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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葵不語

作者:美馬

文案

一個是長在深山清心寡欲的男孩羅初陽,一個是長在城市孤單靈秀的女孩辛語葵,是缭缭繞繞翻卷糾纏的霧氣,還是上天的刻意安排,讓兩個天使遇到彼此。以為是人世最單純最深刻最美好的感情,不料兩個人卻有着那樣的血緣關系,不是年少不懂愛,而是這樣幹淨的情感,卻是悲劇幕布上一抹緋紅。那一抹溫暖那一點愛,支撐着少年成長,時間是否治愈了流血的傷口?成年後的他們還能否在茫茫人海相遇?

內容标簽:花季雨季 青梅竹馬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初陽,辛語葵 ┃ 配角:孟雨仲,林宇 ┃ 其它:初戀,純淨,破碎

☆、暈車的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愛簡單的人,愛簡單的感情,謝謝關注,希望您能喜歡這些字。

這樣的霧,你見過嗎?

遼遼騰騰,缭缭繞繞,翻卷糾纏,從山腳如潮水一般湧來,忽如萬馬奔騰,忽如雲海凝滞,柔弱無形,卻又變化萬千,像是最不可琢磨的謎團,随時可能散去,卻充滿了湮滅一切的力量。

一、暈車的小孩

初陽在樓上的小屋看書,聽見外婆在相鄰的屋子裏喊他去幫忙,說姨媽早就打了電話回來,大概今天下午五點多到家,需要到村外的公路上接一下,東西多。

陽光很好,在窗外大片大片地鋪灑着。初陽眯縫着眼睛往外看了看,埋頭在紙上寫寫畫畫。初陽只是嗯了一聲表示他聽見了,外婆也就走開了。她早習慣了這個孩子古怪的沉默,也習慣了與他這樣只是冷漠的相處。

初陽走出屋子,站在房頂上。天空又高又遠,渺渺茫茫的遠處,飄帶一般的江水蜿蜒而逝,群山連綿着湧向天盡頭。四周高高低低的房頂打掃得幹幹淨淨,堆着金黃的南瓜。樓門邊挂了如火的辣椒串,鐵線上晾曬着幾件衣服,随一陣小風輕輕地飄蕩,只有初陽自己的屋頂上空無一物。有村子裏的人從房子旁的小路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他淡漠地點點頭,腳尖輕輕地踢飛了一粒小石子,轉身進屋看書了。

下午五點多,初陽坐在村外的公路旁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安靜地握一卷書,等每天一趟路過這裏的班車。山路陡峭崎岖,有時候遇上下雨,還會塌方或落石堵了路,這車也就不準時,提前或者推遲兩三個小時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今天運氣不錯,只等了二十幾分鐘,車就來了。

只比他大十歲的姨媽仍舊年輕,她大包小包從城裏帶回來很多年貨,一件一件從車窗遞出來,他小心地接過來放在路邊的地上。最後,她從車裏抱出來一個孩子:“暈車了。”

這孩子吐得小臉發白,皺着眉頭閉着眼睛,大約太累,睡着了。能不暈車嗎?山裏人常年煙熏火烤,受條件限制不愛洗澡,身上一股積年汗味,一年四季套一雙臭膠鞋,到鄉裏鎮裏縣城裏趕集背着雞鴨獵物去賣,逛一天出了一身汗又扛着油鹽醬醋勞動家什,擠在嚴重超載的狹小客車裏往家趕,光那個味兒也夠受的。再說了,客車在山裏彎彎曲曲的土路上颠來扭去,時不時還要緊急剎車讓路邊村寨裏的旅客上下車,就這麽一頓一頓的往前挪,初陽一個大小夥子都受不住,何況這麽個嬌滴滴的城裏孩子。

初陽轉過背來,讓姨媽把孩子在他背上放好,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腿,另一只手幫忙拎着東西。姨媽心急地往前走,她已經快兩年沒有回家。

