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淵

盤龍是一塊福地，群山連綿，山青水白。冬天太陽剛爬上雲端，黛綠的大山裏面緩緩騰起白霧，仙氣缭繞。

天高皇帝遠的盤龍百姓的日子是平平淡淡、寧靜祥和的。

青磚灰瓦的房屋緊緊挨着一家接着一家，鄰裏和睦，黃發垂髫，怡然自樂。

盤龍的小孩兒們總喜歡漫山遍野地跑動玩鬧。

陸閃平日裏無拘無束，也是喜歡游山玩水，嬉戲打鬧。

他身材細瘦，清秀俊逸，看着一陣大風就能吹倒的大少爺，揮起拳頭是完全不饒人的。可對常人他是溫柔關照的，因而陸閃成了盤龍這大山地裏的頭頭老大，小孩子們都喜歡湊近來粘着他玩兒。

氣候回冷也沒能阻擋盤龍生龍活虎的少年們到處耍鬧。

穿上了雪白的皮襖子的陸閃領了一衆少年進了山，說好了去“魔淵”走走瞧瞧。

山地裏的孩子大多有天然的一種好奇心和無畏無懼。對大人們耳提面命不能去的地方更是充滿向往，越禁止反倒是越有誘惑力。

與其讓這些毫無畏懼、魯莽橫沖直撞的毛孩兒們貿貿然進山尋探，還不如找個時間約着大家一塊兒去。

陸閃一提出，自然是一呼百應。

“大哥，抱、抱抱。”

一聲奶聲奶氣的叫喚傳入他的耳中，是陸閃年僅三歲的親弟弟陸真。

陸閃低頭，牽着自己大手、剛及自己膝蓋的小陸真被裹得嚴嚴實實，身上毛絨絨的白卦襯得他粉嫩可愛，一張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臉幾乎被帽子遮埋住。

陸真努力仰着頭，一雙烏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看過來的時候，陸閃心都化了，忙蹲下身抱起陸真。

“哎呀我們阿真又重了，大哥快要抱不住你了。”陸閃玩笑道，因着冬天天冷，給陸真穿得棉襖皮襖子多了，本來肉乎乎的小子更重手了。

陸真小臉一紅，輕輕地“哼”了一聲，羞羞地把腦袋埋進陸閃胸前白如雪、毛絨絨的襖子裏。

不似平時悠哉悠哉的游山玩水，此次入“魔淵”陸閃本沒打算帶着年幼可愛的奶娃娃小弟陸真的。越深入大山，越是藤蔓交錯，樹木交橫纏繞。深山裏氣候濕熱，青苔藓草長得茂盛，亂石凹凸不平，行路不易。更不要提随時可能沖出來的野獸了，山裏頭長了靈性的生物不少，進了深山密林，容易碰到猛獸，一不小心運氣差點，就真是死無全屍了。

可家大業大的陸家夫婦倆因着年關将近，出了盤龍，四處轉着收銀子、看地看山看水去了。陸閃又擔心陸真一人在家，即便是有奴仆陪着，小陸真也是百無聊賴，還不如帶他多見識見識。只不過自己就更要小心謹慎一些罷了。

“閃哥兒，你可曾去過那地？”一衆少年人中，有人問了一句。

“是去過的。”

人群中一陣小小的輕呼聲。

陸閃膽子大，又愛四處跑動，只可惜這窮山惡水，沒啥能玩兒的，最多是把嶙峋崎岖的山頭爬過一邊又一遍，把奔流不息的水淌遍。

他是曾經迷路在山裏誤闖入過那地的。

“啊！那到底有沒有吃人的大蛇？”

“可有血盆大口的怪物？聽阿琴的曾祖母說，一口能咬下一個小孩子呢！……”

“娘親也時常說，進了那地的人多半是回不來了的……”

