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接下來的一周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

李彧坐在窗邊，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捧着本書看。袁枚的《子不語》有趣得很，李彧卻不怎麽笑得出來。

星期一的時候蘭岚打了電話來，這周六晚七點她開演奏會。

演奏會門票就放在桌上，放學後李彧拿快遞取回的。

忙得連開車過來一趟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李彧有些煩躁，把書放到了一邊。

放到一旁的手機震動了下，李彧皺着眉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我覺得你挺能裝的。

這樣奇怪的短信李彧也沒當回事，估計是誰發錯了，李彧回了條過去:不好意思，你應該發錯了。

對方沒有再回。

這件小事搞得李彧心情更為煩悶。

到廚房熱了杯牛奶，慢慢喝了之後，李彧拿了張數學卷子進書房。情緒低落的時候适合做題，李彧拿起筆飛快地寫，心被眼前的題目占着，這才覺得輕快了些。

一張高考難度的試卷，李彧一個小時就全部做完。不過李彧沒什麽成就感，筆一擱他就重重地嘆了口氣。

周六去還是不去？

第二天依舊下着雨，秋意正濃，程殷一出門就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今天穿的鞋不怎麽防滑，雖然雨勢見弱，地上還是一片濕滑。

程殷懶得回去換鞋，只放慢了腳步，走到李彧樓下的時候也沒摔跤，雨也小了不少，都不用撐傘了。

“你感冒了？”李彧聽到程殷打了三個噴嚏後終于忍不住問道。

“沒。”程殷吸了吸鼻子，“就是空氣質量不太好。”

李彧拽了他一把，“你走我後面吧，我給你擋擋風。”

程殷笑，“沒事兒，真沒感冒。我比你還高一些呢，你怎麽給我擋。”

“那你可以蹲着啊。”李彧想了想，“像兔子一樣，蹦着走。”

程殷閑得沒事，還真壓低了身體蹦跶着走。他倆身高差距本來就最多三四公分，他這麽弓着背一下子比李彧矮了一大截。

李彧看着這神經病真蹦了一路，壓抑了一晚上的心情總算釋放了一下。

“你累不累啊還蹦着呢？”李彧笑着說。

程殷故意羞澀地看他一眼，“你就沒點成就感？”

“我什麽成就感啊？”

程殷說:“你沒覺得這樣顯得你特別高大嗎？”

這種成就感啊，李彧無所謂地笑笑，“挺無聊的。”

程殷立起身體，摟了摟他的肩膀，側頭問他:“心情不好？”

李彧抿着嘴，過了幾秒才點頭，“有點。”

程殷沒說話了，拍了拍他的肩，勾着他的書包帶慢慢走。

其實李彧現在心情比晚上好多了，他本來也不是脾氣特別大的人。而且李彧覺得程殷勾着他書包帶拉着他走的行為真挺溫暖的。

還有點幼稚。

程殷攥着他的書包帶走了一路，到了學校剛準備放開，程殷突然往下滑了下去。

李彧吓了一跳，趕緊拉住他，程殷一下子就跌到他懷裏了。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天地良心！程殷發誓他不是要故意碰瓷，這雙鞋太他媽滑了，學校的地板上沾了泥水，踩着跟溜冰一樣。

瞬間四目相對，李彧愣愣的，只抓緊了他，沒讓他掉下去。

“你倆演偶像劇呢？”方源的聲音傳過來。

李彧眨了眨眼，笑出了聲，“诶程殷你這麽嬌弱啊？”

幸好這時候還早，走廊上沒什麽人，程殷趕緊立起來。

操！程殷臉一紅，“地好滑。”

“哈哈哈，”方源毫不客氣，“程殷你好少女哦，還讓李彧摟你呢。英雄救美呢！這出戲好！”

男主角李彧也笑，跟着方源一起臊程殷，“腰還挺細的。”

程殷無語淚千行。

雨一下就降了溫，程殷多半真感冒了，上課的時候李彧就一直聽到程殷在後面擤鼻涕的聲音。

大課間的時候程殷趴桌上睡覺，李彧去了趟小賣部，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包抽紙和兩瓶水。

把紙和在學校買的奶茶放在程殷桌子上之後，李彧就轉過去看書了。

佳慧湊過來問他:“诶李彧這道文化常識題選什麽啊？”

李彧看了看題目，小聲說:“正月的正讀一聲，是為了避秦始皇嬴政的諱，不是題目裏說的地方方言廣而傳之。這題選C。”