孩子的小臉靠在初陽的脖子上,兩只胳膊從他肩上搭拉下來,在他胸前一搖一擺。這兩只小手瑩白光潔,像兩朵小小菊花。穿着小皮鞋的腳輕輕蹭着他的兩腿外側。

她醒過來了,小腦袋從他肩背上擡起來,迷惑地看了看眼前毛發烏黑蓬亂的大腦袋和這個人俊秀的側臉:“你是誰?”初陽沒有說話。她看到前面走着的姨媽,輕輕地叫一聲:“阿姨!”羅蕊轉過身來對她笑了笑:“噢,你醒啦?馬上就到就家了。你好一些了嗎?”她哦了一聲,安心地伏在初陽的背上,沉沉睡去。

初陽今天沒有自己做飯,他正在吃姨媽從隔壁外婆家給他端來的飯菜,一臺小收音機調低了聲音放在小桌上,正絮絮叨叨地說着哪裏春節預計游客将會暴增之類的新聞。

那個小女孩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走出來,嘟着嘴好像就要哭出來:“黑。”她揉着眼睛走過來,卻被她自己絆了一下,幾乎摔到。初陽趕快扶住她,她很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心安理得地縮進他懷裏。她的頭發睡得亂七八糟地披散着,腦袋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胳膊。

初陽從來沒有抱過誰,他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姨媽說這個孩子是她工作的那戶人家的女兒,她爸爸工作忙,無法帶孩子,而她快兩年沒回家了,那孩子的爸爸只好讓她連孩子一并帶走,本來是叫司機送她們回山裏的,臨時又有要緊事,來不及安排。姨媽吐吐舌頭說,要是她爸爸知道這孩子受了這罪,能把我罵死。

這個叫小葵的女孩子張大了嘴巴大了個呵欠,一陣奇異的氣息撲到他臉頰鼻間。他的心忽然一陣緊縮,像是冬夜裏站在漆黑的曠野,忽然聽到一絲可疑的響動所産生的揪心的恐懼。

她懶懶散散地掃視一圈這個簡陋的屋子,看到了小桌上的飯菜,眼睛閃閃發亮,從他懷裏跳到地上捧了碗又回到他懷裏,用勺子往嘴裏填了一勺子,一邊嚼咽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餓死我了……真好吃!”

“呃,這個你不能吃,我……”他忙着阻止她,他想說他是個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肝病患者,可她躲開了他搶勺子的手,嘴裏嚼着飯菜,含糊地問:“你吃嗎?”不由分說往他嘴裏塞了一勺,笑嘻嘻的仰臉看着他。他傻呆呆的,臉紅了。

外婆家那只大貓跑過來了,懶洋洋地蹭到沙發邊喵了一聲。吃飽了的小葵驚喜地啊了一聲,溜下他的腿,鳥一般輕盈地跑去跟貓玩,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跟貓念叨些什麽。她歡快地跑來跑去,嘴裏喊着來呀來呀來抓我呀,大貓不領情,喵嗚一聲竄到樓上去了。

初陽把炭火盆子撥了撥,屋子裏烤得暖暖的,炭火上的果子茶散出香味來,倒出一杯遞給她,她兩手捧着輕輕地啜。電視裏正在熱播韓劇,《藍色生死戀》裏溫柔憂愁的女孩子說:“哥……”小葵躺在沙發上說我也要叫你哥哥。這句話,像是一股溫柔的風,輕輕吹動桌子上的微塵。他不知道說什麽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支楞着耳朵,等了許久,那個小精靈卻只管看電視,再也沒有了下文,簡直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初陽輕輕地走近一看,她已經合上眼皮,睡得沉沉的了。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的背上居然有些汗濕,真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麽。

他紮着手站了半天,不知道該叫醒她還是給她蓋一條毯子。夜裏露重,恐怕不能任她在這裏酣睡,又實在不忍心把她叫醒。最後,他抓抓腦袋,端來一盆熱水,浸濕了毛巾,小心地給她擦臉,耳朵,脖子,手,還有嫩姜一般的腳。他從來沒有幹過這個,卻做得這樣自然熟練,自己都有些吃驚。