大家紛紛叽裏咕嚕地開口詢問陸閃。

“閃哥兒如今好好的站在這兒，說不能那地啥都沒有呢！”一人猜測着。

“啊哎，我還從未見過大人說的妖魔鬼怪呢……”有人遺憾道。

陸閃抱着陸真，看着周圍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少年們都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帶你們過去，大家可親眼瞧瞧這‘魔淵’長了個什麽樣兒。”

陸閃故意不說，留了個念頭給衆人，引得大家一片笑罵。

陸閃在前面走，心裏頭還大概記着自己上次走過的路線。他的腦子靈光，記東西實在，帶着大家不多時便貓着腰摸進了林深處。

深山裏的路不好走，大多長了滑溜溜的青苔，一不小心便會摔得趴地不起。

這會兒到了深山，驟然變冷，涼寒的氣息從腳底板緩緩上升，迎面淡淡地吹來陣陣冷風，好幾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偶爾一陣凄厲的山鳥長鳴，激得衆人後脊發涼。

若說一進山大家是愉悅、興致勃勃的，一路有說有笑，打打鬧鬧，這會兒衆人都覺得氣氛陰森森，話也不說了，連粗粗喘氣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是大早就爬溜起床的，需知他們可都是平日裏爹爹娘親打打罵罵都不曾早起的一群，今日起來那會兒天還泛着淺淺淡淡的魚肚白呢。

現下距他們起來也不過才一個多時辰，山裏頭樹木高聳入雲，枝葉層層疊疊交錯着，全然不給一絲暖光傾瀉下來，天色依舊是暗沉一片。

裏頭的樹木又粗又大，三人合抱才能将一棵樹抱緊，樹葉很大，幾乎能遮擋住小娃的臉龐。

山露濃重，時不時有一滴滴水珠從葉緣上滑落，“吧唧”打在臉上、頭發上、衣衫上。

陸閃自是知曉大家都提心吊膽，又迫不及待的心情，輕聲與他們說道：“大家與身邊的夥伴跟緊了，這裏面容易迷路走丢。”

原本覺得牽牽小手扭扭捏捏的少年郎們，一時走得極近，三三倆倆擁擠在一塊兒跟緊了陸閃。

“總覺得毛毛的……怪滲人的。”有人受不了這氛圍，終于瑟瑟發抖着開口了。

“山裏涼，冷是正常的。”陸閃穿得多，手裏還有一個天然的暖爐小胖子陸真，面不改色地說。

“哎，怎麽都是無窮無盡的綠啊，這‘魔淵’，怎還未露出個影子呢？”他們也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卻遲遲不見被大人們描繪得陰森恐怖凄涼的“魔淵”。

“就快了，喏，從那裏下去便是。”

陸閃停下腳步，等着後面的衆人一起。

在他們面前的依舊是雜草高高、藤蔓叢生的落葉、亂石結合的道路，若不仔細看看，根本就不能發現，比人高的雜草之後，有一條直下的路，那是通往地底洞的路。

陸閃抱着陸真，與身後的大家說：“這路幾乎無人踏踩，等會兒你們一個個接着下來，不然推掇着會串着摔倒。”語罷，他就抱着陸真先行下去了。

路确實不好走。

這幾乎不能稱作是路，只能從草的長勢依稀可以見得，他現在走着的，是被踩過的路，這草才長得如此少和小。幸好這道長，要不然這麽深的洞，一條直插道陡峭而下，人走在上面，非得滾下去、摔得鼻青臉腫。

他懷裏有陸真，不敢走得急，小心走着走着，終于進了地底洞。

陸閃明明不是第一次見這洞，內心卻還是有諸多驚嘆和震撼。

懷裏原本一直将腦袋擠進他胸膛裏面的陸真也轉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哇！”陸真揮騰着小腿，似乎是激動地想跳下來，“藍藍綠綠，好看，啊。”