佳慧回頭看了眼程殷，也壓低了聲音，“知道啦。謝了。”

程殷是聽着上課鈴才起來的，他伸出手想再扯一張紙巾，才發現自己原來的那包只剩幾張了，但是旁邊多了一包新的，還有杯奶茶。

程殷猶豫着伸出一只手指挨了下奶茶，還是熱的。

他敲了敲秦琅的桌子，“你給我買的啊？”

秦琅朝李彧努了努嘴，“他買的。但是你扔的垃圾是我給掃的啊。”

程殷沖他笑了笑，“謝啦。下次我幫你掃。”

秦琅扭過頭，慢吞吞打開筆記本，“不用，我才不扔地上。基本的素質。”

程殷突然很想打他。

插上吸管喝了口奶茶，程殷感覺自己神清氣爽，鼻涕也不流了，噴嚏也不打了，腰好腿好精神好。

阿嚏！

操，學校的奶茶香精味太重了。

程殷一口氣喝完，然後認真地盯着黑板上課了。

這兩天各科成績都陸續出來了，只還語文和理綜沒有公布，就等着最後班主任拿成績排名表過來了。

程殷估計這次自己能進年級前二十名。他之前一直在七八十名左右晃蕩，但是主要是被語文拖了分。這回可是要創造驚喜的人，程殷笑了下，前二十穩了。

周五天放晴了。

好幾天陰雨連綿，這天早晨程殷一開窗戶，燦燦的陽光撲面而來。

走到教學樓，在二樓的橫廳前，有一棵大樹，罩住了整棟教學樓的一面。

光線從樹縫裏透出來，好幾重光簾迎着來人。

此時的樹葉綠得幹淨通透，間或幾聲鳥鳴，愈發顯得四周空曠而天地澄明。

程殷對着李彧笑，“下午放學了去打籃球吧。”

“好。”李彧說着，手又無意識地在光裏繞着。

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倒數第二節一下課，老楊就叫了李彧和學習委員王璟一起去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王璟過來了，手裏拿着張表，他直接走到門口拿膠水把表貼牆上了。

大家都明白了，成績表出來了，于是一窩蜂湊上去看。

程殷眼疾腿長跑得快，王璟一進來他就走過去了，第一個站在前面看。

程殷眼神掃得飛快，很快找到自己。

哇。

年級第十五名，最好的一次名次了。語文一百一十分，程殷心沉了沉，不算太高。程殷趕緊在語文成績這一欄豎着看了一圈，最高分一百一十八。上了一百一十分的沒幾個人，程殷心安了一些。

程殷心裏笑了笑，李彧放水了，他平時語文沒下過一百二十分的。

于是程殷眼神又挪到第一格去準備看看李彧的成績。

我操！

程殷愣在了原地。

第一名不是李彧，是佳慧。

他趕緊往下找李彧，旁邊同學都開始埋怨他了，看這麽半天。程殷沒理他們，終于在這頁快到底的位置找到了李彧的名字。

李彧，理綜二百八十六，數學一百五十，英語一百四十二，語文零分。

李彧交了白卷。

程殷這才想起來，上次他跟李彧開玩笑來着，叫他別考了。

結果李彧真的沒考。他那天就一直在玩兒光線。

程殷吸了吸鼻子，擠出人群走回了座位。

他鼻子酸酸的，感冒沒好呢，得找紙擦一下鼻涕。

在座位上呆坐了幾分鐘。程殷一下子蹦起來，李彧還在辦公室沒回來，多半挨訓了。

程殷走到辦公室，趴在窗戶外看了一眼。李彧背對着他，背挺得直直的，沒什麽異樣。老楊挺生氣的，還拍了桌子。

是啊，該多生氣啊。班裏來了個高材生，狀元料，結果第一次大型考試就整這麽一出。老楊肯定特沒有面子，語文老師臉上也不光彩，這老楊小楊兩位老師氣着了，還得以為李彧對他們有什麽意見。

程殷蹲在門口，胸口很悶。

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他像個傻子來着，直接躺公園裏睡得香，也不怕被人盯上。還傻乎乎地聽他的鬼話，生病也要喝可樂。現在更傻，讓他棄考，他還真的不考了，把班主任和科任老師都給得罪了。

李彧真蠢。

我怎麽不幹脆讓你喜歡我，你也照做啊？

程殷猛地蹿起來沖進辦公室，咚地一聲摔在老楊面前，眼淚嘩地就流出來了。

辦公室裏所有老師吓了一跳，紛紛盯着他。

程殷嚎了一嗓子:“楊老師，我要疼死了！”

