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到了家李彧找了套睡衣給程殷，“你先去洗澡吧。”

程殷接過來，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李彧笑着說:“今晚非常不酷了。”

程殷笑，“挺酷的。你今天特帥。”

李彧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想着別給她丢人呢。結果自己很丢人了。”

“沒有的事，”程殷說，“不丢人。”

李彧推了推他，“去洗澡吧。”

程殷笑着走向浴室。

脫了衣服沖了會兒水，程殷從浴室的置物架上瞄到了沐浴乳，壓了兩下卻沒有擠出來。拿起來拎了拎，空的。

程殷只得打開門，叫了聲:“李彧李彧，沐浴乳沒了。”

李彧聞聲走過來，程殷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手裏拿着空空的沐浴乳瓶，頭發還滴着水，觀感相當刺激。

李彧耳根有點發紅，他垂下眼睛，從外邊的洗漱臺上遞給他一盒洗面奶，“用洗面奶吧。”

程殷瞪圓了眼睛，“嗯？”

李彧既有點抱歉又有點尴尬地說:“忘買了。先用洗面奶吧，我之前沐浴乳沒了也都用的洗面奶。”

程殷接過來，盯着手裏的洗面奶看了兩秒，又對着李彧無辜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腦袋。

李彧被他的表情萌到，帶着點哄人的語氣說:“将就一下。”

程殷比了個ok的手勢，關上了門。

把洗面奶搓出泡沫往身上抹的時候，程殷突然大笑，想起李彧那副認真中帶着一點尴尬的神情，太好玩兒。

餘光瞥到剛才順手丢在角落的空沐浴乳瓶子，程殷慢慢收住了笑容。

李彧買的沐浴乳、洗發水和洗面奶什麽的，全是最大瓶包裝的。

程殷無聲地嘆了口氣。一個人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獨居，也沒人照顧他，日用品沒了全靠自己記着買。偏偏這人也不是細心的人，說不定平時得到了洗面奶都沒了的時候才能記起來去買新的。

程殷想，李彧今天肯定特別難過。

不過，他認識到李彧內心的天真單純以及脆弱。他平時一直壓抑着某些情感，今天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說不定會好一點。

但是他的悲傷，程殷覺得，真的沒有必要。交朋友，還有其他許多事情，都是相互的。

李彧躲在自己的世界裏，以一種別扭的方式來對待別人，當然不行。

不說出來，沒有人知道你在想什麽。僅憑自身的臆測來認識世界，是很不可靠的。

李彧，太在意自我了，這就容易忽視掉很多東西。

怎麽會沒人在意他？只是他想要的在意跟別人給予的不一樣罷了。

想要什麽，得自己去拿，不拼命地試一下怎麽知道得不到？

但是別站在原地，別等。

程殷洗完了出來，看到李彧歪倒在沙發上睡着了，手裏還捧着本書。他輕輕推了推李彧，“李彧，去洗漱了。”

李彧揉着眼睛起來，“好，你先睡吧，挺晚了。”

程殷沒想好他睡哪兒，要是再說要睡沙發，就李彧今天這狀态可能還得誤會他，畢竟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诶，這句話有點奇怪。

程殷笑了笑，去了廚房。

李彧出來的時候程殷遞給他一小杯熱牛奶，李彧坐到沙發上慢慢喝了一口，才低着頭說了句:“謝謝你程殷。”

程殷坐到旁邊，沒接着他的話，反而問了句:“你知不知道‘候人兮猗’這句話？”

李彧不知道他問這個幹嘛，有點懵地點了頭。

程殷問:“什麽意思？”

“等你。”李彧說。

“不，”程殷定定地看向李彧，“是我在這裏的意思。”

李彧擡眸看向他。

程殷慢慢說:“是你上次寫的那首詩讓我認識到的。‘等待的日子總平常，聚散也相仿’還有最後那句‘誰又是誰的故鄉或遠方’，候人兮猗不是在說無論如何我都會等你，而是在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而我一直在這裏。”

李彧直起身，看着程殷的眼睛。他這樣理解塗山氏之歌，李彧突然不知道說什麽。

“這是相互的。等待的日子是平常的，并不煎熬，因為結果是注定的。”程殷說，“聚散也相仿，分開或者在一起，并沒有什麽區別，天涯若比鄰。”