并非大人們形容的，荒草遍地叢生，陰涼荒蕪凄冷，吃人不吐骨頭的無底黑暗深淵，這沾染了血紅血腥的“魔淵”，明明就是仙境一般的地下洞穴啊！

這個洞穴，有藍綠藍綠、清淨透明的水，灌注滿了洞，只能由他們現在所站的地方望過去，都是深不可測的寬闊水面。

這是一個被地下水完全淹沒的內塌洞。水潭上方、四周怪石嶙峋、形态各異。藍藍綠綠的清淨潭水之下，似乎有枯木枝幹，有閃閃發亮的晶石，卻也是深不見底。

原本的陰涼凄寒，被一掃而盡。

“哇！好美！”

“真、真好看。”

“這裏，真的是‘魔淵’嗎？”

“明明就是仙境啊！這麽仙氣的地方我還是生來第一次見到啊！”

陸陸續續下來的大家見了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仙氣十足的美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紛紛倒吸口氣，大聲贊嘆。

“閃哥兒，這麽好看的地兒，确實是‘魔淵’嗎？”

“是了。”陸閃笑意盈盈。

“那，為啥他們總騙我們，不讓我們來呢！這麽好的地兒啊！”

“是啊，多美！”

連窩在懷裏的小陸真都揮舞着手臂大聲說：“美！”惹得衆人咯咯齊笑。

“你們瞧，這潭水深千尺，若是讓你們溜出來到這裏，一不小心失足落水，可怎麽好。”陸閃雖是笑着說的，內心卻是有點怪異的感覺。

他曾經望下去，這水，清澈空靈得讓人挪不開雙眸，卻也是确确實實見不到底。至今他還弄不清楚，“魔淵”是怎麽得來的名稱。

“原來如此啊。”

“阿爹他們肯定沒有來過這裏！回去可以和他們說！”

“得虧閃哥兒，讓我們大開眼界！”

“這水潭好深啊……”有人探出腦袋東張西望。

“小四找塊石頭丢下去看看。”

陸閃還來不及阻止，就聽得“噗通”一聲，一塊大石頭被擡起來丢進了潭水之中。

陸閃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塊大石頭晃晃悠悠地沉沒入水，潭水面上起了一層層漣漪。衆人都眼珠子轉都不轉一下地盯着那緩緩沉沒的石頭。

過了好一陣，依舊沒有傳來一星半點的回聲，沒有石頭觸底回湧的水泡泡，可見這潭水之深。

大家都在啧啧感嘆這深不可測的潭水，唯獨陸閃心裏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那丢下水的石頭，怕是打擾了沉睡在這“魔淵”的事物。

大山下的百姓是最敬畏山裏的神靈的。雖然沒有誰見過神魔鬼怪，但內心還是信着從小聽到大的神話傳說的。

陸閃瞥向潭水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擔憂。

就這麽一潭水，看來看去也不過是如此，幸虧這大冬天的，倒是沒有頑劣的小孩提出要下水耍一耍。

“真是太好看了。”

“下次再來看！”

“好了，好了，先下山了。”陸閃見大夥兒都看得差不多了，便出聲提議回去了。

“再不回去，就餓着肚子了。”陸閃一邊說着，一邊揉揉陸真軟綿綿的臉蛋，換來他不滿的哼哼唧唧。

小小少年們嬉鬧着走上上坡小道。

陸閃走在最後。

在離開前，他稍稍停下腳步，轉過身，往那平靜無波的潭水看了一眼，很安靜。

轉身回頭那一瞬，似乎有一個黑影在水裏迅速劃過，陸閃猛地一回頭，卻只見潭水依舊平靜如鏡。

那是什麽？

他疑惑着仰起頭，頭頂的樹木茵茵，日光暖暖。

或許，是飛鳥掠過的倒影。

莫要自己吓自己了。陸閃搖搖頭，壓下放飛的心思，抱着陸真離開了“魔淵”。

大概是見了賞心悅目的美景，大家興致依舊高，下山途中也全然沒有早晨的沉默寡言了，山林裏回蕩着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