他抱她到她剛剛睡過的床上去,蓋好棉被,走到隔壁告訴姨媽小孩已經睡着。她正忙着與父母兄弟敘話,只叮囑了一句這孩子老做夢,你留神聽着點,有事過來叫我。

初陽一向夜裏少眠,又有點擔心那個老做夢的小孩,于是幹脆從樓上的小屋搬幾本書下來,伏在小桌上看起來。

夜漸漸深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慢踱到天井邊,腦子裏糾纏着一些幾何圖。透過天井,那一塊方方正正的天空裏,星子眨巴着眼,不知在想什麽心事。屋子裏和往日一樣地寂靜,他在小桌那邊燈光照不到的暗處慢慢地走動。沉寂的舊式木門,門頭上挂了一串風幹了的刺蔓,外婆用它來辟邪,小小的廚房,角落裏放着藥罐子和一些白菜,幾根莴筍。

他走到側房門口,突然聽見一陣嬰兒夢中驚悸般微弱的哭泣。他悚然一驚,停住腳步仔細聽。聲音從側房傳來。他如夢游突醒一般忽然想起來,這間屋子裏住着一個小小人兒,不像過去的十幾年,除他而外,寂無人聲。

他趕緊走進去,小葵擁着被,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青白的小臉上布滿淚痕,頭發汗濕,有幾絲貼在臉上,同所有從夢魇裏驚醒的小孩一模一樣。

可初陽從沒有見過,只會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前,小聲問你怎麽了。小葵瞪了他一會兒,嘴巴扁扁的,就要哭出來,兩只胳膊向他伸來,他只好接住她随之而來的小小身子。

她并沒有徹底清醒,甚至不知道這抱住自己的是誰,只是像往常一樣,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之後,再度安心睡去。她縮在他懷裏,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動物,溫軟無害。他心裏生出了無限的憐意。

夜冰涼,她的胳膊在薄薄的衣物下光滑如玉,繞在他腰側,兩只手緊抓他的衣服。初陽試圖把她放回被窩裏去,但她的兩只胳膊睡夢中也不放開他。他畢竟沒經驗,試了幾次,微出汗,仍沒把她放下,腰卻快要扭斷了。最後只能認命地嘆口氣,自己也側身躺進去,拉起棉被蓋好她。

☆、雨仲醫生

清晨初陽照常醒來,胳膊酸沉,初陽伸手活動一下,突然吓一跳。胳膊上有個腦袋,胸口埋着的一張小臉慢騰騰地仰起來。他幾乎呆住了,竟然這樣睡了一夜。小葵睡眼惺忪的沖他一笑,宛若一朵葵花緩緩開放,溫暖迷人。

心髒忽然一疼。

他匆忙起身,走出側房,手足無措,不知道做什麽才會消除這局促,于是埋着頭樓上樓下灑掃一遍。樓梯角,扶手,椅子下,通通打掃一遍。

他看到小葵光腳丫套着他的大拖鞋。他看到小葵張着嘴巴打一個呵欠,像一只小小的魚嘴,要吐出泡泡來。他看到小葵懶洋洋地蹲在給她準備的洗臉水邊,腦袋左晃右晃看自己臉盆裏的倒影。他看見小葵呼呼地刷牙,雪白的泡泡被她玩成兩撇小胡子。他看見小葵有一下沒一下地梳頭發,齊劉海下面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帶着調皮。他看到小葵慢吞吞地挪到他旁邊來,仰着腦袋沖他笑,清新動人。他心虛地納悶,唉,怎麽哪裏都是這個小女孩的影子。可是初陽自己卻不知道,其實是他自己走到哪裏眼睛都在偷偷跟着她。

她和他一樣,是個安靜的孩子。初陽看書做題的時候,她并不搗蛋,趴在桌子另一頭,埋首畫畫。一條腿蹬直,一條腿曲起來擱在凳子上,偏着腦袋,安靜如貓。他把那個題算了又算,終于毫無結果地丢掉手裏的筆,忍不住湊過去看她畫什麽。山,蒼黑的,樹,墨綠的,草,青翠的,花朵,嫩綠的。一紙的綠,深深淺淺,滿目可愛。