程殷問:“你當時寫下這些句子的時候，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李彧點頭，程殷說的對，那正是他想要表達的詩意，但他完全沒想到程殷會這麽用心地去琢磨。

“所以啊，”程殷恨鐵不成鋼地說:“最真摯的感情是相互的，是彼此信任。期待別人的在意之前，先學會在意別人。”

“自信一點。自戀一點！”程殷說:“我書讀的少不知道對不對，王爾德說:‘自戀是一生浪漫的開始’是吧？”

李彧點頭。程殷接着說:“我覺得你特別好。這是我的想法，所以要得到我的在意，你先得在意我的看法。我這麽想，你也這麽想就對了。”

李彧笑着對他說:“程殷，你超級好。”

程殷喜不自勝，但還是嚴肅地繃着臉說了句:“坐下！聽程老師上課。”

李彧笑得很開心，“夠了。謝謝你程殷，我都懂的。僞文藝讨論大開大合繼而轉入雞湯會場，到這裏就可以了。我都知道了。”

程殷有點心酸，果然成為語文大神的目标還遠，僞文藝讨論大開大合轉入雞湯會場？

雞湯文專欄作家程殷無奈地說:“真明白了？”

李彧點點頭，“我都知道的。”只不過知道與做到之間隔着一道鴻溝。

誰不會講道理？

可是李彧也知道，“我永遠是我自己的陌路人。”

李彧看着程殷說:“既然你覺得我很好，我會認真來認識自己的。”

程殷笑了笑，“也是。你這麽愛讀書，聰明人的話聽得太多了，我的話确實很多餘。我其實也沒什麽太厲害的想法，說的也很虛，但是我真覺得你特別好。別輕易否定自己，更別輕易否定別人。”

李彧點頭，深深地看着程殷的眼睛，“別人的話我聽了不少，但只有你的話是唯獨只說給我聽的。”

程殷愣愣的，心理活動非常複雜。自己聲情并茂分析半天，唉。李彧心裏都清楚着呢，哪用得着他在這兒說。這不是重點，我操！程殷不能忍，李彧這句話赤裸裸的撩撥好嗎？

母胎solo的內心受到了挑戰。

程殷埋下頭，把牛奶一口氣全喝完，耳根有些發紅，“行了別說了。兩個大男人煽情半天，有點丢人，別說出去啊。”

李彧笑，“你喝的是我的牛奶。”

程殷沖進他的卧室，“你的牛奶還是我給你熱的呢！睡了！”

李彧笑着跟他一起進房間，謝謝你程殷，謝謝你這麽真摯地對待我。

程殷躺在床上，背對着李彧，又問了句:“找個時間再跟你媽聊聊？”

李彧想了想，慢慢說:“程殷。我在想，既然她有自己熱愛的事業，我真的沒有任何立場去阻攔她為其奉獻時間和努力，我不可能讓她抛棄自己想做的事情來專門照顧我陪着我。”

“這一點很清楚了。”李彧躺平在床上，接着說:“我今天只是突然覺得很悲傷。但是這已經不可扭轉了，我只能接受。”

李彧頓了頓，叫了他一聲“程殷”。

程殷趕緊截斷他，“別再謝我了！我不要好人卡。”

李彧又笑了下，“今天發洩了一通，已經沒關系了。你別擔心。”

“好，”程殷輕聲說:“睡吧，晚安秀才。”

“晚安。”

第二天程殷醒了的時候，李彧已經不在床上。

程殷翻身起床，在廚房找到了李彧。李彧扭頭沖他笑了下，“我做了醪糟雞蛋。”

“做好了？需要我來嗎？”程殷問。

“已經做好了。”李彧端着兩個碗放到外面的桌上，“你洗漱完了快來吃吧。”

“好。”

不過等到程殷迅速洗漱完過來的時候，李彧的表情明顯沒剛才那麽輕松了，李彧站起來，懊惱地說:“雞蛋煮太老了。”

程殷笑起來，“還以為你今天廚藝要爆發了。”程殷坐下來，拿勺子舀了一口吞下，“是老了點，還行。”

