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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參加!這些對她的未來有多重要你知道嗎?再說了,你們都是孩子,把握不好相處的尺度,我可不想我的女兒被人占便宜!她還小,分不清好壞,你不要毀了她的人生!”

他已經示意羅蕊帶小葵去醫院以體檢為由進行了全方位檢查,确保小葵仍舊純潔無暇,可是放任這小子在小葵身邊,始終是危險。說到底,他就是怕自己的女兒吃虧,就是怕初陽這個窮小子會和小葵發生不該發生的事情,耽誤了小葵陽光明媚的未來,所以才不讓小葵再去找他,要他不再見小葵。

初陽心裏忽然生出大堆大堆的悲涼,從腳底直往腦門竄,呼呼地,貫穿全身。外公外婆、村子裏的人、舅舅姨媽,還有眼前的小葵爸爸,他們全都把初陽看做了洛麗塔的繼父,愛上自己年幼的繼女,占有她、毀了她。是的,他們在這個肮髒的世界裏落滿塵土積滿污垢,自然無法理解這樣純真的感情,他們的心浸在世俗的泥淖裏,看到任何美的東西,都會發生扭曲和形變。他的悲涼,還來自于這個男人一針見血的直接,是的,他是一個窮小子,身無分文,身無所長,他連自己都養不活,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又拿什麽來愛小葵,又談何照顧她呢!

小葵爸爸就是不準初陽以後再見小葵,他的口氣強硬冷淡:“我的孩子必須和高雅正派的人交往,你最好是管好自己,不要再糾纏小葵。”他看初陽茫然地睜大雙眼,以為是他的話起作用了,語重心長地勸他:“年輕人,你們這些孩子的感情,我也經歷過,很快就會過去的,你們都還太小,什麽都不懂,你要是真喜歡小葵、真心為她好呢,還是趁現在不再來往的好。”

不再來往?不見小葵?初陽看着他不斷一張一合的嘴,苦笑着慢慢搖頭。沒有了她,他怎麽去過那一個個空白的日子?小葵幾乎是種在他的骨髓裏、心髒裏的樹,連根拔除,他也就破碎了。這個人根本不明白,他已經是被利欲磨去了真情的冷硬男人,或者還留有一點點對孩子粗暴自私的愛,假如他年輕時有過純潔的感情的話,那也早就被他忘光了,又怎會懂得露珠一般晶瑩透明的心呢?怎能體會一個人全力去愛另一個人的柔軟充盈呢?怎會懂得山泉一般清澈潔淨的感情呢?

初陽明白,說得再多,這個人也無法明白她對小葵并非別有用心,初陽覺得很悲哀。隔着電話聽起來,這個男人的聲音沉穩寬厚,第一眼看到他時,這個人給他一種奇異的親切感。他本以為,這個男人多少懂得他對小葵孤注一擲的感情,會給他一些作為長輩的溫厚建議,而不是這樣粗魯的拒絕和高高在上。

他無法答應今後不見小葵,那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他不停地搖頭,怎麽都不肯答應。

小葵的爸爸有些惱怒,他冷冰冰地說:“這樣吧,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上學或者幹點別的什麽,但是從今以後你別再來找小葵!”

初陽心裏那一點僅存的溫暖也涼下去。為什麽,沒有人理解他對小葵的認真深刻?他已經徹底瞧不起這個只知道錢的男人,他竟然用這樣庸俗的方式去愛他純真似一朵向日葵的女兒。是不是在他的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拿錢買到?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拿錢來解決?

初陽艱難地說:“我不要你的錢,我,也不會離開小葵。除非,除非我死,或者小葵自己不願再見到我。”

初陽的堅決真讓小葵的爸爸吃驚,他小看了他。他拔高了嗓門說:“怎麽!你這是用你的生命來威脅我嗎!她當然不願意再見到你!她只是個孩子,不辨是非好壞,她是受了你的蠱惑!她很快就會明白自己在做什麽蠢事,自然會很快遠離你!”

他的話真叫初陽難過。可他仍微笑着搖頭,臉色蒼白,一點要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小葵的爸爸乘勝追擊,冷冰冰地抛出一擊:“另外,你姨媽說過你患了肝炎,她不是還給你往學校寄過藥嗎?你會傳染小葵。你給不了小葵任何保障,還會帶給她不好的影響,還有可能會把疾病傳染給她,你說你是在愛她還是在害她?”

