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周六一早程殷和李彧就帶着小雲出門了。李彧笑着說:“本來打算帶他去游樂園,結果他自己要求去爬山,我以為小孩兒都會喜歡游樂園呢。”

小雲仰起臉,開心地說:“小鳳都跟我炫耀一周了,她爸爸媽媽上周帶她去爬山的,她說自己沒要人抱走完了山路,我也行!”

李彧向程殷解釋:“小鳳是他同桌,一個小姑娘。”

程殷蹲下身用手指刮了刮小雲的鼻梁,“我們小雲可比小姑娘厲害,你肯定能爬到最高處。”

小雲笑起來,“嗯!”

程殷又給李彧和小雲一人塞了個水果三明治,“我早上起來做的,吃了這個我們直接坐公交過去,不去面館了吧。”

小雲咬了一口,笑得甜甜的,“謝謝有錢哥哥,好吃!”

“嗯?”程殷看向李彧,“有錢哥哥?”

李彧舔了下嘴唇笑了,“上次你給他棉花糖他之後特不好意思來着,一直問我會不會不好,我告訴他你就是程有錢哥哥,叫他別在意。”

程殷有點無奈地點頭,“行吧。太傻了。”又沖着小雲說:“叫小殷哥哥。得跟小彧哥哥配着啊。”

李彧不太懂為什麽要配着,只當程殷嫌棄有錢哥哥聽着太蠢了。

程殷低聲問李彧:“好不好吃?”

李彧擦了擦嘴,“很棒。”

公交直達山下,然後要自己下車走上去。

山腳下小攤還挺多,小雲拽着李彧的袖子說:“小彧哥哥,你看那個攤子跟我們的棉花糖攤子一樣的!”

李彧看過去,笑了下,是一樣的,都是藍色的流動車。

程殷情不自禁地誇了句:“沒你做的好看。”做棉花糖的姿勢也沒你好看。

這時候還很早,太陽剛擦着天邊,透出金色的光線。

程殷問:“之前為什麽在古鎮外面擺攤啊?我看裏面的攤子要貴很多,也有很多人買。”

小雲立馬跳起來回答他:“裏面的攤位不是想占就占的。”

李彧點點頭,“景區裏面賣得起價,但是進不去。外面的話誰去得早就是誰的。”

“哦。”程殷點頭,“那還是挺累的,早早地就得去。”

“是啊,”李彧牽着小雲的手往上走,“劉姨一早就出門了,我就去接小雲的。”

上面一群大爺已經晨練完往回走了。個個臉泛紅光,精神矍铄。

程殷感嘆了句:“我老了也像這些大爺一樣精神就足夠了。”

李彧笑了笑,“我幫你。”

程殷挑眉,“怎麽幫我?”一起做運動?

“程大爺,”李彧沖他揮了揮手,“您晨練回來了啊?”

程殷眼睛睜得圓圓的,“李彧,這個笑話好冷。”

李彧笑得不行。

程殷再一次感嘆秀才的笑點。

走了沒多久,太陽已經開始光照大地了,但晨間林裏空氣冷冽,氣溫還是偏低。李彧正想問問小雲冷不冷,才發現他已經滿頭是汗了。

啊,也是。他們倆的正常速度,對小雲來說可能還是太快了。

程殷也看到了,“休息一下吧。”

小雲這才停下來,抹了一把汗,怪招人疼地說:“我還不累呢。陪你們休息一下。”

程殷笑得眼睛眯起來,“好。我都累死了。”說完誇張地喘着粗氣,把小雲逗得直笑。

小雲把背後背的小書包放下,拿了兩塊巧克力出來遞給兩人,又寶貝地拍了拍他的小書包:“媽媽昨天晚上給我準備了好多零食,我們到了山頂再吃好吃的。”