老楊被他吓死了，趕緊拉着他，“怎麽了怎麽了？生病了？”

程殷拉了拉李彧，“李彧，背我去醫院，我痛死了快不行了。”

李彧立馬蹲下身背他起來，飛快地跑了出去，老楊急得不行，還跑不過李彧，只能在後面喊:“李彧，你別把他摔了！等我一起去醫院！”

李彧早就跑遠了，也不知道聽沒聽到，老楊只得快步回了辦公室，“哎！學校的醫務室就只能處理個小傷口給個創可貼，有個屁用！”其他老師也抱怨，“就是。班裏孩子生急病了，醫務室什麽忙都幫不上。我們下次開會提提意見，跟醫院合作一下好了。”

老楊坐下按着自己的大腿，“唉，李彧這孩子還是熱心，二話不說背起同學就跑，我追都追不上。怎麽語文就交了白卷呢！”

“會不會也是考試的時候不舒服了？”辦公室有老師說。

“唉。”老楊搖搖頭，“剛問他他說不是。不知道這些學生成天想些什麽。”老楊立馬又站起來，“我翻翻登記冊，給李彧打個電話，問他在哪兒，還得給程殷家裏去個電話。”

這時候李彧已經出校門了，剛準備攔車，程殷趴他背上小聲說:“李彧，別急，我沒事。”

李彧愣了愣，“現在不疼了？”

“你把我背遠一點，現在門衛還看得見呢。”程殷指了指門口。

李彧把他背到遠處些，在一棵大樹下面放下了他，“怎麽回事？”

程殷抹了抹眼淚，沖他一笑，“要沒我演技爆發，老楊能罵你一下午。之前酷熱天，他都能罰方源站一下午，狠着呢。我沒事兒，我們去玩兒吧。”

李彧彎下腰笑得不行，“我的天，你演技太好了。我吓死了，還以為你真出什麽事了。”

程殷把他拉起來，用力地抱住他，小聲說:“你沒考語文我都沒考到第一。太沒用了。”

李彧心一顫，這周圍沒人，他慢慢摟上程殷的背，輕輕拍了拍，“沒關系。你肯定進步很大。”

“嗯。”程殷在他懷裏點頭，“進步可大了。我原來最多考九十一，這次考了一百一十分。”

李彧心裏軟了下來，“程殷，你別這麽少女，別哭了。我不會安慰人。”

“我沒哭！是剛才演技爆發流的還沒擦幹淨，誰要你安慰了？”程殷氣憤地說，“誰要你交白卷了？”

不對，抓錯重點了。

程殷擡頭瞪他一眼，“誰他媽少女了？少女說他媽的這仨字嗎？”

李彧笑了笑，用力地摟了摟他，再跟他分開，“程殷，我覺得挺爽的，你別自責。我從來沒交過白卷，真的很爽。”

李彧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張濕巾，慢慢擦着程殷臉上的淚痕，“你這樣還真像個小孩子，跟小雲一樣大，還得給你擦眼淚。”

程殷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這種時候能不能別提別人？不過他沒敢開口，不能影響李彧摸他臉，哦擦眼淚。

李彧手機在褲兜裏震動着，李彧拿出來一看，無奈地看向了程殷，“楊老師打電話來了，怎麽辦？”

“就說我急性腸胃炎吧。讓他千萬別跟我媽打電話！嗯就說你已經打給我媽了。”

李彧硬着頭皮對老楊編了瞎話，太難為他了，李彧向來不說謊。

程殷揉了揉他的眉心，“嘿嘿。反正都交白卷了，來更爽一點吧。”程殷抓起他的手往前跑，“帶你去逃亡。”

李彧被他拉着走，這時輕易地就想起了西莉娅那句話:

現在我們是滿心的歡暢，去找尋自由，不是流亡。

李彧笑起來，沖着程殷說:“是挺爽的！我從來沒翹過課！”

程殷笑，“這節課是自習課，別緊張，我怕你之後想起來心理負擔太重。”

李彧搖搖頭，“無所謂。真正的學霸敢于正面缺課的影響，畢竟這對他們來說毫無影響。”

程殷哈哈大笑，“李彧，你說這種臭不要臉的話真的好好玩兒啊。”

李彧也笑出聲來，“不行，我覺得好羞恥啊！不能再這麽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我們是滿心的歡暢，去找尋自由，不是流亡。——莎士比亞《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