初陽的臉色迅速地灰敗下去,他嗫嚅着說:“可是,小葵說她注射過疫苗,不會被傳染……而且,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想起無數落在小葵臉上唇上的甜蜜親吻有可能帶着可怕的病毒,初陽感到心疼和害怕。

“有什麽事情是一定的呢?打過疫苗也可能被傳染的,過兩天我還要叫你姨媽帶她去醫院做個檢查呢。這種病無法根治的,時間久了有可能肝硬化、肝癌,你自己應該也知道。小葵不能跟着你受苦。”商人的眼光是實際的,他的冷酷已經讓這個小夥子臉上的笑變得十分慘淡。

“你好好想想吧,我是小葵的父親,我掙這麽大的家業,就是留給她的,我能為她提供最好的愛。而你呢,你能給小葵什麽?我相信你是個懂事的負責任的男子漢,好好想想吧。”他說完就走了,留下初陽呆坐在書房。

過了一會兒,姨媽進來了,她已經安排好客房,過來叫初陽去睡覺。他的臉色叫她大吃一驚:“他,他跟你說什麽了嗎?”初陽擡起頭,恍惚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姨媽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他說什麽都是為了你和小葵好,你…別太放在心上。”

初陽似乎在費勁地想什麽,心神回不到現實來。他一動不動地低着頭坐在那裏,不知是否聽見她說話。她說:“別想太多了,早點去睡覺吧。”他仍低着頭,一動不動,她嘆了一口氣,擔憂地走了出去。

小葵的爸爸已經洗好澡,穿着睡袍站在窗前抽煙,滿不在乎地說:“讓他一個人想想吧,年輕人,有什麽放不開的。”又說:“都怪你,出什麽馊主意說去山裏住一段心情好些。怎麽就不看好一點。”羅蕊看着他的神色,不敢多一句嘴。雖然結了婚,這個男人未必把她放在眼裏,很多時候,她似乎仍像是他家的保姆,做這樣做那樣忙活個不停,話語權卻是沒有的。

小葵的爸爸在一邊半躺着看報紙,羅蕊安靜地側躺在一邊。她想起了早死的姐姐羅芳,她上高中,就是姐姐資助的,對于這個小外甥的來路,姐姐一句都沒有說過,但她曾殷殷的囑咐自己照顧初陽。她怔怔地擁着柔軟的被子,回想起這麽些年,初陽其實被每個人都忽略了遺棄了,這個孩子忽然就這麽大了,卻又這麽不巧地喜歡上了不合時宜的人,她覺得初陽的可憐,又覺得對姐姐萬分愧疚,一時頭緒紛亂。許久,眼淚掉下來,落在暗紅色的被子上,洇開來,像是開出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作者有話要說:

☆、碎裂的真相

第二天一早,辛巨偉就将小葵騙出家門:“你和阿姨先去買東西,爸爸和初陽談點事情,一會兒我們就去接你們,然後咱們一起去公園野炊,怎麽樣?”

小葵歡呼着,絲毫不疑,高高興興去換衣服。她覺得爸爸做出這樣的安排,一定是很喜歡初陽哥哥,不然怎麽心情這麽好呢,還要一起去野炊。羅蕊擔憂地看了一眼丈夫,猶豫地說:“初陽還是個孩子,你別吓着他。好好說,他會聽的。”小葵的爸爸手裏夾着煙,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是孩子,我女兒就不是孩子?我又不能吃了他!”

他看着女兒和羅蕊上了車,孩子從窗口探出腦袋向他揮手:“爸爸,你們要快點噢!”很少看到小葵這樣神采飛揚,他的心不由得柔軟了。他笑着揮揮手,看着車子在山道上轉一個彎消失了,走回三樓客房。

床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拖鞋擺得整整齊齊,好像根本沒有人進來過。他聳了聳肩,猜測是昨晚的話說重了些,那小子也許想不開一夜焦躁未眠,說不定還在書房枯坐,于是走到書房。門虛掩着,他已經預備看那小子一臉的痛苦和疲憊了,但是裏面空無一人。他樓上樓下找了一遍,全沒影。他明白過來,那小子是悄沒聲息地走了。這讓他頗感意外,他本來準備了一番話要再勸勸這個年輕人的,沒想到他走了,落了個空。不過,這樣也好,他歷來欣賞識趣不多話的人。

