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漸入深冬,天很涼了。

程殷穿着沒有兜的薄外套,瑟瑟發抖,心底暗暗罵這鬼天氣。

看着李彧了,他立馬直起身體,沖他一笑。

李彧穿得很暖和。

深灰色牛角扣大衣,格紋圍巾,黑色的毛線手套。很溫暖,但在他身上一點不顯得臃腫,看上去特別好看。

程殷差點沒控制住想去抱住他大腿,媽的,學長,你好帥。

兩人走了一路,李彧突然問:“你一直背着手幹嘛?”

程殷有點不好意思,“冷。手貼着背還有書包給抗風,要好一點。”

李彧看了看天,灰蒙蒙的,空氣也特別冷冽。他點點頭,“是挺冷的。”

程殷也覺得自己有點猥瑣了,準備把手拿出來。

然而剛碰到冷空氣李彧溫暖的手就伸了過來,把自己的手套帶在了他的手上。

程殷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彧沖他一笑,“你帶着吧,我有兜。”

程殷心裏頓時響成一片,小鞭炮一個個炸開,響亮又歡樂。

他偷着樂,琢磨着要不要說聲:诶,要不咱倆一人一只。

哇,那樣太做作了。

不行不行。

程殷揣着自己偷偷的快樂,忍住了在心裏情不自禁地嘀嘀咕咕,若無其事地走到李彧身邊,“有兜真好。”

等到了學校,才發現大家都在說降溫了,程殷這才發覺,原來都跟李彧相處了大半個學期了。

再過一個多月就該期末考試了,最近老楊管得更嚴,每天早早地就到門口堵遲到的同學,捉到一個就拎到辦公室狠批一頓。班會上也是翻來覆去那幾句話:高二了同學們!不是高一了,再不努力就晚了!火燒到腳背上了你們還是刨一下嘛!

每次聽到最後這句程殷都很想笑,從小學六年級到初三再到高中,每個班主任都很喜歡這句話。

想象一下那個畫面,總覺得充滿喜感。于是他又拿出畫筆,畫了幅漫畫:

一個同學正埋頭玩兒手機,班主任頂着地中海的頭型跑到他旁邊,悄咪咪地在他腳背上放一塊火炭,同學褲子都快燒沒了還沒反應,班主任痛心地說:火燒到腳背上了都不曉得刨一下!

這幅漫畫後來在學校傳瘋了,大家的□□空間裏都在轉載照片。以至于每當各個班的班主任在訓話時說了這句話,都會引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很多年後,大家想起來這幅畫都會對當初苦口婆心的班主任們和他們因為過度操勞而形成的地中海标志發自內心地感謝。

比起高三時折磨人的各種考試和三輪複習,高二這段顯得不那麽疲憊也不那麽輕松的時間也就沒那麽讓人印象深刻了。

但對于程殷而言,認識李彧的高二,才是他高中生活中最深刻的時光。

由于又即将迎來考試,程殷又有了纏着李彧的機會,成天強拉着李彧上他家給他輔導語文。本來李彧天性拘謹,生怕給人帶來不方便,偏偏程爸程媽溫柔體貼至極,對他跟兒子一樣,一點不讓他覺得不自在。

距離蘭岚出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李彧就在這段時間裏,從別人的父母那裏得到了長輩給予的溫情。

長時間以來孤獨的心靈被填得滿滿的,有時李彧也會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感嘆悲傷都真不過是程殷口中的無病呻吟。

這個周五天空陰雲密布,整片天地暗沉得如同快要入夜,直到上午十點也沒有多出一絲光線。

全班同學都疲懶地上着自習,統一做着物理試卷——物理老師請假了。

整個教室的氣氛死氣沉沉的。

課上到一半,老楊過來教室門口叫佳慧出去一趟。

李彧正做着最後一道選擇題,算到關鍵步驟的他眉頭深鎖,不停地在草稿紙上演算,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佳慧剛站起來就暈倒了。桌子上一堆書也被撞到了地上。

李彧趕緊扔下筆,扶佳慧起來。後頭兩個男生也立馬站起來,問她出什麽事了。老楊大步跑過來,掐了掐佳慧的人中,“這孩子怎麽了?”