“好,就靠小雲養活我們了。”李彧拍了拍他的頭,那書包他之前拎了拎,很輕,所以也沒堅持幫他背。家裏的錢都用到小雲爸爸身上了,劉姨成天又忙着擺攤和照顧病人,也買不了什麽精致的零食給他。

但是小雲特別懂事,從來也不會抱怨,反而很容易滿足。爸爸媽媽很久都不能陪他了,他肯定是羨慕小鳳有爸爸媽媽陪着一起玩,但是跟他們倆一起他也還是高高興的。因此李彧很喜歡他,也更心疼他。

程殷蹲下來替小雲擦了擦汗,把他抱到一截粗樹幹上坐着。

小雲立馬爬起來順着樹幹走。

這樹是從靠近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倒下的,成了一個斜坡,小雲玩心頓起。

等他快走到頭了,程殷又迅速地伸出手把他舉起來,小雲驚呼出聲。

程殷的手牢牢地放在他腰上抱住他,小雲回味過來後興奮得不行,“好刺激啊!小殷哥哥再來一次!”

兩人笑聲不停地玩了半天,李彧笑着看着,不時在随身的小筆記本上記下幾句。

取材于生活的細節,才更有趣味。

過了一會兒程殷拍拍小雲,“繼續走吧,出了汗再吹風久了得感冒了。”

于是三人又接着往上走。

山路曲折萦回,順着石階彎彎曲曲走了一截,突然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石欄圍着的水潭,上頭有水從山澗流出,水聲清越。小雲興奮得趴着看了池底半天才擡起頭來說:“沒有魚诶。”

李彧笑着往後一仰,頭順勢向左瞥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尚未登臨山巅,可于山腰往下方一覽,亦可窺得一番壯麗景色。

此時日光正盛,無數的房屋小且遠地在山下集結成繁榮的信號。金色到達了每一個角落,河流和銀色的高大建築界限再不分明,從容不迫地湊到一處,藍色的蒼穹再沒有像頂蓋一樣壓迫着整個大地,而是以其漂淨的碧色紗衣般輕輕覆着。

這種色彩的協調組合,并不像梵高筆下的那樣熱烈明快,而是清淡素淨,卻仍顯出其輝煌壯美。

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人們總愛登臨高山,又為什麽古代山水畫信奉以大觀小。

不知為什麽,李彧突然被眼前景色震撼到,而背後有山風陣陣,流水潺潺,總覺得向前撲去此生無憾,往後卧倒不無圓滿。

程殷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李彧無知無覺地瞥他一眼,頓時吓得差點摔了。程殷和小雲兩個人都趴在石頭欄杆上,表情一模一樣,都睜大眼睛看着他。

“幹什麽?”李彧站穩了問。

程殷眨了眨眼,滿眼的不解,“你才是在幹什麽呢?一副要往生極樂淨土的樣子。”

李彧笑了下,“我剛剛發愣了。”

“我們都知道這一點了。”程殷揪着他的衣領,“繼續走了。”

小雲邊走邊笑:“小彧哥哥剛才好傻哦。”

程殷也笑,他這種突然發愣的樣子傻不愣登的,總讓他想起初次見面的情景。

李彧笑着跟在後面。

越往上走山勢越險,看着上邊的階梯越來越陡,程殷和李彧都開始懷疑小鳳說自己徒步登上山頂的真實性,但是小雲不聽勸,哼哧哼哧地往上爬着,小臉通紅。

李彧只好緊跟在他後面護着他,怕他摔倒。提心吊膽地看顧了一路,山路就斷了,從這兒爬上去就是公路了,要在公路上走一截才能上去山頂。

最後幾道階梯特別高,李彧從後面托着小雲的腰把他送上去。

小雲剛在公路邊站穩,李彧正準備踏上去,卻沒注意到腳下有塊小石頭,踩上去之後腳滑了,膝蓋一軟猛地磕上了石梯邊上,又立刻狠狠地擦着石壁摔下去,跪到了下面的一階石梯上。

李彧右手抓住了上面的石頭才穩住了,立刻發出“嘶”的一聲痛呼。

程殷吓了一大跳,趕緊從後面抓住他,“受傷了沒?李彧!”