“老師說花是五彩的,我偏畫做綠色。”她嘟着花骨朵一樣的唇瓣,陽光斜斜地映亮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她在草地邊塗上深藍淺綠的河灘:“河是這樣子的?我見過海,沒有見過河。”她畫的河,和童話故事裏水流平緩、河灘開滿鮮花的小河一模一樣。其實每一條河都不一樣的,就算是同一條小河的不同河段,也有着不同的性格和脾氣。

初陽好笑地想,城裏的孩子嘛。他躊躇了一下,從牆角取來一頂草帽給她戴在頭上,低着頭說:“我帶你去看河。”來不及歡呼,小葵趕緊跳過去跟緊他,生怕他反悔似的,抓着他的衣角。

沒有走過山路的城裏姑娘,走起路來磕磕絆絆,草帽太大,幾乎遮去她的臉,陰影裏的一張小臉紅得像蘋果,熱汗順着脖子淌下去,濡濕了棉布襯衣的領口。她走得快要哭了,終于看到好大一條河,歡呼了一聲,很快忘記了路程的遙遠和勞累,開心地說:“山裏的冬天怎麽跟春天一樣呀!”是的,水裏的石頭上挂着碧油油的苔藓,河岸還芳草如茵,草地上還點綴着樸素的小花。

她光着腳靜悄悄地在河灘上跑來跑去,眼睛緊緊盯着那些踩上去軟軟的細沙、被水流磨平了棱角的大石頭、形狀矮圓似酒壇子的灌木、随風起伏的高而茂密的草、草裏的蟲子和叽喳叫着飛走的小鳥。河水嘩嘩地向前流去,她跳進去,濺起瑩亮的浪花,又驚悸地咯咯笑着退回來:“有蟲子啦!咬我的腳呢!”提起一只潤白的腳,在另一只腳背上擦。

初陽坐在岸邊一棵樹下,默默地看她。

她追着蝴蝶跑了一陣,采了一大堆各種顏色的花,坐在初陽旁邊滿心歡喜地整理。初陽平躺着,看着她小巧的肘尖輕晃,慢慢地睡着了,夢見了一只在林間蹦跳的小鹿。

她玩了一會兒,把長長短短的花枝捆好藏在旁邊的草叢裏,自言自語:“會不會曬得枯萎了?”側身貓一樣躺在初陽的身邊,草帽遮着臉,也很快就睡着了。

回去的路,全是上坡。走慣了城市筆直平坦的柏油路,小葵走不了這樣的路。初陽在前面走,替她抱着大捆的花,看不見她苦瓜般皺着的小臉和撅着的嘴。等晚上回到家,她睡着了,才發現她棉被外的一雙小腳起了水泡。他小心地數了數,三個。左腳一個,右腳兩個。嫩姜一樣的小腳,指甲修得光光的,小腿曬得發紅。他心疼,忍不住輕觸那些紫瑩瑩的泡。她在夢裏怕疼地縮了縮腳,皺了皺眉頭,叽咕了幾句夢話,又睡着了。這樣一雙小腳,哪裏是用來走山路的呢,應該是,輕輕地踮着,支撐着妙曼的身子,白鴿般展轉回旋,翩然起舞。

他找了紫草油用棉簽輕輕塗上去,用酒精消毒了雙手和縫衣針,抱着她的腳輕輕地紮破了泡,用棉簽把裏面的液體壓出來,再用創可貼包好。可能是他處理得非常小心,可能是她累了一天睡得太沉,整個過程她陷在酣睡裏毫無直覺,倒是他,渾身細細密密地出了一層汗。

一夜好眠,第二天日上三竿小葵才悠悠醒轉,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腳上包着創可貼,下地走了兩步試試,雖然還有一點痛感,但是不像昨天疼痛鑽心。她沖那個為她準備溫熱洗臉水的人璀璨一笑,他卻慌忙低下頭走出去了。

