊走邊說:“只知道名字的關系而已。”

李彧抓着程殷的手腕，突然停了下來，慢慢說:“她挺自卑的。”

“她的自卑不會僅僅因為你給她當個家教就消解的吧？”程殷說。

李彧還是笑，“沒那麽容易。”

程殷回頭看了他半天，還是開了口:“舒瑤她們家很有錢，家裏孩子也比較多，她在家幾乎不受重視。”

李彧沒說話，只深深地看着他。

“只是覺得你大概會想知道這些。”程殷聳了聳肩膀，“她比較內向，好像在班上也不怎麽受歡迎。應該是覺得上次你護着她了，對你挺有好感的。”

李彧往前走着，“你不覺得她不像個高中生嗎？怎麽說呢……”

程殷接着了他的話:“挺幼稚，挺簡單的小女孩。”

李彧點了點頭，“話太少，太單純，太容易受傷害。”

程殷笑着看向他，“你話也少的很。”

李彧沒有接話。

他嘆了口氣，我跟自己對話。

程殷隐約察覺到李彧心裏對舒瑤的感情。

像這樣一個不被外人接納，敏感又自卑，活在自己追星世界裏的女孩子，很大程度上是不招人喜歡的。

班上的同學，在高中的階段，對這樣的人既覺得同情，而又本能地抗拒，不願意與之來往，實在太正常了。

但李彧似乎情感上受到了一些影響。

程殷察言觀色，已經都看見眼裏了。

不過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