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彧盯着手中一瓶蓋可樂,慢慢喝了,愣了半天開始大笑。

程殷也笑起來,“我可以喝,随便喝。幫你告訴它秀才今天要存一些快樂。”

“好。”李彧笑着回答。

程殷站起來收拾碗筷,笑着說他,“你傻不傻呀?胃疼了一晚上,哪來的高興?受虐狂嗎你?”

李彧笑着搖搖頭,“今天晚上的煙花挺好看的。”

“你不是害怕煙花嗎?”

李彧走到窗邊,拉開了窗戶,“只是聲音而已。煙花本身是很美的。”

程殷擦着桌子,問了句:“你要看我拍的照片嗎?我拍的挺好看的。”

李彧回過頭,沖他招招手,“別忙着收拾了。過來一起看月亮,今晚的月色很美。”

程殷放下抹布朝他走過去,“還學霸呢。能不能說句賞月啊?還看月亮。”

李彧笑起來,笑聲混着窗外吹進的風聲,清冽悅耳,“一起賞月啊程殷。”

謝謝你啊程殷,中秋節沒想到還能撈着個人陪着吹風看月亮。

一輪明月在空中高挂,清光透到窗臺上,室內亮堂得近乎白晝,只是更為柔和了,櫃子等家具的投影使屋子裏添了些暗影,明暗交錯的光線透出一絲熱鬧氣息。

其實今晚李彧真的挺高興的。

程殷敲了敲他的左肩,“睡了吧?挺晚了,吹了風小心你又胃疼。”

李彧點頭,“你跟我睡吧。其他房間床上我沒收拾,被套床單什麽的都沒鋪。”

兩個男生睡一起當然沒什麽,但是聽得程殷耳朵裏癢癢麻麻的。程殷悄悄紅了臉,努力壓了壓自己的嘴角,“不。我睡沙發吧,你家沙發挺大的。我睡相特別不好,怕晚上揍你,你胃疼打不贏我的。”

“揍我?”李彧好笑地看着他。

程殷點點頭,心虛地說:“我最近老做超級英雄的夢,每天晚上出去幹架,就怕夢裏一拳打出來砸到你了。”

李彧從茶幾底下的櫃子裏找出新毛巾和牙刷,“你想睡沙發就睡吧。其實我睡相挺好的,你別擔心。”

程殷張了張嘴,沒出聲。李彧想偏了,他倒不是怕李彧睡相不好。

“嗯。你要是不舒服就起來叫我啊,別怕麻煩,怕麻煩我我揍你啊。”程殷說。

李彧說:“行啊。熱心市民程有錢,誰不要他做好事他揍誰。”

程殷哈哈大笑,“哎。我沒那麽混蛋。”

兩人洗漱完後李彧遞給程殷一床空調被一個枕頭,“今晚風挺大的,溫度好像不算太高,要不再給你拿床被子。”

“不用不用。”程殷接過來,“我體溫高着呢,熱情似火。你快去睡吧。”

李彧猶豫地看着程殷麻利地鋪好了被子,“行吧,要冷你叫我啊。”

程殷笑笑,“好。睡吧晚安。”

“晚安。”

李彧回了房間,躺床上卻有點睡不着。

房間裏窗戶也開着,風吹着挺涼。李彧起身把窗戶關上了,完了坐在床沿上發呆。

中秋節畢竟是團圓的節日啊。開學那次之後,他也就沒見過他媽了。

還在籌備音樂會嗎?

唉。

李教授娶了他媽之後,真是把自己累得夠嗆的。好好的歷史學系教授,平時還帶着好幾個研究項目,工作緊張得不得了,娶個媳婦後把自己弄得更疲憊。不要父母介紹的能幹媳婦兒,李教授追求愛情,自己把白月光娶了回家。鋼琴家的手得好好保護,李教授就從沒叫她洗過一次碗,拖過一回地。

三十幾歲的男人了,歷史學系有名的儒雅君子,洗個碗回回弄得雞飛蛋打,泡沫亂飛,毫無處理家務的才能。偏偏是個癡情人,舍不得叫妻子做一點事。

高大的男人,帶着斯文的方框眼鏡,老是無措地立在廚房門口,垂着手歉疚地說:“小岚,我又打碎了兩只碗。明天帶着小彧再去買一些回來吧。”

後來呢?