初陽的外公生了病,整夜吭吭地咳嗽,喉嚨裏像是放了一架風箱,呼吸間呼啦呼啦地響。外婆和姨媽忙着照顧病人,又臨近過年,家裏要打掃布置,要置辦年貨,根本想不起來管束兩個孩子,任他們山上河裏到處去玩。

短短兩天,初陽就迷惑了。他的眼神四處追着那個小小身影跑,幾乎不能自制。當小葵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時,他全身激起一陣寒熱交替的顫抖,當她看着別處時,他又若有所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體驗。在她還熟睡着的時候,初陽匆匆地出門了。

當他行色匆匆地出現在雨仲家門外時,雨仲正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刷牙。雨仲擦幹淨手臉,請他進房間裏坐。

雨仲的房間小小的,面對着太陽升起來的方向,滿窗翠峰。外面一間大的是藥室,空氣裏飄着中草藥的苦澀香氣。雨仲泡了雨後的松毛茶給初陽喝,就坐下來翻一本厚厚的醫書。兩人已是多年的朋友,多餘的客套全都省略:“大清早跑了來,什麽事?”

初陽的雙眼熠熠有光,一向缺乏表情的臉頰團着一層怪異的潮紅。“雨仲,我碰到一個女孩……”雨仲微笑了。

他少年老成地點點頭。他的這位朋友從小內斂,适合出家,而今總算開竅,懂得一點凡間事,而且居然主動說出來,他得用心過問一下。他問是哪家女子,房前偶遇還是屋後相撞,可曾對你回眸而笑。不理他的玩笑,這位情窦初開的朋友惶恐地回答:“可她只十二歲……”

喔,雨仲驚訝了。十二歲的毛孩子,身段都還很平靜的,哪裏迷人呢?他看着這個從小古怪的朋友。“是的,她十二歲,像個精靈一樣跳了出來,在我腦裏微笑、搗亂……我沒有辦法不看她!”他喃喃自語。

這麽說來,中毒已深。兩個人從穿開裆褲的時候就玩在一起,單純的友情世界幾乎沒有秘密,雨仲從沒見過初陽這個樣子,迷茫又深情,憂傷又快樂,沉靜又慌亂。他皺了皺眉頭,問:“那麽她對你?十二歲,還什麽也不懂啊。”

是的是的,問題就在這裏,她蹦蹦跳跳什麽都不知道,像是林間最天真的小鹿。可是她令他手忙腳亂,這種感覺,能對一個孩子說嗎?他惶急地看着雨仲,滿心覺得雨仲比他大兩歲,感情生活比自己早很多,這樣的事情他經驗豐富,問他準是沒錯的。

雨仲也沒有多少可供借鑒的經驗,他和阿苗初中就偷偷好了,但兩個人就住在前後屋,上學放學都一起,除了睡覺的時候,兩個人基本是泡在一起,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級,想不日久生情都不可能啊。不過雨仲從來都是不急不慌的,他扯過一張毛邊紙,抓了新曬的松毛茶包好遞給初陽,笑嘻嘻地說,來,給你抓一副治相思煩疾的藥。

在衛校讀護理的阿苗放了假回來,這時候探頭進來,含笑叫:“雨仲!哦,初陽也在這裏。”三個人一起上小學上初中,彼此相熟,初陽有些窘迫地微笑着對她點點頭。雨仲的愛好,從小只在《本草綱目》、《千金方》一類,早早的畢業回來開了小診所,開始是和做了一輩子中醫的爺爺出診,心思機靈,做事卻超乎年齡的穩重,閑暇又極愛鑽研書籍,後來十裏八鄉裏漸漸有了些名氣,有些方面甚至有了趕超爺爺之勢,小小年紀就獨當一面接了爺爺的班。既是志趣,也足以糊口。現在只等阿苗衛校畢業,兩人就結婚,夫唱婦随共同打理這個小診所。這是兩個人,也是兩家人好多年前就商定了的。