佳慧半睜開眼睛,費力地眨動了一兩下,又頹敗地閉上了。她臉色蒼白,眼底一片烏青,嘴唇更白得駭人。看樣子問題不小。

老楊立馬做出了安排,“李彧你把佳慧背到辦公室去讓她在沙發上躺着,我叫救護車,班長去跑一趟醫務室,叫那個小護士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程殷和秦琅一起把佳慧扶到李彧背上,李彧很快把佳慧背了過去。

老楊邊走邊罵:“早就說醫務室形同虛設,就只有一個小護士坐在那兒天天剪指甲!”

李彧一會兒又回來了,程殷問他怎麽樣了,李彧搖搖頭說:“楊老師讓我回來上自習,救護車馬上來,也聯系佳慧家長了。”他皺着眉擔心地說:“好像有點嚴重。”

程殷嘆了氣,“佳慧太拼了啊。”他翻開試卷又推到一邊去,“唉。高一時就成天不休息,高二比高一還猛。照這樣她高三怎麽辦。”

李彧問:“佳慧學習特別刻苦嗎?”

“嗯。”程殷有些憂心,“她比你還拼。”程殷沉吟片刻又低聲說:“佳慧家境不太好,她們一家人都指望她上一個重點大學。”

上午最後一節課上課前老楊回來了,說佳慧是低血壓,又加上早上沒吃早飯血糖偏低才暈倒了。老楊說:“你們還要要注意身體。沒有好的體魄,高三的持久戰怎麽打?注意勞逸結合,別把自己搞太累了。別學得太晚,晚上十一點半差不多就該睡了。”

老楊的話讓很多同學內心警鈴大作。現在班上很少有人學習到十一點半的,要麽玩兒要麽早睡了。

然而事實是,在老師心目中他們應該學習到十一點鐘左右才是正常的。

等老楊走後,秦圓圓不屑的聲音就響起了,“高考又不是唯一的出路。孟佳慧她們家一點不懂得投資孩子,成天讀書有什麽用啊。像我,從小我爸就送我去最好的機構學舞蹈,等我考了教師證,就算沒有大學學歷照樣能找到工作。”

班上本來挺安靜,她聲音又不小,後排的幾乎都聽到了。周圍幾個人開始跟她小聲聊天。

秦圓圓更得意了,接着說:“佳慧她們家條件不好,所以她才必須那麽拼命學習。你看她爸爸媽媽多壞,自己不努力創造把女兒搞得那麽慘。我上次看到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還是仿款呢,明明正品也只有一千多。”

滿臉的優越感,滿口對他人艱辛努力的無動于衷。

方源就坐她後面,向來就看不慣她,這時候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關你什麽事啊!瞎逼逼什麽啊!”

秦圓圓一下子就火了,“我又沒說錯什麽!本來就是,你吼什麽呀?又關你什麽事!”

方源笑了下,一臉瞧不起她地說:“別自以為是了,以為自己多厲害呢。人家佳慧不可憐,別他媽在這兒大發議論了。”

程殷差不多都聽見了。

總是有人拿自己的生活為尺度去判定別人的生活,好像在這樣的評論中才能顯現自己的智慧超群一樣。

秦圓圓還要跟方源吵,班裏人現在都看着他們了。程殷叫住了方源,“別理她了方源,有什麽意思啊。”

秦圓圓猛地轉頭看程殷,程殷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就又埋頭寫作業了,沒說什麽,只是冷淡。

秦圓圓撲在桌上就哭了。

高一時全班都知道,她喜歡程殷。

下午放學後方源過來敲程殷的桌子,“晚上去吃烤肉,叫上李彧一起,我請客。”

程殷看他一眼,“有情況?”

