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程殷緊捏着手裏的小盒子，手指有些發木，“你這兩天寫的啊？”

“嗯。”李彧笑了下，“你說了讓我幫幫你的語文，我還什麽都沒做。上次翻了翻你的筆記本，好像沒有總結作文素材。語文考試寫議論文，論點要有材料支撐才行，順便就總結了一些。”

程殷挺感動的。這周四、周五兩天考試，今天星期一，李彧一到學校就把這個鐵盒子遞給他，最開始他以為是糖，沒想到打開一看厚厚的一疊小卡片，每張上面寫了一個作文素材，最上面還總結了哪些話題能用的到。

“謝謝你啊秀才。”程殷沖他飛快地眨了下眼睛，“等我這周創造驚喜給你看。”

“好。”李彧溫和一笑，“你拿打孔器在左上方打個洞拿細繩穿到一起吧，翻着更方便一些。我那兒沒有打孔器，就拿了個盒子裝了下。”

程殷點點頭，“這個盒子挺好看的。”

“原來是裝糖的。”李彧笑笑。

程殷這幾天更加廢寝忘食，總覺得李彧還專門給他寫了小卡片他要是沒考好就太對不起李彧了。

那卡片本身就不大，李彧的字個個嶙峋有力，整整齊齊的排在卡片上，肯定寫得很費勁。他越想越感人，生生把李彧眼下一點青黑都當成了為自己寫卡片熬夜生出的黑眼圈。

其實他真的想多了。

李彧腦子裏的素材多得用不完，給他寫的三十多張小卡片連冰山一角都不算，洋洋灑灑幾小時也就寫完了。

嶙峋有力更是程殷的刻意美化。李彧就随手寫的，字的确工整漂亮，小字寫着是有些費勁，但是力透紙背這些話也就只能聽聽了，不能往心裏去。

不過這的确是李彧第一次很上心地為別人做什麽。看着程殷一下課就拿着他給寫的小卡片背，李彧挺開心的。

程殷卯足了勁複習，把這次考試看得很重，不光語文，他每天熬夜複習所有科目，只是語文是複習重點。

程殷心裏很清楚，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考試，但他自己有想要證明的東西。

他平時下課就拉着周圍人瞎聊，這兩周安靜了不少，李彧每次轉過去幾乎都看見程殷埋着頭認真在學習。連視勤奮好學為宗旨的佳慧也忍不住跟他開玩笑:“程殷你這麽努力，是要跟李彧争年紀第一嗎？”

“是啊。”程殷故作憂愁地說:“李彧長這麽帥成績還這麽好，嫉妒死人了。我每天晚上躲被子裏哭呢，邊哭邊砸枕頭邊嚎:‘我怎麽不行！我怎麽不行！”

李彧笑得肚子疼。

中午剛從李彧小區樓下走過幾分鐘，程殷就接到了他爸的電話，“兒子，你今天中午在外面吃了再回來睡午覺吧。我有點材料急着趕，沒時間做午飯了。”

“哦，行，那爸你吃什麽啊？”程殷問。

“沒事兒，我一會兒自己煮點面得了。你別管我了，快去吃飯吧。”

“那行吧。”程殷挂了電話。

想了想李彧他們樓下就有家全家，方源之前還跟他說全家裏面的飯挺好吃的，就是吃多了不健康。

程殷調轉方向往回走，試一下吧，反正就吃一次。

在貨架上掃了一圈，程殷發現種類還挺多的，一時間還不知道選什麽。于是程殷走到櫃臺前面去，那兒有個小哥，“哥哥，你們這兒哪種飯比較好吃啊？”

小哥指了指貨架背後對着牆壁的吧臺，“你問那個同學呗，他天天在這兒吃，所有種類都試過了。”

程殷轉身一看，愣住了。

穿着芥末綠薄毛衣，露出一截修長脖子的那位，不是李彧是誰？

程殷一下子氣就上來了，怪不得腸胃炎呢，成天就吃這些？有時候還幹脆不吃？

程殷氣洶洶地沖着他大步走過去，被貨架勾住了衣服才停住。李彧離他很近了，端端正正坐在那兒，拿着塑料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吃着飯，動作很斯文，吃得很認真。

程殷來勢洶洶的氣又電光火石間煙消雲散了，他不知道自己沖過去要幹嘛，只又再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可憐見的。沒人給他做飯，這青春期中二少年還不喜歡飯館，窩在那個最多只能坐三人的小吧臺上小口小口吃冷藏便當。