阿苗說:“雨仲,你爹和我爹叫你一會兒去喝酒呢。”親家倆昨晚相約去深山打獵,收獲四五只野兔兩只山雞,這時候正開膛破肚,架鍋起竈,忙得不亦樂乎。雨仲抓抓頭,說知道了。阿苗扭頭沖初陽笑:“初陽你也一起來,好不容易見一回。”初陽說:“嗳……”今天有事改天再來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阿苗就高高興興地說着我去幫忙,伸手拽過雨仲搭在椅子背上的髒衣服:“給你洗洗吧。”揮揮手跑了。

雨仲看着阿苗跑遠,臉上挂着笑意說:“瘋瘋癫癫的……”初陽苦笑了一下。他能理解雨仲的心無所求淡泊豁達了,有了喜歡的人,世界都是滿滿的,波濤起伏卻又滿腔平靜。

他拎上松毛茶,匆匆地告別,趕回家去。

作者有話要說:

☆、神仙住在洞穴裏吞雲吐霧

初陽到家的時候,太陽剛在山尖露出半個毛蒙蒙的臉,仿佛是一只不情願醒來的金黃色小花貓。漫天的霧飄飄湧湧,從山腳順着山坡斜鋪上來,要不了幾分鐘,整個村莊,整個大山,整個山上的闊葉林、松林、草地、土坡、林子深處的小村莊,全部都會被厚厚的重重的霧遮蓋住,直到中午時分才會散去。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厚重的,又是飄忽的,壓抑的,又是流動的。

小葵不在屋裏。此時她面對着山谷,坐在一塊巨石邊緣,雙腳懸空,在山風裏輕輕地晃悠。風把她的頭發往後拂,像是充滿勃勃生機的春草,露着小臉和細長的、蒼白的脖頸,嘴微微張着。她閉着眼睛,腦袋微微歪着,似乎正在谛聽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聲鳥鳴。柔弱的金色光芒鋪在她身上,像是一層似有似無的蟬衣,她單薄的專注的小小身子變得那麽神聖,像是迷路的天使,落在懸崖的邊緣栖息。

初陽沒有叫她。他還從來沒有叫過她,不知道稱呼她什麽才好。很久很久,小葵迷茫地轉過頭來,璀璨地沖他一笑,又扭頭谛聽。她大睜着眼睛,喃喃念叨:“山下的洞穴裏一定住着神仙,每天吞雲吐霧來玩躲貓貓……我好像聽到了她們的歌聲。”

“那,我帶你去找。”初陽讷讷地說。

她咯咯地笑了:“神仙怎麽能找得着呢?她們看見人來,一定會躲起來的,怎麽找得着呢?她們才不想有人去打攪呢,她們甚至會把自己住的洞也隐藏起來……”即便是神仙,如果是亘古千年一個人住着,那也很寂寞吧,初陽在心裏默默地說。

可她如此認真而肯定,讓初陽覺得她說的是真的。不知她剔透的心裏,有一個怎樣的神仙世界,住着一群怎樣可愛的精靈呢。

小葵迷上了這裏的霧,每天天不亮就興致勃勃地爬起來,坐在大石頭上,專注地盯着有風呼呼吹上來的山腳,等着那漫山遍野的霧氣像謎團一樣,升起來、升起來。當大風拉扯着霧氣呼嘯着掠過臉頰,将她整個兒挾裹其中時,她興奮又害怕地閉緊眼睛,張大嘴巴無聲地呼喊:啊,啊,啊——!

