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兩人跑了一路,渾身都出了汗。程殷脫了外套,跟李彧一起慢慢晃着。
“對了,”程殷掏出手機,“我給方源打個電話,讓他幫我們拿一下書包。你有沒有要帶的什麽?”
李彧搖頭,“讓他幫忙拿書包就行,不用收拾了。”
“行,我幹脆給他發短信得了。”程殷看了看時間,“快下課了。”
“我們去哪兒拿書包?”李彧問。
程殷想了想說:“明天我去找他拿吧。”
“行。”
“不如回家了吧?我餓了。”程殷笑。
“走吧。”李彧往前走着。
“回我家。”程殷很快說到。
李彧愣了愣,“去你家?”
“對啊。”程殷拉着他衣角,“回我家寫檢讨。”
李彧不明所以,“寫什麽檢讨?”
程殷笑了笑,“大兄弟,你好學生當慣了沒半點自覺性啊?交了白卷就完了呢?主動寫檢讨啊,班主任和語文老師那兒一人一份。”
李彧皺眉,“啊,我不會寫檢讨。”
程殷笑得更歡,“所以叫你去我家啊。我檢讨寫得特好,初中時候手機被老師沒收了,我一篇兩千字的檢讨寫得老師感動不已,沒多久就把手機還給我了。你去我家我教你寫。正好我爸說今晚炖雞湯,補補腦子。”
李彧哭笑不得,“檢讨寫這麽好你怎麽還愁語文作文呢?”
程殷哎了一聲,“這不一樣嘛。你能不能別揭我底?”
李彧笑,“好好好。”李彧又看了眼程殷的手,“你怎麽老愛拽着人?”
“不知道。”程殷想了想,“大概是怕你一個人跑了?我爸說我小時候就愛跟着他後頭攥着他衣服不放,走哪兒我都得跟着。”
“哦,”李彧笑着拍拍他的頭,“跟屁蟲。”
程殷晃了晃腦袋,莫名其妙地還挺得意。
“你把衣服穿上吧,都感冒了。”李彧說。
程殷想起桌上的那杯熱奶茶,心裏一暖,乖乖把外套又穿上了。
走到半路他倆遇到舒瑤了,她在對面街上,和另一個女孩兒一起。兩個人剛從一家面包店出來,那個女孩撕開巧克力棒的包裝就遞到了舒瑤嘴邊,舒瑤直接咬了一口,兩個人舉止十分親昵。
對面的兩個女孩手拉手走了,沒注意到這兩個目瞪口呆的男孩。
程殷張了張嘴,“女孩子的心思你別猜。轉眼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彧轉回去瞥了一眼,笑了下,“感覺比之前那次的氛圍好多了,應該挺好的。”又捏了捏下巴,“但是跟她說了有問題随時來問,卻沒來找過我了。”
程殷想了想,問他:“舒瑤之前為什麽讓你給她當家教?”
李彧擡了下頭,突然有點明白過來,“你是說,她之前只是想跟我們交個朋友?”
“對。”程殷說着,看向他,“她本來也沒有那麽愛學習。只是覺得你成績好所以用家教這個理由來接近你而已。”
“我拒絕了她。她以為我不願意跟她交朋友?”李彧問。
“也沒那麽嚴重吧。我覺得你脾氣挺溫柔的。”程殷想了想,“舒瑤還是太孤獨了吧。有人願意主動跟她一起,估計她也拒絕不了。”
程殷接着說:“國慶節假期我碰到她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盯着簽售會場館不敢進去,我問她為什麽,她說怕自己喜歡的那個哥哥不記得她了。”
李彧說:“記得的概率太小了吧。”
“對啊,”程殷說,“把喜歡的愛豆看得太重的話,嗯不好說。”
李彧不知道怎麽說了。這種事情,聽着挺難受的,不過旁人确實也無能為力。
“沒什麽事吧,”程殷笑,“她倆不挺開心的嗎?夠了。”
“嗯。”李彧點頭,“我們快點走吧,你不是餓了。”
吃完飯程殷推着李彧進了房間,把李彧按在桌子上之後,程殷替他鋪開本子,把筆塞到他手中,抱着手說:“寫吧。”
李彧看他一眼,也沒猶豫,呼了口氣就立馬動筆開始寫。
程殷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就寫上了?不用他教了?
程殷俯下身看了眼本子,李彧寫了兩個大大的字:檢讨。
寫完李彧就笑了,偏着頭問程殷,“開頭怎麽寫?”