“要不我下去給你買別的早點吧？”李彧還站着。

“嗯，你實在不好意思就去，”程殷低下頭吃着，“李彧，你自在一點。突然這麽客氣幹嘛。”

李彧頓時無措了，他是挺不自在的，突然回味過來他昨晚對程殷的那番內心剖白很丢人。

思來想去，李彧為了緩解這種尴尬的氣氛，作勢壓了壓程殷的頭，故意兇巴巴地說:“那全給我吃完！”

程殷:……

差點把他的頭給摁倒碗裏去了！

“別，”程殷挺無奈的，“這種方式不适合你。”

李彧笑起來，“那還要吃點別的嗎？”

程殷搖頭，“已經夠了。你煮了這麽多。”程殷把碗裏的食物吃完，擦了擦嘴，“書包昨天方源給帶來了，我等下拿來給你？好像發了兩張卷子讓做。”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自己拿回來。”李彧說。

“行，”程殷點頭，“我也要回去寫作業了。”李彧昨天肯定弄得很疲憊，程殷也沒打算再在這兒影響他，這時候冷靜下來了李彧就需要一些私人空間。

星期一早上李彧把檢讨交給了班主任和語文老師。小楊老師善解人意，高一就教過他印象很好，看了他的檢讨也沒過多責備他，只讓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認真學習。老楊老師倒是拉着他訓了半天，但是等李彧一回去就在辦公室傳閱他的檢讨，“看看，教書這麽多年沒見過檢讨寫得這麽漂亮這麽誠懇的孩子，李彧吶，肯定能給我們學校争個市狀元。”

當然年級上的同學對李彧更贊嘆不已了。沒考語文，總分還那麽高，李彧的話題度自然很高。

程殷的辛苦沒白費，楊老師在語文課上還點名表揚了他，誇他這次考試表現得很好。

下了課程殷心情愉快地幫陳立言抱語文作業去辦公室，楊老師留他聊了兩句。

楊老師似笑非笑敲了敲桌子，“老實說，有沒有作弊？”

程殷不像一般學生被質疑以後就暴跳如雷，他笑得松快，“沒作弊。雖然進步的确挺大的，但是，這是我努力之後應得的。”

楊老師這次真心笑了，“我很欣賞自信的學生。之前就說了，你很聰明，這說明老師沒看走眼啊。繼續加油程殷。”

程殷點頭，“謝謝楊老師。”

楊老師把桌上一盒巧克力遞給他，“拿去吃吧，有學生家長給的，老師也不愛吃甜的。”

程殷有點愣，沒接。“考好了還有獎勵啊？”

楊老師笑了下，一把塞給他，聲音大了些，“拿去分給班上同學吃。”

“那謝謝您。”程殷拿住了，“我先回教室了。”

“去吧。”

程殷出了辦公室，摸着臉回到教室，程殷把巧克力分給同學，還沒忘了給李彧悄悄多分兩個。

大課間的時候程殷正在跟秦琅搶着玩兒他手機上的一款小游戲，餘光瞥見佳慧一臉難受地從教室外邊回來了。程殷松開緊攥着手機的手，問佳慧怎麽了。

佳慧語氣裏滿是不忍和生氣:“方婷被劈腿了，我剛去還之前問她借的書，她趴桌子上哭得厲害。”

程殷瞥了眼正在桌子上補瞌睡的方源，想了想才說:“貼吧表白那個？馬洋？”

佳慧恨恨地說:“就是那個傻逼。”

程殷一臉嫌棄，“表白的時候那麽高調那麽誇張，還他媽劈腿啊？”

“就是。”佳慧氣得拍了桌子，“方婷都氣哭了。”

拍桌子的動靜把李彧吓一跳，他戴着耳機在寫物理卷子，這才摘下來轉頭問了句:“出什麽事了？”

秦琅因為之前聽了陳立言的話，對李彧好感不少，這會兒趕緊回應他:“佳慧的好朋友被劈腿了。”

李彧皺起眉。

劈腿這種事真是人人都唾棄。

“唉，”程殷嘆口氣，拍了拍佳慧的肩膀，“別生氣了，回頭好好安慰方婷，別因為這種人耗費太多精力。”