初陽的心裏滿是這叫喊的回聲。

她的嘴巴,鼻孔,耳際,衣擺,填滿了霧。她緊閉雙眼,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詭異地說;“你聽,你聽……”霧裏只有呼呼的聲音,是風。忽大,忽小,忽遠,忽近。她夢呓一般輕輕地說:“風躲在霧裏,是活的……”

果然的,低低的,回旋的,是嘆息;長長的,緩緩的,是低語;呼呼的,疾疾的,是呼喊……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也愛着這飄渺的霧,卻不知道這些日日相見、天天相伴的霧是活的。原來,霧不只是霧而已。

小葵就那樣坐着,胳膊環抱着雙膝,老僧入定一般,直到霧漸薄漸散,才緩緩睜眼。玲珑的眉骨處和睫毛上凝了一層細小的水氣,在陽光裏晶瑩。初陽沒來由的一陣心亂。

她沖他笑,拉着他的手站在巨石邊緣。腳下是懸崖,河底在霧氣裏若隐若現。她熱情地喊叫着邀請他:“跳下去吧!我們跳下去吧!”聲音裏是不顧一切的明媚天真,和從容慷慨的快樂,令初陽動容。他緊緊握着她貝殼般光潔柔軟的手,默默地在心裏說:我願意,我願意……

初陽帶着小葵到處跑,去經歷那些她在城市裏沒聽過沒見過的事情,爬到高山之巅去看雲,鑽到林子深處看野獸出沒的痕跡,去雨後的山坡采絢爛的野花,順山而下到溪裏看青蛙和魚蟹。只要是她手指着的方向,他就帶着她去,默默地收拾好外套、雨衣、保溫杯和飯團子,上山下河,護着她照看着她,在她走不動的時候背着她,雨水突然而至的時候為她撐着雨衣,不忍她歷經半點危險和勞困,只要能看到她露出無邪的笑,他如在天堂。為了他的天堂,他義無反顧。

雨仲來給初陽送中藥,順便看看他相思已否成災。

短短的幾天,初陽瘦了一些,蒼白的臉上浮着兩團病态的紅暈。他雙眼晶亮,眼神迷離狂熱,與平日的沉靜似深潭判若兩人,叫雨仲小小的吃了一驚。初陽看着蹲在不遠處的匾前為他攤曬松毛茶尖的小葵,甜蜜地苦笑了。

從背影上看,這分明只是一個幹瘦的孩子,穿着姜黃色的毛呢裙子,頭發柔軟地貼在頭上,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一雙小手細細白白,眼睛黑漆漆,看上去乖巧又嬌弱,跟城市裏大部分女孩子沒有什麽不同。

她回過頭來,笑嘻嘻地對初陽說,哥,曬滿了。初陽趕緊去屋裏拿另一個匾給她。她像擺放什麽工藝品一樣,将細長翠綠的松毛茶細致地在匾裏擺成雪花的樣子,羽毛的樣子,花朵的樣子,還有兩個小人兒手拉手的樣子。她扭過頭來看着初陽,偏着腦袋笑:“這是你和我。”初陽心裏一顫,幾乎忍不住想走過去,将這個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他定定地站着,虛弱地沖她笑,心裏柔軟得似一團多水分的雲,快要滴出水來。她又回過頭去,興致勃勃地湊在匾前,研制另一種圖案。

雨仲看着初陽,無語地搖了搖頭。

初陽留雨仲吃飯。一碟清炒豆腐,一缽青菜湯,一碗炒雞蛋。雨仲指着炒雞蛋:“這個想必是為我而添的了。”他真心佩服初陽的清心寡欲。對于生存,他很少計較什麽,清湯寡水粗茶淡飯,多年如此,頗有林靖和之風,可惜門前缺了紅梅與白鶴。這也許與他的身世有關,出生時就帶着清淨憂郁而來,活着也就那麽恬淡自然與世無争。

雨仲取來藥鍋坐在火上,給初陽熬上藥,兩人對桌而坐。

小葵本是同姨媽他們吃,這時卻端着一只小碗探頭探腦地過來了,自己搬了椅子坐在桌前,笑嘻嘻地對雨仲說:“你是哥哥的朋友嗎?他一個人很孤單,你要多來看他哦。”這種深深憐惜的神情和燦若星火的雙眼,叫雨仲一下就喜歡她了。

每個人都忙着各自的生活,又有誰能真心疼初陽關心初陽,就連雨仲自己,也忙于自己的生活,只是偶爾挂念的時候過來探望一下而已。他看了看初陽,發現他平靜的神色下其實早已滿是感動。

藥咕嘟咕嘟沸了好久。雨仲取來藥碗,斟了濃濃一碗放溫了給初陽,黑褐色的藥汁,滿屋子的苦澀味。初陽從小習慣了把藥當水來喝,眉頭未皺,藥已喝下。小葵緊緊抓住他的手,問:“苦不苦?” 神色着急又心痛:“為什麽要喝藥,你哪裏痛嗎?”