唉。

程殷按了按眉心。李彧沒覺得自己可憐，他也別再這兒亂撒同情眼淚了。李彧哪兒需要他的同情了。

但程殷就是，有點心疼。

很快就到周四。

程殷坐在考場中，李彧在他前兩排坐着。他倆分到一個考場了。

這天天氣很好，豔陽高照。

大片陽光透過窗戶穿進來，落在他們的課桌上。還有幾分鐘就要開考了，教室很安靜。

程殷微微仰頭，看見了李彧的動作。他伸出了手，把玩着日光。淡金色的陽光把他的手覆着，他手掌慢慢轉動着，手指輕彈，仿佛把日光纏在了手上。

他的手腕線條流暢，手指在陽光下仿佛透明，但指腹那一段由下而上滑過的，慢慢變得旖旎的線條勾出纖弱氣，平白地生出一種書卷味道。

好像這人長長久久地捏着書頁，一頁接着一頁緩緩翻過，才将指尖打磨成那樣尖卻柔和的模樣。

程殷就默默地在身後看着他，看着這平日裏端方的少年認真地與太陽玩耍。

他明明看得眼都酸了，卻一點兒舍不得移開眼。

但溫柔瀉在桌上的陽光突然消失，光線變得暗了。

窗邊的同學應該是覺得刺眼，拉上了窗簾。

程殷看見李彧偏了偏頭，瞥向了窗邊。明明他沒什麽表情，程殷偏偏覺得李彧的眼神委屈而迷茫。

程殷在背後看着李彧，突然有點心疼。他站起來，放低了聲音，走到窗邊再把窗簾拉開了一半，正好能照到李彧。

窗邊的同學睜大眼睛看向他，程殷小聲說:“不好意思。開會兒吧，透透氣。”

他側過頭去看李彧，對方并沒有看這邊。但似乎頓了頓，從筆盒裏拿了一支筆出來。

通透的天光将他籠罩，李彧的頭發尖兒漏出一點金色的光。

此時程殷再無法隐瞞，原來他對李彧的情感名為喜歡。

他對方源說，他相信一見鐘情。

這完全因為他對李彧就是那樣，從一開始的好感變成越來越深的喜歡，性向擺在那裏，程殷沒想抵賴。

他沒辦法解釋為什麽，也沒急着要向李彧表露心跡。

李彧是不是跟他一樣他現在沒法确定，也不可能把他強行變得跟他一樣。

程殷心裏一點兒不急。要是李彧碰巧也看上了他，也許能有個水到渠成。但要是李彧沒那個心思，他也不必給人徒增煩惱。

這道理他從一開始就明白，這條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對于同行者絕對不能太過苛求的。

語文卷子發下來之後，程殷檢查了沒有漏印之後埋頭就開始做。

基礎知識背了這麽久的成果很明顯，前幾道以前讓他抓心撓肝的選擇題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詩歌鑒賞也還好，內容不算晦澀，他差不多能夠讀懂。

閱讀理解挺難的，程殷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把答案寫了上去。不過他發現做題思路沒那麽凝滞了，下筆後就流暢地寫了滿滿當當好幾行。

開始寫作文時程殷擡頭看了看前面的挂鐘，還剩五十分鐘，時間應該夠了。

這次的作文不是開放式的題，指定了話題讓寫八百字以上的議論文。剛好李彧給的小卡片上有好幾個這方面的素材，程殷很快有了寫作思路。

他又瞄了一眼李彧。李彧還是不緊不慢的，一只手拿着筆，另一只慢慢轉動着籠着陽光。

嘿嘿，程殷心裏笑了笑，秀才非常沉着啊，畢竟這是他強項。

一般語文提前交卷的人少，大多等到鈴聲響了老師統一收卷。交卷時程殷把試卷翻了一遍認真欣賞了一下，感覺挺滿意的。

監考老師挨個挨個收卷，走到李彧課桌前時，李彧雙手把卷子遞給老師，老師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但是李彧已經急着扭頭過去看程殷了。

程殷沖他笑得一臉燦爛。李彧也彎了彎眼睛，猜他做得還可以。

出了教室李彧問程殷:“怎麽樣？”

程殷舔了舔嘴唇，“你得小心了。萬一這次輸給我了，可不要偷着哭。”