佳慧從櫃子裏掏出課本，“別讓我看見他，罵不死他！”

下午上學時，剛進教室門口，程殷和李彧就看到了鼻青臉腫的方源。

程殷吓一跳，“你媽揍你了？”

“沒。”方源按了按眼角，立馬“嘶”了一聲，龇牙咧嘴地說:“我跟馬洋那傻逼玩意兒中午打了一架。”

程殷很無奈。方源雖然平時戲精搞怪嘻嘻哈哈的，其實戾氣很重，就因為跟方源關系好，程殷青春期多打了十多回架。程殷問:“你知道了？”

方源愣住了，“你也知道？”

程殷有點懵，“我怎麽不知道？方婷都氣死了。”

方源的表情非常糾結，“我操！我以為方婷不知道。我今天中午碰到馬洋跟一個外校女的摟摟抱抱，我上去就揍他了。”

方源懊惱，又急着問:“我操！那方婷跟他分手沒？”

“都發現被劈腿了，當然分手了。”程殷沒搞懂方源在激動什麽。

方源很尴尬地說:“那完了。我他媽揪着馬洋的領子讓他反省，聲情并茂教訓了他半天，編了一通瞎話，跟他說方婷很喜歡他，讓他別這麽對方婷來着。”

“完了完了，”方源急躁地扯了扯衣領，“傻逼馬洋肯定以為我是去當方婷的說客的，說不定還會得意方婷對他戀戀不忘。”

程殷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想什麽？被劈腿了當然是分手啊，你發現了他劈腿為什麽還想着瞞方婷？”

方源沒說話，程殷推了推他，“你什麽邏輯啊？”

方源咬着牙艱難地說:“我不知道。我當時一下子就炸了，我覺得讓方婷知道自己被劈腿的話對她太殘酷了。”

李彧聽了半天，這時也覺得很難接受，“難道被瞞着對她就不殘忍了？”

方源看他一眼，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啊我操！我傻逼。我當時直男癌犯了，我在想我要是出軌了就想着求女朋友原諒我一次。”方源眉頭緊皺，無力地說:“我太無恥了。”

李彧對方源的坦誠和自責有些意外。

程殷拍了拍方源的肩，“行了別說這些了。想想現在怎麽辦吧，方婷知道了得恨死你了。”

“啊！”方源痛苦地抱着頭，“我有病啊。怎麽辦啊？”

李彧想了想問:“馬洋聽了你的話什麽反應？”

方源撇嘴，“他肯定得意死了。”

程殷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別他媽臆測了。說點實際的。”

方源努力地回憶了一下，“他一直罵我來着。嚷嚷着關你屁事。我操。”

程殷松了口氣，“那沒事。估計馬洋沒拿你當回事。”

“真的嗎？”方源很不安，“他不會再去跟方婷再說什麽吧？”

程殷冷聲說:“今天佳慧跟我說方婷都氣哭了，估計方婷聽不下去馬洋什麽話，不會理他。”

“方婷都氣哭了啊。”方源惱怒地說，“馬洋傻逼。”

程殷按了下方源的肩膀，“不如你去跟方婷聊聊吧，跟她說說這件事。反正你揍了馬洋，也算給她出氣了。”

李彧卻搖頭說:“可是，方源以什麽立場去說？對一個剛失戀的女孩兒說我喜歡你，我幫你揍了負心漢嗎？”

方源臉上有點挂不住了，“诶李彧你知道我那啥啊？程殷說的？”

李彧笑了笑，“他沒說。你不喜歡她揍馬洋幹嘛。”

“那怎麽辦啊？”方源很苦惱。

“要不讓佳慧去幫你說吧。”李彧認真地說，“佳慧跟她是好朋友。讓佳慧把這事說了，方婷就算知道你喜歡她了，也不會尴尬。”

“行。”方源垂頭喪氣，“我去求求佳慧。”

作者有話要說： “我永遠是我自己的陌路人。”——《西西弗神話》 這裏不涉及荒誕人的讨論，嗯我讨論不了哈哈哈。單純用一個句子來描述一下李彧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