程殷身體傾下來,坐到他椅子上擠了擠,李彧挪了挪屁股給他讓了塊地方。
程殷一手拿過筆,一手勾着李彧的肩膀,一副大爺樣地說:“程老師教你。”
寫了一會兒程殷就氣勢全無了,李彧果然是開專欄的人,他就随便提了幾句李彧就滔滔不絕地寫下去了。
程殷按住李彧的手,“秀才,夠了。你都寫了快三千字了,還有給語文老師寫的呢。今晚還睡不睡了?”
李彧有些懵,“你不是說字數要多情感要豐沛嗎?”
“我考場作文八百字都覺得是長篇大論了,你這都三千字了,結尾吧。”程殷有些無奈。
再說了,誰寫個檢讨引用這麽多名人名言的,還一堆素材,文采斐然,惹人嫉妒。
“那現在結尾?”李彧看向他,內斂的雙眼皮撐開來,顯得眼睛有點圓。
“結吧。”程殷站起來,“我去熱點牛奶。”
過了一會兒程殷端着兩杯牛奶進來了,李彧慢慢喝了一口,“诶?你加了糖?”
“沒啊。”程殷也喝了一口,“正常甜味。”
“啊,”李彧偏了偏頭,“我每次熱牛奶都沒什麽味道。”
程殷笑了笑,“估計你熱的溫度太高了,喝着就是燙的,嘗不到甜味兒。”
“哎,”李彧埋頭繼續寫檢讨,小聲嘟囔了聲,“不會做飯就算了,連熱牛奶我都不行了?”
程殷在他背後悄悄笑了聲,“我加了點蜂蜜的。”
李彧轉身看了他一眼,“我聽到了。”又問了句:“我交白卷,楊老師會給家長打電話嗎?”
程殷想了想,“看你表現吧。你如果表現得好,求求老師,他會心軟的。”
李彧點點頭。
程殷笑,“原來你也怕請家長啊?”又拿出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明天晚上班上幾個男生說聚餐,你去嗎?”
明天晚上啊。
“我明晚應該不想出門。”李彧說。
“咦,”程殷拖長聲音,“你還能提前預知到明晚的心情呢。”
“對啊,”李彧擡頭看了看天花板,頭仰在椅子上,“我還能預知到明晚要發生什麽呢。”
他嘴邊勾着淡淡的笑容,側過頭來看了程殷一眼,“你們去吧。”
“行,你快寫吧。”程殷摸了摸他的頭。
周六下午程殷出了門,跟班上幾個男生在網吧玩兒游戲,氛圍熱烈又吵又鬧地過了一下午,程殷請大家喝了奶茶。
“晚上吃什麽啊?”程殷邊打怪邊問。
“不知道。吃烤肉?”有人說。
“诶,”方源吼了句,“我昨天晚上才吃了,換個別的。”
“那吃串串?”王璟湊過來問。
秦琅把鍵盤猛地一敲,跳起來吼了句:“贏了!诶要不吃火鍋吧。”
程殷笑了笑,“每次都吃火鍋啊?”
“那不然呢?”
“算了。”程殷摘了耳機,“火鍋好。想不出別的了。”
方源坐程殷旁邊,問了句:“李彧不來?”
“他有事兒呢。”程殷随口說。
方源立馬拿暧昧的眼神看着程殷,程殷伸出手蒙住他眼睛,“別他媽看了,是比你帥。”
不過程殷還是很佩服方源對他的了解程度,估計早就看出來了。
程殷不要臉地想:看出來也正常,李彧多招人喜歡。
李彧這時正在猶豫要不要去蘭岚的演奏會。七點鐘開始,現在已經快六點了。李彧拿起桌上的門票再看了眼,想起來程殷問他喜不喜歡吉他,确實挺喜歡的。
鋼琴呢?也挺喜歡的。
之前蘭岚讓他好好練琴,還說以後有機會要跟他合奏。
李彧坐到琴凳上,看了眼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手指開始跳動了。
他一個人沉默地彈完了上次沒有彈的貝多芬第十四鋼琴曲奏鳴曲的第三樂章。
他彈得很流暢,也彈得很僵硬。沒有一點表情,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肢體動作。像旁觀者一般彈完了這首曲子,李彧沒有注入絲毫感情。
李彧決定了,去吧。反正挺久沒見面了。
以後也肯定是沒有合奏的機會的。
李彧重新換了套衣服,出門打了輛出租車去了音樂廳。
目的地不算近,等李彧到時已經差不多可以進場了。蘭岚給他留的位置很好,李彧坐下後掃視了一下周圍。
這次是一個小型演奏會,沒有公開賣票,請的都是一些朋友和老師。
蘭岚的名氣不算太大,只在國內的鋼琴家內有一定地位,認識好幾位厲害的大師。畢竟古典音樂本來小衆,鋼琴演奏家沒有國際聲譽也不會有國內口碑,都是在國際上有了地位,才會逐漸被國人追捧。
這次演奏會的目的大概也是分享性質,請的都是業內人士,不到一百人。
李彧很容易想到蘭岚的壓力自然更大,她要在同行面前證明自己。
把手機調成靜音後,李彧低頭看了下自己,幸好換了套衣服,今天的場合還是比較正式。雖然蘭岚也不會向人介紹自己是她的兒子,李彧笑了下,最後一次也不算給她丢人了。
幾個男生吃得多,這會兒都紅光滿面地聊得正嗨。期中考試剛過去,話題很容易就轉到了李彧身上。
秦琅燙着鴨腸,就問起來了,“李彧為什麽語文要交白卷啊?”
