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雖然平時一起去學校,程殷早點基本上在家解決,一般李彧吃完了在小區門口等幾分鐘,就碰到程殷來。
李彧自己不會做,平時上學也沒時間,早點通常是在樓下便利店裏買面包。
前幾天李彧正拿着面包慢慢吃的時候碰到小雲媽媽了,劉姨嗔怪地說他:“別總吃冷面包。對面挺多早餐店的,你早幾分鐘起床吃熱面條多好啊。”
李彧沒好意思告訴她自己不喜歡一個人去餐館吃飯,只支支吾吾地說知道了,心想着以後晚上買了面包第二天早上吃好了。
但是劉姨麻煩他好幾回,心裏對他又感激,拉着他指給他看對面的面館,“那家牛肉面特好吃,小雲成天煩我去那兒吃呢。你別嫌棄小店,挺幹淨的。要不你來我們家,我早上給你和小雲一起做早點。”
李彧急忙搖頭,“謝謝你,劉姨。我去吃牛肉面就行,你別操心了,我不吃面包了。”
這天星期五,李彧出了門才發現底下面包店沒開,門口貼着紙條:店主有事,歇業一周。
李彧昨晚又忘了買面包,想了想還是聽劉姨的去吃碗牛肉面吧。
他的确不喜歡一個人在飯店那種感覺,總覺得挺落寞的。轉念一想也不能總這樣,李彧嘆了氣,硬着頭皮往對面人雜熱鬧的面館走,邊走邊給程殷發了個短信,告訴他在對面等他。
李彧不知道自己什麽毛病,人多熱鬧的地方,他總覺得壓抑,尤其是在飯店,這種人們聊得熱火朝天的地方。畢竟他總是一個人,感覺自己與周遭的氛圍格格不入。
程殷到的時候,李彧并不在小區門口。打開手機準備打個電話才看到李彧的短信。
程殷朝對面的面館走過去,這才發現裏面鬧哄哄的。
湊過去瞄了一眼,就發現李彧此刻有些無措地站在那兒,臉頰發紅,一只手臂垂下去抓着一根書包帶。
面攤的女老板聲音尖利,嗓門兒奇大,程殷隔得挺遠都覺得被她吼得心煩意亂。
“你有病!吃了我的面還要亂說話,你是不是想騙錢?”,大媽雙手叉着腰,橫眉豎目,長得五大三粗的,氣勢洶洶地沖着李彧吼。
程殷打量了一下這個大媽,眉毛就不能說有,明顯地用0.5毫米黑色墨跡簽字筆重重塗了兩道出來,手法還并不熟練,線條歪歪扭扭的,十分粗糙。整張臉如同一張高考試卷,腹中毫無墨水的學生絞盡腦汁寫了些答案上去,結果全錯。真是應了錢鐘書先生那句:對于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李彧皺着眉,聲音卻還是很溫和,“阿姨,裏面真有一團頭發,我沒有故意要訛您。”他指了指已經被摔到地上的面。
大媽狠狠地扯了把自己的頭發,激動地吼:“你自己看!老娘發質好得很!怎麽可能掉那麽一堆頭發,你小娃娃說話有沒得良心!”
大媽的神情莫名其妙有些癫狂,李彧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程殷看到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無奈地說:“阿姨,我真沒騙人。我也不想訛錢。”他從錢包裏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面錢付給你。”
李彧剛轉身要走,卻又被大媽拽住了手臂。大媽兇巴巴地說:“沒有頭發。”她眼睛睜得老大,似乎要噴出火來。
程殷看得有些憋火,心想這大媽事兒真多,自己面裏掉了頭發,還這麽不依不饒。不就是怕周圍的人以後都不到她那兒吃面了嗎,非得拉着人學生澄清。
李彧也挺較真,清清楚楚又說了一遍:“真有一團頭發。”他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也沒生氣,還帶着點勸告的口氣繼續說:“你以後注意衛生問題,帶上帽子就行了,用不着在這兒跟我較勁。我也沒必要去宣揚什麽。”
大媽卻挺奇怪,拽着他的手臂就不撒手,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嘴裏一直重複着:“我不掉頭發。”
程殷挺奇怪,現在脫發問題真這麽嚴重了?大媽也受不了這刺激,硬讓人家承認她不掉?