自此她知道了初陽看起來高大挺拔看似健康的身體是有病的,常常要喝這種黑苦的藥汁。她惶恐地跟在初陽身後,小心地觀察他,他皺眉,他咧嘴,他彎腰,他捂胸口,他咳嗽,她都緊張地問哪裏不舒服,扶他坐下休息,霸道地把他的書合起來不準再看。她孩子氣的不容質疑和緊張擔憂,像極了一位小媽媽,一位稱職的小護士。每一次,初陽的心裏都似有溫柔的海浪漫過。

初陽相送雨仲。送出家門,送出村口,送到路口,又送出山坳。像以往的每一次送別,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話要說,卻送了一程又一程,殷殷惜別。雨仲揮揮手,說:“回去吧回去吧,又不是往後再也見不着。”只不過是等初陽開學走後,又将是近半年不能相見。

小葵跟在他們身後,不時蹲下身去路邊的草叢裏采摘一兩朵小花,察看一兩個小蟲,嘴裏念念叨叨不知一個人說些什麽。雨仲再三勸止,初陽只得停步。雨仲朗聲笑道:“你瞧我們十八相送,像不像古時候知己相別?”初陽笑了,雨仲遂揮手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回頭說:“初陽,我還是覺得……你不要無法自拔,趁現在還來得及。”

初陽苦笑了,現在還來得及嗎?現在還能自拔嗎?他感覺他的整個兒身心,都已經深深浸入其中。問題是,他一點也不想把自己□□。假使這是一灘泥淖,那也是溫馨美麗的,何況這是一堆五彩的綢緞一般柔滑的雲朵。

雨仲搖着頭走了,再回身去看時,只見那個小女孩站在初陽面前,手裏舉着一朵紅色的小花,神采飛揚仰着腦袋,不知在跟初陽說什麽。他從初陽的臉上,看到了幸福的光芒。隐隐地,有一些飄渺的擔憂。

煎藥的事,漸漸地由小葵來做了。她像個小小母親,專心地熬好藥,細心地吹涼,一勺一勺喂給初陽——她不讓他自己喝,怕他嫌苦,耐心地哄,給他講故事,給他準備了甜絲絲的冰糖塊,當他是一個小孩,生了病需要照顧的小孩。

初陽幸福地沉溺在她的忙碌裏,藥汁似乎變做了糖漿。你瞧,以前喝藥只是三秒鐘的事情,現在這種溫馨的場景可以延續到半小時。以前,喝藥是一種必須,現在,喝藥是一種享受。

他多憂的心時常擔心這些美好只是虛空的幻景,突然一個轉身,或一個眨眼,小葵和她的微笑、聲音以及可愛身影,便會霧一般消散在風中。于是他患得患失,不敢将目光從她身上轉開一分鐘,有時甚至會從半夜驚醒,匆忙跑到她的床前,戀戀地貪看她安靜的睡容。偶爾羅蕊姨媽過來将小葵抱去與她同睡,初陽便整晚地無法入眠,坐在燈下,怔怔地想念與他一牆之隔的小葵,想念白日裏她精靈般的微笑,想念她熟睡時憨恬的容顏。他坐在離姨媽的房間最近的地方,隔着一堵冷冰冰的牆壁把耳朵豎成了雷達,捕捉隔壁那個小小人兒發出的任何一點輕微動靜,只等天亮,她一睜開睡眼,就去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人面桃花

過年那兩天,初陽沒有像往常那樣到雨仲的村莊看望他,沒有去他媽媽的墳上遠遠地看一看、說一兩句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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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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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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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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