方源只是一笑,轉過去叫了李彧。

程殷照例負責烤肉,烤好了一片片往李彧碗裏夾,半天只吃了兩口金針菇的方源郁悶了。

方源開口道:“來一點肉好嗎小夥子。”

程殷笑,又把剛烤好的肥牛送進李彧碗裏,“你吃了又不長個兒,虧死我。”

方源憤怒,“明明是我請客!”

“哦對,”程殷轉向李彧,“那李彧你一會兒把賬結了。”

李彧笑着跟他結盟,“好的。”

方源只好自力更生,夾起雞翅放上去慢慢烤,“李彧多乖一學生,都被你給禍害了。”

李彧笑着給他夾了片土豆,“我現在也挺乖的。不過是得跟程殷少學。”

方源咬下土豆,含糊地說:“我喜歡吃肉,下次記住夾肉哈。”又接着說:“怎麽了?”

李彧看着程殷,慢悠悠說:“上次程殷帶我去網吧。我沒去過,不知道網吧的電腦怎麽開機,他無情地嘲笑了我。”

程殷偷笑着低下了頭。其實沒有無情地嘲笑,只是笑得比較大聲而已啦。

方源很不客氣地笑出了聲,“你沒去過網吧啊?那你都在家打游戲啊?”

李彧吃着生菜,擦了擦嘴說:“我對打游戲沒什麽興趣。”

方源一臉遺憾,“一起打游戲多好阿。我還指望着咱們一起帶着方婷打游戲呢。”

程殷仰頭,直勾勾地含笑看着他。

“诶別這麽看着我,”方源怪戲精地別過了頭,“只是方婷挺喜歡玩兒游戲的,只是她打得不太好,我偶爾帶帶她。”

程殷大發善心地把一堆肉夾給他,托着下巴說:“開始追了?”

方源舉起手,“我可是掰着指頭數了日期的。在她分手後整整過了三十天我才開始跟她聊天的。”

李彧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方源笑了下,“我很認真的,你們別笑話我。”

程殷喝了口水,擡起眼皮看他,“不是出于自己的激情了?”

方源用筷子撥動着雞翅,語氣卻很認真,“我确認了。不是激情,也不是因為享受自己沉浸在其中的那種感覺,是實實在在的着迷了。”

李彧不知道他們之前的對話,對方源的這番話感到有些迷茫。方源慢慢給他說了自己之前的感受。

李彧若有所思地看向程殷,程殷給了他很多不一樣的體驗。

在生活他遇到的同齡人,大多還帶着年少輕狂的标簽,提起女孩子就算真心喜歡也總是不經意帶上了調笑的口吻,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的認真,生怕讓別人知道自己很在意。

但是程殷不一樣。程殷總是很真摯,向來都直白地正面自己的感情。李彧大膽猜想,程殷是有了女朋友就會無比溫柔地向所有人宣稱“誰也不許招惹她”的那種既猖狂又踐諾的人。

程殷回應了他的眼神,狀似開玩笑地說了句:“是不是被深沉的我迷住了?”

李彧回過神來,四兩撥千斤,輕描淡寫地回答:“是挺迷人的。”

沒眼看的方源埋頭吃肉。

大概因為入冬後夜晚更長更黑,在回家路上見到的所有燈光都更加明亮。

遠遠看着小區裏各式各樣的彩色的斑斓的窗戶,李彧愣了下又看向寒風中顯得凄迷的路燈。

“怎麽了?”程殷問。

李彧看向他,并不悲傷、甚至浪漫地說:“在這裏被漆黑的燈火迎接的人,是我。”

程殷摟上他的肩膀,輕聲笑說:“寫詩呢?漆黑的燈火聽着還挺美。”

李彧笑了下,跟他一起慢慢往回走,“想一想是挺有詩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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