想了想有點搞笑,程殷捂住了嘴。
李彧也挺無奈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感覺腦子都要燒起來了,尴尬。
李彧正發愁要怎麽辦,程殷這時候沒打算繼續看熱鬧了,直接走了進來。
程殷扯出李彧被拽着的手,又立馬放下自己的書包開始掏東西。
大媽盯着他,“你幹嘛?還當個幫手哦?”
程殷出聲了:“這個,”他拿起一個小瓶子在大媽眼前晃一晃,接着咚地一聲放到了桌上,“是生發液。”他又拿起另一個瓶子,“這個是營養烏發液。”
接下來程殷掏了好幾瓶出來,全都堆到桌上,對着大媽一攤手,“這都是生發液和烏發液,您慢慢用,脫發無憂!不用謝。”
說完程殷拉着李彧就往外走。
不過剛走出幾步,就聽到後續了。
隔壁賣煎餅的大叔看不下去了,把煎餅的鍋子關了火,探出頭來吼了聲:“楊嬌華!你心裏不痛快就別出來做生意!頭發掉到鍋裏了你不給人家道歉,吼人家幹嘛?人家還要去上學,你以為哪個都像你那傻瓜兒子初中都考不起?”
楊大媽剛才還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殷走遠,這時候一下子怒了,從攤位上操起擀面杖就往旁邊走去,她長得粗壯結實,揮舞着擀面杖的樣子看上去挺唬人。
大叔倒也沒犯怵,“你幹嘛?你還想打人?”他笑起來,帶着嘲弄,“你個兇婆娘,就是因為你成天兇巴巴的,不像個女人,你男人才跟到野女人跑了!”
楊大媽愣了愣,杵在那裏,直直地盯着大叔。她嘴唇一直顫抖着,剛才的氣勢一下子沒了,“我男人,才沒跑。他明天……再過兩天就回來了。”
大叔此時活像個打了勝仗的将軍,周遭人群顯露出的對八卦的好奇心,被他視為榮光。
“你男人再過兩天沒回來怎麽辦?”
楊大媽瞪着他,眼睛通紅。恥辱和悲傷齊齊被揭開來,大媽努了努嘴,勉強開了口,“他要回來的。你知道個屁。”
大叔冷笑一聲,毫不掩飾地、憐憫地看着楊大媽,“你說看看你傻不傻。他天天在外頭打牌,你大清早來開店賣面,他有沒有關心過你?你看你自己的手,冬天的裂口都沒好,天天還泡在冷水頭,他好久來幫過你?”
程殷說不出什麽感受。這種家庭關系的分崩離析造成的痛苦很尖銳,聽着也刺耳。然而遍地都是。
他皺緊眉頭,拉住李彧的書包往前勾了勾,“走吧,要上課了。”
李彧定定地站在原地,沒動。
程殷看着他,又從書包裏掏了幾瓶生發液出來,放在手裏問李彧:“要不你再去給大媽送幾瓶?”