後來好多了,還學會了做紅豆餅,這還是唯一會做的甜點,味道遠遠比不上程殷上次給的那個。

可惜,現在連那味道平庸的紅豆餅也沒了。這個人,都只能在照片裏再見到。

李彧擦了擦眼睛,放輕腳步出了房間,程殷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睡得很熟。

他的姿勢張牙舞爪的,睡相的确不怎麽樣,面容卻很恬靜,好看的眉毛舒展着,呼吸平緩。

李彧輕輕把客廳的窗戶關上,感覺溫度還是低了些。想到程殷第一次來自己家,他唯恐對方感冒着涼,要真生病了,那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于是李彧又抱來一床被子,輕手輕腳地給程殷蓋上,這才放心地回房間睡了。

不過程殷說自己“熱情似火”真沒開玩笑。早上五點鐘程殷滿頭大汗地被熱醒了,他坐起身來,瞪着身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的大棉被。

啊,李彧真的是非常不會過日子了。

把自己搞出了腸胃炎不算,就這一床厚棉被能把程殷捂出一身熱痱子來。

程殷哭笑不得地起了床。

他把水流擰到最小,悄無聲息地洗漱完。聽着李彧房間裏沒什麽動靜,才抓起玄關櫃子上的鑰匙出了門。

李彧是被香醒的。

廚房裏的香味兒順着門縫嚣張而來,結結實實地給了他重重一拳,李彧感覺肚子一下子空了,翻身起床,十幾年來身手沒這麽敏捷過。

走到廚房門口倚着門,李彧看着程殷熟練地洗着青菜,還扭頭對他笑了笑。

李彧突然感慨萬千,這屋子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煙火氣了。

“你做什麽呢?”李彧問。

程殷得意,“雞湯面。”

昨晚來不及做,不能夠顯擺顯擺手藝,程殷挺失落。剛好今早上被熱醒了,程殷出去跑步繞了一圈,又去了菜市場買了東西回來。

李彧“啊”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多麻煩啊。”不過身體是誠實的,他鼻子吸了吸,滿眼期待地看着鍋裏。

程殷看着他等食的樣子挺可愛,心裏暗自好笑,“不麻煩。雞湯熬好了倒進面碗裏就行。”

“雞湯得炖多久啊?”

程殷把面下進煮開的鍋裏,“一個半小時。馬上就好了,你先去洗漱吧,洗漱完了就能吃了。”

“這麽久啊?”李彧皺了下眉,“你起那麽早,還一直守着熬湯啊?”

“沒事兒,”程殷笑笑,“我自然醒的,鬧鐘都沒響。怎麽可能守着熬,我傻呀,定了時間我就玩兒半天手機了。你快去洗漱。”

“哦。”李彧點點頭,轉身往洗手間走,走到一半又回過頭,“我很期待你的面。”

程殷笑,他看出來了。李彧的星星眼告訴程殷,高冷學霸人設李彧是站不住的,他的真實屬性已經暴露了。

程殷的點掐得極準。李彧剛洗漱完,程殷就把兩碗雞湯面端到了桌上。

李彧不自覺笑起來,眼前的面條浸在雞湯裏,上面躺着嫩嫩的小白菜和幾點蔥花,熱氣漫起來,香氣四溢。

“快吃吧。”程殷把筷子遞給他。

李彧埋頭開始吃,都不知道該怎麽誇程殷了。他自己毫無煮飯做菜的天賦,煮個泡面都不見得好吃,程殷這手藝在李彧這兒已經是大廚級別了。

為了表示對程殷的贊賞,李彧連面帶湯吃得幹幹淨淨。

“好吃嗎?”程殷問他。

李彧笑着點頭,“超級棒。”

加上超級兩個字,往往都是真心了。程殷心滿意足,自覺李彧給足了自己面子,樂颠颠地收拾了碗筷去洗。

李彧忙攔着他,“我來吧。”

程殷笑,自己走向廚房,“你還生病呢。快把藥吃了吧,我剛才燒了開水了,你自己倒水吃藥吧。”

李彧跟在他後面,輕聲說:“我沒有那麽虛弱的。”

“啊,我知道。”程殷說,“我就是長工之魂熊熊燃燒了。其實我在家沒這麽勤快的,就當在你這兒鍛煉吧。”

李彧嘴一快,說了句:“行吧。那你求我讓你在這兒鍛煉。”

程殷瞪直了眼睛,“嗯?你還能說這樣的話呢?”

李彧笑得直不起腰,“哎。我偶爾看電視學一兩句這種臭不要臉的話來着,挺好笑,第一次真給說出來了诶。”

程殷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無奈回頭,“诶,行。李地主,我求您了,程有錢一朝散盡家財,不得不在您這兒打工還債,求您讓我伺候您吧。”

李彧笑得更厲害了,連連擺手,“算了算了。不來了,這個路子真不适合我。”

收拾完兩人坐在沙發上閑聊,反正也沒事,程殷也沒急着回家。

客廳裏靠着陽臺的地方放着一架鋼琴,程殷扭頭看李彧,“你會彈鋼琴?”

李彧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我媽是個鋼琴演奏家。我會彈,不過不怎麽厲害。”

程殷點點頭,看他這樣估計跟他媽關系都不怎麽樣。本來還想聽他彈一曲來着,現在就沒好意思開口了。

不過李彧自己走了過去,細心地把鋼琴擦了一遍,其實程殷看着他溫柔的動作,覺得他應該是很喜歡的。

李彧坐到琴凳上,沖程殷笑笑,“你想聽什麽嗎?”

