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骨
因着一路抱着小胖子陸真,陸閃回到大宅子裏面時,已經是手腳酸痛,腰酸背痛了。
讓乳娘抱了陸真吃東西去,他在自己的院子裏藤架下坐躺着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爹爹娘親都未回來,陸閃便讓廚房的老婆子簡單做了幾個菜在自己院裏吃了。因為一早上在外面行走,他既累又餓,還多添了一碗飯。
在院裏散散步,回了書房看了一下午的書,不知是不是中午吃太多積食了,到了晚上,陸閃吩咐廚房不用給他做飯了,随便吃了點心和茶水,想着上外祖父的老宅子裏面泡個溫泉。
陸閃的雙親是盤龍本地的大富人,自家在盤龍也有好幾處宅子,平日裏,全家都是住在現在的這個大宅子裏面的。外祖父辭世後,那處的老宅子至今空着,還有幾個下人在那邊看家護院。
陸閃雙親他們偶爾也會過去老宅子,陸閃自己是時常去那邊的。只因為那邊有個大溫泉。
離開前陸閃去哄了哄陸真,陪着他玩鬧了好一陣,才帶着兩個小厮去了老宅子。
老宅子離現在的陸家大宅子挺遠的,在大山的另一面的半坡處,那處地方并沒有多少住居,放眼望去,盡是青青翠翠的竹子、松柏。老宅子被隐藏得嚴嚴實實。
溫泉是從山上湧下來的。陸閃小時候還漫山遍野地跑着要去找那源頭,可惜總是尋不到最原始的眼兒。
老宅子的下人見大少爺過來了,忙給他端茶送水,少爺經常來,他們也與他親近。
來時,陸閃想着天色已晚,浸泡了溫泉再回去肯定是來不及了的。索性今晚就住在這兒了。
他随意擺擺手讓他們幹自己的事情,不用理會自己。然後自己一人到了後山小院裏。
小院被高大的圍牆與外界隔離了,這是因為山裏總有野獸跑出來,攔隔着就不會與人相遇了。這片地方倒是開闊,溫泉池子周圍沒有枝蔓橫飛的高大樹木,一擡頭,就能看見天空。
溫泉池子裏水氣泱泱,白霧缭繞,濕乎乎地吹到臉上,暖暖的。
陸閃解了衣袍,搭在竹架上,擡腳輕輕跨過了池邊的圓滑的大石塊,踏入水中,水很燙,他慢慢踩下去,池子挺深的,稍淺的一處已經沒過了他的脖頸,最深的能夠将他完全淹沒還有餘。
陸閃為了泡溫泉時方便坐着靠着舒服舒服,早些時候差人尋了圓滑的扁平大石,墊了在池底,剛好在坐下時,水不會淹沒脖子。
他只在淺處慵懶地靠着,舒服地半眯着眼睛,眼角的一顆淚痣在水汽中顯得特別好看。水有些燙,陸閃的臉色緋紅,束于腦後的鴉黑長發淩亂微濕。
白霧袅袅,熱氣騰騰,讓人不由得放松。陸閃閉着眼睛,幾欲昏睡過去。
不料下一刻,便覺得有濕滑冰涼的事物纏繞上他的腳踝,冷得激醒了他,陸閃瞬間變得清醒無比。
這冰冷黏滑的觸感太過于詭異,陸閃縱然膽大,也是由着心胡亂地猛跳了一陣,滾燙的泉水之中,一股寒意從背脊骨爬到了頭皮。
陸閃從水裏猛地站起,被熱乎的溫泉水泡得緋紅的削瘦白皙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冷得抖了抖。
他沒有任何遲疑地從池子裏跨出來,用長袍随意裹着身子,快步離開了後院。
這池子裏,莫不是進了蛇?
陸閃沒再多想,回了正廳,喝過了下人們準備好的熱湯,暖洋洋的,這才恢複過來。
“蘇伯,那溫泉池子,明日喚人來清一清。”陸閃隐下那怪事不談,吩咐了蘇伯,才回了自己房間休息。
熏香袅袅,內室燒了炭火,暖洋洋的。陸閃剛剛沾上枕頭,将棉被緊緊包裹住自己,就感到困意排山倒海地襲來。
不多時,陸閃就睡着了。
午夜時分,興許是炭火太旺,絨被褥太暖,陸閃覺得自己熱得沁出了一身汗。內衫亵褲被濡濕,貼在皮膚上,黏糊糊的,難受。
他踢開了絨被,身上的熱氣散得差不多了,又鑽回被窩。暈暈轉醒之間,又被熱悶,這一次,似乎有冰涼冰涼的東西在自己身旁。陸閃睡得迷迷糊糊,趨于本能地往那邊靠。
躺着靠久了,太冷,陸閃想要躲開,卻始終掙脫不開,那冰涼柔軟的事物竟然交纏上他的腿腳,讓他動彈不得。
冷啊。
他的雙眼還未睜開,眉頭卻已經緊緊蹙起來了。
怎麽老是冰冰涼涼纏着自己呢?哪個混小子又在捉弄他……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間,陸閃只覺自己在睡夢中狂奔,迎面打來的是刺骨寒涼的冷風,咆哮的呼嘯聲從他耳邊劃過。
睡得早,起得早。
一睜眼,一閉眼。
陸閃心裏嘟囔着:白天就不該鬧鬧哄哄去深山,驚擾了山裏神靈了,瞧瞧,現在做噩夢了。
陸閃只瞥了一眼那從自己頭上跨過的慘白陰森的人體白骨,就閉上眼,卷着被子翻了個身,想着繼續睡。
哪知,一轉身,就碰到一塊圓圓的、堅硬的東西。
他打開右眼,瞧見眼前的是一塊大石頭後,他忽的睜開雙眼。
這這這、這哪?!