“我知道!”語文課代表陳立言笑着說,“他肯定是怕傷了我自尊心。上次我問李彧語文怎麽複習,他說就整理了下筆記,我當時還給他開玩笑呢,讓他發揮得平庸點別讓我這個課代表太有壓力。”陳立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沒想到李彧這麽夠意思,太酷了。周一我要請他喝水才行。”
程殷心裏暗笑,做你的春秋大夢,李彧是為了小爺。
不過傻小子秦琅聽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啊?李彧太好了吧。平時他跟我坐那麽近,但是話少得很,沒想到他這麽和藹可親?”秦琅嘆口氣,“哎。我之前還不敢跟他多交流呢,還以為是高冷學霸呢。”
程殷替他夾起來已經從筷子上滑落的鴨腸,順便抓住重點罵了他一句:“屁的和藹可親,和藹可親是形容小青年的嗎?”
方源沖程殷擠擠眼,“就是嘛!李彧在程殷心裏當然得用風流倜傥,玉樹臨風來形容嘛。”
方源要使壞,程殷也不能明着說他,只能說:“是啊。我心裏除了方源是個醜逼,所有人都帥得發光。”
方源笑嘻嘻地說:“死鬼讨厭啦!你昨天在床上還誇我貌似潘安呢。”
一桌人笑得不行,鬧着要讓他倆公布戀情請客吃飯。
程殷一臉嫌棄,“別瞎嚷嚷了,其他桌的人都在笑我們了。方源這個大醜逼不算上,我請大家唱歌。”
方源撅起嘴,“媽的負心漢!老子也要去。”
于是幾個人吃完買單又轉場去了KTV。方源踮着腳也要搭着程殷的肩,程殷很無奈,“你累不累?”
方源笑,“大哥就是要這樣。”說完繼續踮腳。過了會兒方源又小聲問他:“李彧為什麽不考語文啊?”
程殷沒說話,笑着搖了搖頭。
方源自己笑起來,“你那一臉沉醉的樣子,啧啧啧,丢人。”
“你別告訴別人啊。”程殷說,“李彧不知道我那個啥。”
方源這才放下手臂,皺着眉問他:“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了。昨天下午你倆還一起逃課,我以為成了呢。”
程殷輕輕笑了下,“沒有。你別瞎說,李彧什麽都不知道。”
方源跟他走在最後面,前面幾個人又叫了他倆一聲讓走快點,兩人也就閉口不提這件事了。
燈光暗下來,演奏會馬上開始了。
蘭岚從後面走了上來,先是鞠躬致意,接着便坐到了鋼琴前面。
李彧看着自己的母親,她依舊保養得體,舉止優雅,一如從前。
蘭岚仰起頭,落下了手指。第一首是貝多芬C大調第三鋼琴奏鳴曲,她選了一首技巧華麗的曲子。
李彧認真地聽着看着,感覺不遠處的臺上那個人越來越陌生了。毫無疑問她的演奏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否則也不會開這樣一場音樂會。
蘭岚的神情歡愉,微阖雙眼,任憑手指在琴鍵上游走。李彧知道她現在應該很享受,手臂輕揚起再觸到鋼琴的動作優美而富有激情,華麗炫技。
李彧想到從前,在他還很小的時候。
李教授那時年輕,醉心于德國文學,閑暇時便加緊時間自學德語。彼時伉俪情深,蘭岚叫他學舒伯特的《美麗的磨坊女》。李教授溫文爾雅,對于妻子的要求從來不會拒絕。那時候家裏永遠飄蕩着笑聲,蘭岚為他伴奏,李教授粗通音律一組套曲唱得艱辛無比,李彧總是笑着窩在沙發上看他們一人伏在鋼琴上笑聲不斷而音樂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一人站在一旁唱得臉紅脖子粗。末了蘭岚又呵斥他沒個坐相,李教授則笑着把他抱在懷裏一頓亂揉。
現在李教授早于茫茫人海中不可尋見,而蘭岚此時孤獨地坐在臺上燃起燦爛的快板節奏。
不對,李彧想了想,有琴聲作伴,她不孤獨。
孤獨的只有自己,被抛下了的李彧。