他返回書房。這樣輕松解決了一個原本以為會很棘手的問題,心情頗為輕松得意。他打算坐着抽根煙,給公司打電話安排好一些事情,勻下時間來陪女兒好好玩一天。這個孩子要是知道初陽被他弄走了,也許會鬧一會兒脾氣,不過,他知道怎麽讓女兒開心起來。

轉過那張寬大的橡木辦公桌,他停住了腳。一向擺放在桌子上的木制相框碎在地板上,碎玻璃下五歲的小葵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咧着沒有門牙的嘴巴笑得燦爛。他有些生氣的想,莫非這小子一氣之下砸東西洩憤?他環視四周,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被砸壞,找了一圈,其他的東西都完好無缺地擺放在原來的位置,沒理由砸東西洩憤只砸一個相框的啊。他蹲下來撿起相框,抖掉碎玻璃。

小葵的照片後面,原來還放了一張照片,現在卻沒有了。掉哪兒了?

辛巨偉站直了身子,把小葵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結果才發現辦公桌上的兩張照片。剛才怎麽沒有注意到呢?

原來壓在小葵照片下的那一張小小的照片就在桌子上放着,旁邊還有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并列放在一起。兩張發黃的大一寸照片上,一個年輕男人,一個年輕女人,腦袋幸福地往一起靠,女人的手裏抱着一個雙眼炯炯的胖孩子。

他大吃一驚,抓起照片翻過來一看,果然兩張都寫着字,一張寫着辛巨偉存,另一張寫着羅芳存。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像是被巨木擊中腦部,搖搖晃晃跌坐在椅子裏,冷汗涔涔而下。很顯然,這兩張照片是初陽留在桌面上的。

多年以前,年輕的辛巨偉在遠房親戚的建築公司裏,和一個同在公司打工的農村女孩戀愛了。純真美麗、淳樸善良的農村女孩羅芳,一心一意跟他在一起,家境富裕的辛家并不贊同,用盡辦法想要拆散兩人。他不得已把已經懷有身孕的羅芳藏在租來的小屋,希冀生下孩子,家人看木已成舟,或許會開恩準許他們在一起,他自己則回家努力說服父母同意娶羅芳進門。

然而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家人輪番說得他動搖了,彼時剛好公司老板的女兒大學畢業也進那家公司,年輕貌美,渾身洋氣的老板千金迷上了高大帥氣的他,整天圍着他轉,家裏又極力鼓動。辛巨偉本是風流多情的富家子,對感情本來就沒有多堅貞,做老板的乘龍快婿确實不啻于走了人生的捷徑。于是,辛巨偉在家人的鼓動和老板女兒的火熱攻勢下很快變節,瞞着羅芳和新歡訂了婚。至于那個生下來才三個月的小男孩,辛家倒也同意留下來撫育成人。被騙了的羅芳悲憤欲絕,偷偷帶着孩子走了。

心存內疚的辛巨偉也曾私底下雇人找過,想做一些補償,但并不執着,從一開始,他對這個農村女孩就不夠堅決認真。人都是善忘的動物,妻子美麗,事業順利,又得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切近乎完美。時間流逝,曾經的故事與人物,漸漸淡出生活,只餘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藏在新人後面,遮醜一般被蓋住。

五六年後,一直下落不明的羅芳倒是出現過一回,已憔悴如中年婦女。她帶着受了羞辱的神色,直截了當地要辛巨偉支付一筆錢,給那個尚在襁褓中就被她帶走的孩子上學用。畢竟有愧于這對母子,又擔心得不到滿足的羅芳會攪了他平靜幸福的生活,反正他不缺錢,所以爽快的給了她十萬。十萬塊錢,買斷了一段過往,買斷了一份責任。如果說之前他多少有些愧疚,如今支付了十萬塊,他心安理得地繼續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