小雲尖叫了一聲,指着李彧的膝蓋說:“流血了!”

李彧趕緊沖他笑笑,“沒事兒,一點血。別哭別哭,我不痛。”

小雲癟着嘴,努力把眼淚收回去,伸出小手遞給李彧,“小彧哥哥我拉你上來。”

李彧虛虛地抓了抓他的手,自己一步跨上去了,又回頭沖程殷說:“小心地上的石頭。”

等到了公路上,程殷立馬把李彧按坐到地上,檢查他的傷勢。

程殷眼都要急紅了,李彧的褲子已經被擦破了,那膝蓋被擦傷了一片,滲了挺多血出來。所幸膝蓋堅硬,沒傷到骨頭。

程殷小心地把他的褲子扯上去,把傷口暴露出來。又從背後書包裏摸出了一瓶消毒噴霧和棉片替他慢慢清洗擦拭。

小雲趴在他腿邊不停地替他吹氣,“呼呼就不疼了。”

李彧笑着摸了摸他的頭,“沒事兒,我不疼。”

程殷緊皺着眉頭,忍不住罵了句:“操他媽的破石頭!”

“诶,”李彧趕緊制止他,“小孩子面前別說髒話。”

小雲哭唧唧地說:“就是破石頭,害小彧哥哥摔了。”

李彧有些無奈,“我沒事啊。只是磕了一下而已。”又笑着對程殷說:“你怎麽還帶着消毒噴霧呢?”

程殷給他邊消毒邊說:“我怕小雲摔倒了擦破皮專門帶的,沒想到你摔了。”

程殷動作細致小心地像對待一件精美的瓷器,小雲托腮嘆了句:“小殷哥哥對小彧哥哥好溫柔啊,比爸爸對媽媽好多了,爸爸有時候打媽媽打得可兇了。”

程殷和李彧都忽略了計較他這種類比是否合理,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小雲爸爸竟然家暴。

程殷拉李彧起來,又摸了摸小雲的頭問道:“寶貝兒,你爸爸還打你媽媽啊?”

“嗯。”小雲嘟着嘴不滿地說,“爸爸生氣了就打人。他舍不得打我,可是打媽媽。”說完又笑嘻嘻地沖程殷眨眼,“你剛才叫我寶貝兒了,爸爸媽媽都沒這麽叫過我,小鳳說她媽媽就這麽叫她呢。”

程殷心疼得不行,“哎寶貝兒,你認我當幹爹得了。出去也跟人炫耀。”

李彧笑着搖頭,“你這占便宜占的太不要臉了。”

小雲捂着嘴笑,聲音從手縫裏嗚嗚的傳出來,“我才不要。”

李彧并不嬌氣,傷也不算重,很快三人又笑聲不斷地走到了山頂。小雲累得夠嗆,大口大口喝着水,李彧和程殷還好,只出了點汗。

已經快到十一點了,山頂上也只有幾家小攤子。爬山耗費了體力,需要補充能量。小雲忙從小包裏掏出牛肉幹、果凍和巧克力,李彧過去小攤上買了點吃的回來。

給小雲買了份蒸餃和一盒酸奶。李彧和程殷一人一份涼面,辣椒放得多兩人都吃得汗津津的。

山頂上陽光正烈,還挺熱,李彧和程殷都脫了外套。李彧看了看自己褲子上的大口子,有些興奮地說:“我終于有一條破洞褲了。”

程殷看他一眼,笑着說:“我上了高中就不穿破洞褲了,總覺得不符合我精致的帥氣。”

李彧不是愛吐槽的人,盡管程殷裝着逼,李彧也只是笑一笑,“我從來沒有穿過破洞褲,還挺羨慕的。”

小雲重重地把最後一口酸奶喝下去,仰頭說:“我也好羨慕啊!媽媽說破洞褲漏風,不給我買!”