接下來的曲目則是《土耳其進行曲》,這首通俗易懂的鋼琴小品使在場人都放松下來,嘴角挂上微笑。
明快的節奏使李彧浸進了樂聲裏,程殷笑得爽朗的樣子在腦海中閃現。李彧晃了晃眼睛,臺上的燈光只一小束,蘭岚的樣子輕快享受。
接着便是中場休息時間了。李彧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什麽也沒做。
KTV照常是群魔亂舞,一群男生吼着唱着跳着,程殷耳朵都被吵疼了。跟李彧比起來,他算活潑開朗了。不過跟這群神經病一起,他真是非常含蓄了。
方源和另一個男生正在唱《郎的誘惑》。
“娘子!”,對方大吼。
方源小破嗓子趕緊跟着吼:“啊哈!”
程殷無語,兩個人一唱一和全程肉麻地對視,屏幕都不帶看的。厲害厲害,還能記得全部歌詞。
唱完了方源還拿着話筒對着程殷吼:“程殷程殷!幫我把我的歌頂上去,我要唱《王妃》”
程殷回頭在沙發後面的小屏幕上頂了歌。
“快樂池塘栽種了夢想就變成海洋……”,前奏完了程殷拿起話筒就自顧自開始唱,其他幾個人震驚地看着他。
方源舉起話筒又傻乎乎地問了句:“說好的《王妃》怎麽變《快樂的小青蛙》了?”
程殷沖他比了個rock的手勢,方源立馬搖頭晃腦地跟着他一起唱。然後一個包廂裏幾個男人都排排坐一起唱小青蛙了。
李彧該慶幸他沒來,古典音樂估計滌蕩不了這股妖風。
後半場蘭岚挑了大型曲目《蝴蝶》,而終章則是舒曼的《夢幻曲》。溫柔靜谧的琴聲就流淌在空中,李彧看到她眼角的一滴淚滲出。
這曲子他童年不知道聽她彈過多少次。這一次蘭岚彈得更溫柔,溫柔得讓李彧感覺自己回到了襁褓時代,被小心放到搖籃裏慢慢搖晃着。
李彧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他在心裏叫了聲母親。
蘭岚應該知道他來了,李彧甚至覺得這曲子是母親為他的兒子所彈奏的。
也許是現在了。曲中暗卧悲怆,是離別的凄然。她真的要完全放棄李彧了。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李彧走出音樂廳,往回走着,一步步走得很穩很慢,如同剛學步時。他從小穩重,一脫離父親的手,便能走得端正平穩。
父親的目光在背後,大手随時準備着來護他,而他一步步走遠了,一點點長大了。
如今也是同樣地走着,這一次,身後無人。
快到小區的時候,李彧又走到那個小巷裏,背貼着牆壁失神。其實沒有多難過,只是覺得有些悵然若失。有些東西再也沒有了。
程殷就在對面,看了他半天。
這情景與剛開學時那一次似乎沒什麽兩樣。和方源吃吃喝喝回來的程殷碰上了失落悲傷的李彧。
不過這次程殷沒法像那一次一樣走過去,遞給他一瓶可樂。程殷想到昨晚上李彧仰着頭說明晚沒心情的樣子,心裏很不舒服。
程殷看着李彧發愣地盯着地板,心情複雜地給他發了個短信。
李彧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屏幕的白光印在他臉上,顯得他更憔悴。程殷問:請你吃燒烤?
李彧淡淡地笑了下,回過去:你在哪?
-你對面。
李彧擡起頭,程殷展開皺着的眉心,沖他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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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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