“你現在想彈嗎?”程殷覺得李彧提起他媽的樣子看着挺憂郁的。

李彧随意地在琴鍵上彈了彈,“挺久沒彈了,就當練練手吧。”

程殷笑了笑,“我不懂,你讓我現在想一首我也只能想起來小學課文裏學的貝多芬的月光。”

李彧揚起下巴,“那就月光吧。”

程殷确實也不太懂鋼琴,只覺得李彧的手指下流淌出動聽的聲音,他的手法很熟練,表情很專注,也很好看。

貝多芬第十四鋼琴奏鳴曲程殷也聽過,但是李彧彈出來的,感覺比他之前聽到的要悲怆許多。第一樂章本身便就足夠靜谧、深邃,李彧彈得更為凄美婉轉,能把貝多芬彈出柴可夫斯基的感覺,也不知道他內心深處有多寂寥。

程殷安靜地聆聽着,思索着李彧是不是也在宣洩着什麽?但是音樂聲戛然而止了。

程殷目光探尋般看向李彧,李彧笑着搖了搖頭,“第三樂章我彈不了。”

“為什麽?”程殷問。

李彧聳聳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太懦弱了吧。”

程殷沒追着問,只點點頭,“能不能彈點歡快的?要把我整抑郁了,沒人聽方源神叨叨了,他要跟你幹架的。”

“好,”李彧笑笑,“給你彈一首歡快的。”

等他再次彈起,程殷就笑了,“這首好熟悉。是什麽?”

“莫紮特的土耳其進行曲。”李彧手上沒停,笑得很輕快,“我最愛彈這首。”

“為什麽?”程殷問。

李彧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得意地說:“這首簡單,又是名家之作。我小時候老拿這首糊弄我爺爺來着,他一聽就笑,還覺得我特別厲害,特別喜歡這首。”

程殷笑死了,“你一個學霸還幹這種事呢?不應該什麽事都做得特別好才對嗎?”

李彧笑着說:“不。我小時候煩練琴,我在這方面本來就沒多少天分。我喜歡看書,但是不想母親不高興,所以才練的。”

“那你委屈死了。”程殷說。

李彧笑得眯起眼,“是啊,多委屈啊。”

李彧彈了一會兒鋼琴,程殷也靜下來,聽着他彈。李彧挺享受這個氛圍的,就像之前在公園碰到程殷時一樣,很和諧。

李彧停下以後,猶豫地問了句:“你下午要留在我家一起學習嗎?”

程殷當然欣然同意,“那你給我一張語文卷子,我不會做的就問你。”

“好。”李彧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偷瞄了一眼程殷才說:“那中午一起吃飯。嗯,不如我們一起做飯吧。”接着還欲蓋彌彰地加了句,“因為這周圍的飯店都不怎麽樣。”

程殷心裏都要笑死了,李彧想蹭飯的心思太明顯了,不過非常能夠滿足他的虛榮心了,簡直變相承認他的廚藝好。不過他還是撐住了,表面上不動聲色,“行。”

這也不能怪他。李彧心裏憋屈死了,天天吃便利店的加熱米飯,他都要吐了。

說着是一起做飯,李彧也只能打打下手。程殷看着他切土豆片笨拙的動作,心覺這真是對不起他那雙好看的手,沒忍住上前從他手裏拿過菜刀,“行了,我來吧。”

程殷切得又快又薄,菜刀磕在案板上發出登登登的有節奏的聲響,李彧吃了一驚,“你慢點,那是刀。”

程殷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兒。我爸的刀工更厲害,比我快多了。我真的懷疑你從前進過廚房沒有?切出來的土豆片比語文課本還厚。”

“比語文課本還是薄得多的。”李彧尴尬地摸摸鼻子,無力地反駁,“再怎麽也是晨讀手冊的厚度。”

程殷大笑,“晨讀手冊也挺厚的。”他接着說,“要不你出去看書吧。這兒也不用你幫忙。”

李彧張了張嘴,“啊?”

“啊什麽啊?”程殷笑,“廚藝這項技能交給我得了,你的技能夠多了。”

“好吧。”李彧轉身出去,“那你要幫忙叫我啊。”

“行。”

等程殷端着盤子出去時,發現李彧真在看書。他沒像在學校時背總是挺得直直的,這會兒靠着沙發,一只手拿着書,姿勢随意又好看。程殷默默欣賞了一會兒,想着秀才果然是秀才,拿本書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那股書卷氣別人怎麽也學不來的。

程殷把盤子放桌上,叫了他一聲,“吃飯了,秀才。”

“好。”李彧放下書,幫着他盛飯拿筷子。

程殷只炒了幾個家常菜,做了個番茄雞蛋湯,因為只有他們兩人,分量都做得少。但就是這種家常菜能把李彧感動得不行,他一個人生活,又不會做飯,上哪兒吃這些東西。

程殷看着李彧吃得幹幹淨淨一臉滿足的樣子,一時間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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