李彧想起程殷說他躲被窩裏哭的話，笑着說:“行。當着你面哭，嗷嗷亂叫。”

程殷想象了一下李彧哭得昏天黑地的樣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李彧拍拍他的肩，“別傻笑了，回去休息吧，下午還考數學呢。”

兩人正準備走，就看到舒瑤朝這邊跑過來了，她手裏抱着一個挺大的玩偶，還有一堆專輯，笑得挺開心。

程殷剛舉起手準備打個招呼，她就一溜煙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了，壓根沒看見他們倆。

程殷默默放下舉了一半的手，對李彧說:“我應該又長高了，就我們倆的身高，她不仰視的話的确很容易看不見。”

李彧笑起來，回頭看了眼已經跑遠的舒瑤，“是。走吧。”

周五上午考理綜。除了語文，程殷其他科目都不錯，又加上這段時間複習挺刻苦的，輕輕松松做完交了卷。至于李彧，嗯……估計就跟做了套練習題一樣吧。

程殷伸個懶腰，狀似不經意地對李彧說:“我今天想去學校食堂嘗嘗，一起？”

李彧點點頭，“好，我也沒在食堂吃過。”

他倆一起走到食堂，人并不多，好多住校生也不在食堂裏面吃。校園卡都有，平時也會充一點錢在卡裏去小賣部用，這會兒在食堂買飯也不用再充值。

隊伍很短，兩個人很快打完飯找了位置坐下。

程殷擡頭，“這邊兒的燈是壞了嗎？就這一小塊兒不亮。”

李彧往頂上掃了掃，随意地說:“大概是聲控的。其他地方人坐的多的，聲音比較大，燈都是好的。”

程殷想了想，說:“好像是诶。”

李彧埋下頭，夾了一點米飯，“你試着吼吼看亮不亮？”

程殷提高音量嘿了一聲。

沒啥反應。

“沒感覺啊。”程殷說。

李彧擡起頭，有些懷疑地看着他，“你聲音不夠大吧。”

程殷于是大吼了一聲:“嘿！”

燈沒亮，但是其他人亮了。

“嘿個屁啊！”有人吼了回來。

程殷愣了愣，茫然地看向李彧，他的肩膀微微抖動。

程殷一下子坐起來，按住李彧的肩，“你玩兒我呢？！”

李彧眨眨眼，似乎想做個無辜的表情。但是沒繃住，立馬笑出聲來。

“程殷，不好意思，我就随口一說，你真是天真可愛。”

程殷眉毛一擰，“天真可愛？”他自己又坐回去，“哎，你真是……”

李彧笑着看他，“我怎麽？”

他眼睛微微上挑，斂着笑意的眼角聚着光亮，程殷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真是美。”

李彧愣了愣，“你說什麽？”

程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誇我天真可愛，我誇你貌美如花。禮尚往來，傳統美德。”

李彧愣，“那謝謝你了。”

程殷笑，“不用謝。你以後就會知道，我除了有禮貌，還特別有錢。”

李彧啞然失笑。

程殷夾起一塊兒紅燒茄子放進嘴裏，呆了三秒，開口說:“這茄子挺好吃的。”

李彧也夾了一塊，嘴裏嘗出了味道，神色變得古怪，慢慢的咽下去。李彧又吃了一勺蛋羹，善意地說:“其實這個雞蛋羹是真的還可以。你要吃不下去茄子，吃這個吧。”

程殷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哎，我嘗嘗。”

其實味道真的不壞。

程殷開始碎碎念，安慰自己，“嗯，對比起來，蛋羹就是很好吃了嘛。學校的夥食就還是可以嘛。”

李彧笑着說:“是的。”

“這湯也入味，紫菜和蛋花都有味兒。”程殷說着，差點來了句是不是比全家的冷藏便當好多了？

李彧點頭，“對的。”

“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飯。”程殷說。

李彧想也沒想，回答到:“好的。”話一出口他愣了愣，“程殷？”這真是個不算套的套，李彧還哧溜一下鑽進來了。

程殷擡起眼看他，“考完了改善夥食！我讓我爸做拿手菜招待你。”

程殷的樣子很真摯溫暖。李彧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推辭，只得說:“随便吃點就行。我不挑食的，別讓叔叔太費事。”

程殷笑，“行。”

李彧慢慢低下頭咀嚼着嘴裏硬硬的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