陸閃完完全全清醒了,他看看還緊緊纏裹着自己的大紅鎏金的絨被,這紅紅火火的顏色的被子确實是他娘親的喜好,确實是自己床上的被子。
陸閃心驚:怪了,我這夢竟如此真實?連被子都出現了!
沒等陸閃繼續思索這到底是不是夢境,四周傳來了刺耳的尖叫嘶吼聲。陸閃坐起身,小被子緊緊裹着自己,望了一眼周遭。
緩緩飄忽在半空的長發女人,一會兒隐了身形,一會兒出現在更前面,她是在瞬移。地上也有爬着的人,頭發淩亂,爬行走得歪歪斜斜,身體抖動得厲害,但卻行進得極快,不一會,就爬到了陸閃腳邊。
陸閃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那地上的怪人緩緩擡了頭,陸閃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一張慘白的臉,雙眼只有一片白,沒有黑瞳孔,看起來怪滲人的。
怪人與陸閃視線相對,陸閃想着:再看,再看,先下手為強,給他一拳吧。
哪知這怪人就這樣移開了視線,在陸閃周圍來回看,慘白的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是陸閃卻看出了他的疑惑。
陸閃內心蹦出個想法:這怪人,似乎看不見自己呢。
有一瞬間,他還湊過來,看了大半天沒有什麽發現,就只好轉身爬着離開了。
坐實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看不見自己後,陸閃壓下了內心的慌亂驚恐,定定地坐在原地等着那些東西離開。
有一個男人提着自己的腦袋緩緩前行,那個腦袋一直說話,指揮着身體前進。有個老婆婆左右兩邊牽着一個小男娃、一個小女娃,原本是軟軟胖胖的小孩兒,雙眼居然都不見了,只剩下窟窿,似乎在流着血淚。他們走着走着,肉乎乎的小孩兒身子居然慢慢腐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兩具矮小蒼白的骨架……
……
因着對自家小弟阿真的百般寵愛,眼前那兩個與小弟差不多年歲的小孩兒遭受了如此的摧殘,陸閃見了這場景,內心是心痛和害怕的。同時,他又艱難地吞咽下口水,他,這是見鬼了罷?
陸閃被窩下的手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啊!
因着那些鬼怪看不見自己,陸閃生平第一次見鬼,還能坐得端正筆直。
為什麽一覺醒來,就出現在這般古怪的地方呢?
恍恍惚惚地等着千奇百怪的鬼怪、白骨架大軍離去後,陸閃站起身來,身形不穩,差點摔坐回去。
盤腿坐着久了,腿都麻了、軟了。
天色依舊昏暗,繁星滿天,映得小路光亮。
山裏夜晚風冷,露水濃重,即便是裹着大絨被,陸閃也禁不住瑟瑟發抖。
剛剛睡夢中那奇怪的奔跑的感覺,莫非是真的?難道,是自己睡着了之後夢游至此?
還是哪個混球戲弄自己,把自己扔在了荒郊野嶺呢?
陸閃內心猜測着種種可能,卻又覺得不大可能。只好扔下這些飛奔的思緒,尋着回老宅子的路。
幸好他平日裏喜歡漫山遍野地游蕩,這雖然是夜裏,還是從山裏面沖撞着出來了。
他還不至于吓到腿軟不能動彈,只能呆呆坐着等到天亮。
把老宅子的門“啪啪啪”拍得巨響,蘇伯起來開門見是陸閃吓了一跳。
“大少爺,這、這,你沒事兒吧?”
大半夜裹着大紅被子出現在自家門口,怎麽看怎麽詭異。
“蘇伯,我沒事,上山,看繁星。”陸閃扯謊道,年歲已大的老人家了,還是不要吓到蘇伯為好。
“原來是這樣。”蘇伯松口氣,“吓得老奴……哎,少爺趕緊回房,天冷。”
“哎好。”陸閃的笑臉在轉身後立刻崩塌了。
莫去想了,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夢游了啊。
但見鬼卻是真真實實的。
白天的大山是厚重深沉美麗的,夜晚的大山是詭異危險可怖的。
陸閃想着回去再睡一會兒,卻因着睡太久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了。只好睜着眼睛,在溫暖的床上躺到天亮。
次日清晨,蘇伯特地熬了山藥芋頭粥,他似乎是看穿了大少爺昨夜的古怪行為,也沒多說啥,就盛了清香的熱粥給他。
陸閃其實昨晚說是沒多怕,後知後覺的脊背發涼還是讓他整個人都怏怏的。若是昨晚那些鬼怪能見着他,說不定自己昨晚就被吃掉了,哪兒還能回到家中呢。
他看起來精神萎靡,病怏怏的,胃口也變得不大好。本來他就是無論吃多少都胖不起來的,現在臉色不大好看,又削瘦,看起來很是惹人心疼。
陸閃喝過粥,決定回大宅子,陸真還小,爹爹娘親沒有那麽快回到盤龍,要是陸真長時間見不到他,可能會哭鬧。
他經過後院時,忍不住看着那依舊白霧缭繞的溫泉池子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
陸閃:睡得早,被鬼扛。
老妖怪一言不合扛起睡夢中的陸閃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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