李彧看了他半天,才推了推他的手把東西放回書包裏,“走吧。”
兩個人沉默着走了半天,程殷側過頭看了李彧一眼,李彧抿着唇臉上沒什麽表情。
低着頭又走了一會兒,快到學校了李彧才輕聲說:“我特別讨厭一個人去飯店吃飯。”
程殷放慢了腳步,抓住李彧的書包帶“嗯”了一聲。
李彧接着說:“不光是因為一個人會覺得孤獨。飯店、菜市場這種地方,很容易見到這些事情。人們總是說衆生百态,我寫文章也需要這些素材,但是我其實很抗拒這些。”
程殷沒說話,只抓着他的書包帶輕輕晃了晃,示意自己在認真聽。
“我覺得很害怕,也很厭惡。很多肮髒不堪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這些家庭問題全是人們司空見慣并且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可憎者,人情冷暖;可厭者,世态炎涼。”李彧垂下了頭。
“我其實覺得自己挺玻璃心的。但是很多時候,聽到一些事情,我覺得惡心。”李彧皺着眉,“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是我會很容易覺得難受覺得不舒服。”
程殷扯扯他的書包帶,“我知道。你不是玻璃心,你只是能夠對別人所遭遇的感同身受。”
李彧輕輕搖搖頭,“我很懦弱的。我很怕這些事情會在我的生活中發生,我看到很多新聞同情憤慨的同時,竟然會覺得慶幸不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李彧的神情很痛苦,“我覺得我虛僞。所以我更不願意去這些人群混雜的地方了。”
程殷沒想到李彧會這麽想,有些吃驚,你們搞文學的心思都太細膩了,他勸道:“李彧,沒關系的,你把自己想的太複雜了。你沒有虛僞,那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李彧悲哀地說,“肮髒得令人作嘔的事情到處都是,我怎麽都避不開的。”
啊,青春期少年腦子裏都想些什麽呢。這麽中二。
程殷嘆口氣,把李彧拉到一邊,輕輕摟住了他,“你可以離那些東西遠點,躲得開的。你別管其他人多麽肮髒,你只要做個幹淨秀才行了。”
程殷這一摟溫柔得厲害,李彧瞬間忘了自己剛才在想什麽。
李彧愣了半天,程殷已經無聲地放開他了。
李彧舔了舔嘴唇,終于想起來關鍵問題了,“你生發液哪來的?”
程殷一下子笑出聲,拍了拍書包,“還有好多瓶呢。”他拽起李彧的書包帶拉着他走,邊走邊說:“我幺姑賣洗發水的,前段時間送了一箱子小樣給我媽。幺姑說她們那兒沒人要洗發水小樣,又不是化妝品,搞得不倫不類的,就全給我媽送來了,說讓我們用,全是小瓶的生發液什麽的。”
李彧被帶着走也沒覺得不舒服,笑着問:“那你怎麽全背上了?”
“我媽緊跟時尚潮流呗。她刷微博發現青少年脫發現象嚴重,就讓我帶學校來分給有需要的同學,給我幺姑打打廣告,我就背了十多瓶。反正每瓶挺小的。”
程殷又停了下來,扭頭問他:“你餓不餓?剛才面條只吃了一點吧。要不再去買點吃的?”
李彧愣了下,搖了搖頭,“沒事兒,我不餓。我們進去吧,快上課了。”
這天下午陽光明媚,整個教室都亮堂堂的,顯得窗明幾淨。李彧轉過身來,想問問程殷要不要一起去買水,一回頭就看見程殷趴在桌上睡着了。
從李彧的角度看過去,就看到程殷好看的眉毛,不像女孩兒那樣修得精細,程殷的眉毛有些亂,順着下去是不算太長的睫毛,安靜地偃卧在下眼睑上。陽光從窗外淌進來,全打在他的頭發上面,看上去毛茸茸的,而一道光線橫亘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李彧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眼神順移到程殷的手肘旁邊,他的筆記本敞開着放在桌上,寫得密密麻麻的。
李彧鬼使神差地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程殷,睡得很熟。本子上全記的語文筆記,整理得很用心。程殷的字寫得很漂亮,飄逸靈動。
程殷寫了日期,這個筆記本用了才兩周,但是已經快寫滿了,本子翻過太多次,紙張已經變得松松的,邊角一摞摞的卷起。
李彧笑着拿起筆給他糾正了一個小錯誤,然後悄無聲息地放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mm砍了大綱。基本上寫完了,就日更吧。雖然除了自己沒有別人喜歡,但是感覺寫一篇小說也收獲了很多東西。哈哈哈哈,完結還早,不過作為對自己的交代,叨叨這麽幾句話也許能激勵我把終章碼完?回顧了一下前面很多章寫得真的不太好,這才是沒人看的原因。非常喜歡李彧和程殷,好好的結尾了再去到下一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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