他氣鼓鼓的樣子實在太好玩兒了,程殷和李彧都忍不住笑了。

程殷逗他:“夏天來了哥哥給你買,穿着去迷死你們班的小姑娘。”

小雲害羞地一捂臉,飛快地說:“給小鳳一個人看就好啦。”

程殷和李彧都樂得不行。原來小家夥喜歡他的小同桌呢。

旁邊有個賣水果的小攤子,小雲踮腳看了下,趴在李彧耳邊說:“小彧哥哥那個石榴好大哦。”

李彧站起來,“我去買一個吧。”

小雲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還有果凍吃呢。別買了,我就是覺得挺大的。”

程殷走過去,“我買一個瞧瞧,多大呀讓我寶貝兒這麽惦記着。”

小雲笑起來,“好!有錢哥哥買。”

程殷笑,敢情不讓李彧買是因為怕他花錢?自己買就行,唉,還是被當了外人。

程殷故作悲傷地買了個石榴回來,買完了就忘了憂愁的,樂颠颠地說:“還真挺大的。不過這個時候石榴都快過季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雲抱着搖了搖,又聞了聞,搖頭晃腦地說:“我估計此石榴很甜。”像個小道士一樣。

李彧笑着拿過來,“我給你剝開。”

李彧剝石榴就像對廚藝一樣生疏,汁液濺在了他手上,石榴果摔了好多在地上。

程殷卻沒有幫着他。他有些發愣地看着李彧的手。

李彧的手很好看,皮膚細膩,而且很白。石榴緋紅的色澤映襯着手部的光澤,透漏出一股禁欲的味道。有力而漂亮的手指剝開石榴的外衣,紅豔而晶瑩剔透的果實原本緊緊貼在一起,在被掰開的同時被推搡了出來,在透明的陽光下折射出瑩潤的光,而李彧的手上有着一條條短的、紅色的石榴汁痕跡。

紅與白,這樣對比強烈的色彩幾乎使程殷快要燒灼起來了。他難為情地看向上邊,李彧的眉眼安靜而溫柔,睫毛在眨眼的時候從容地閃動,眼裏的光就在那黑色的睫毛顫動間緩緩抵達了。

程殷喉結動了動,艱難地移開眼。

李彧這時候手拿着一瓣石榴問他要不要。

程殷看着那一截膚質細膩的手指上染上的淺紅色汁液,無法遏制地想要用舌頭為他一寸一寸地舔舐幹淨。

程殷閉了閉眼,“我不吃。”聲音是讓他幾乎想遁地的沙啞。

李彧有些擔心地問:“你感冒了?”

程殷搖了搖頭,“我去買瓶礦泉水。”

程殷挪動着僵硬的雙腿往旁邊的小攤走去,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反應。

□□來得莫名其妙,而且如驚濤駭浪般席卷了他,天知道程殷花了多大的力氣才阻止了自己吻上李彧的手,再一步步從手臂吻上他的胸膛,再是脖子,再是嘴唇。

陌生的情愫激蕩于心,叫人驚喜欲狂,可又不得不苦苦壓抑,讓程殷忍得難受。

程殷慢慢蹲下來,耳朵到臉頰開始變紅,越來越紅,更勝過那個晚石榴。

他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舉動一下子激動,但他自己的确激動不已。程殷這才意識到,他對李彧的喜歡已經到想要占有的地步了。

已經是想要擁抱他親吻他更深地接觸他的地步了。

程殷突然很絕望,以至于想放聲大哭一場。

他只願意單純喜歡他的。如果要得多了,程殷并不敢。

一點都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石榴緋紅的色澤都覺出一種很禁欲的味道。啊。

題目“我倒并不悲傷,只是想放聲大哭一場。”出自《雲雀叫了一整天》,莫名地非常喜歡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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