小葵的媽媽車禍身亡後,美滿的生活突然陷入悲哀和空洞,很長一段時間之後,生活才慢慢恢複正常。辛巨偉帶着酷似亡妻的小葵一起生活,也曾想過,被年輕時志得意滿的自己抛棄的那母子二人過得如何,但也只是想一想,卻并不再認真找尋。再怎樣,畢竟分開多年,那個女人看來已成徹頭徹尾的農村婦女,他卻還年富力強風度翩翩,身邊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呢,再說了自己也是做過補償的。那時候老岳父遭受老年喪女之痛,加之年事已高,無心戀戰商場,把涉足多個領域的總公司全權交給辛巨偉打理,他也就把那一點點愧疚壓到了心底去,安安穩穩地忙着爾虞我詐叱咤風雲。

有一天,和生意場上的朋友在一家高級餐館吃飯,辛巨偉發現一個年輕服務員一笑之間,竟與當年那個女人神似。他醉眼朦胧之際一時心動,聘請了那個服務員為私人保姆,照顧他的起居和年幼的小葵。在脂粉堆裏混得久了,慢慢地也覺得這個女人的好,長相清婉可人,不多說不多聽,照顧自己和小葵也很是關懷備至盡心盡力,永遠溫和可靠笑容可掬,就像一杯溫開水一樣存在着,像極了當年被他抛棄的女人。也許這樣默默奉獻的一個女人,很适合做他的妻子。

和羅蕊結了婚之後,辛巨偉在外依舊酒飯應酬不少,也有小蜜二奶,他弄不清楚羅蕊知道不知道,但她不聞不問,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照顧小葵視若己出。雖說家在農村,但她是一個相當懂事的女人,有時候給家裏一些錢,買些東西帶回去,卻從不把親戚帶到家裏,也不因為親戚的事情麻煩他,他實在挑不出來她有什麽不好,他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

本以為生活會這樣平靜地過下去,誰知小葵竟然與一個農村小子過分親密,令他焦急火大,他只道會很快解決問題。就在昨晚,他都還很自信滿滿地認為問題很快就可以迎刃而解,在他眼裏,那只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涉世未深的毛小子而已,他都不用費什麽心機,就能把那個癞□□想吃天鵝肉的臭小子打發走。

如今,他看着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腦子裏陷入一片混戰。

那個臭小子怎麽會有這樣一張照片呢?這麽說來,這個羅初陽就是羅芳帶走的那個孩子?如果真是這樣,那初陽就是……就是他辛巨偉的兒子!

啊,他娶了初陽的姨媽,也就是羅芳的妹妹!她們眉眼之間是有一點相像,又都姓羅,可是他以為一切不過是巧合,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羅蕊自來家做保姆開始,到現在已經六年了,可她不說他不問,就算是結了婚,他對于她的家事也還是一點都不了解!回想一下初陽拘謹的微笑裏,依稀有羅芳的痕跡,只是春風得意的辛巨偉将這母子倆忘得太徹底!

他得了病一般發着抖,不停地抽着煙在屋裏困獸一樣走來走去。他想找到初陽,跟他聊聊,他的兒子,已經這麽大了?已經這麽大了!

這麽多年他是怎麽過的呢?他的媽媽,也就是當年美麗的羅芳,被他狠心抛棄了的羅芳,她現在怎麽樣了呢?他渴望見到他們母子!可是那小子卻留下這麽一張表明身份的照片,走了。

他一定恨透了這個從未謀面、更未盡責的父親。為什麽不恨呢?他是一個多麽壞的父親啊,給了初陽生命,卻又自私地抛棄,心安理得地過了這麽多年;初陽長大了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他卻迎頭給孩子這麽一陣痛擊!他跌坐在椅子裏,碰翻了裝滿煙頭的煙灰缸,煙灰缸沉重地砸在他的腳趾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逃走的初陽

初陽确實走了。在巨大的、醜陋的、幾乎能把人毀滅的真相面前,逃走了。

那晚他不知在小葵爸爸的書房坐了多久,心裏苦悶難受,無論從哪一方面講,他都不可能離得開小葵,他相信小葵也不願意從此與他不再往來。可是小葵的爸爸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子,一下一下地宰割着他的心。小葵的把爸爸說的都是事實,都對,又都不對。

他站起身來,四處走動一下,整理整理亂糟糟的思緒,想想天亮後應該怎樣對小葵的爸爸說。他不可能就這樣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必須做點什麽來挽回,或者應該把這個問題交給小葵任她選擇?不不,她是天底下最天真可愛最純潔簡單的孩子,她應該永遠生活在明媚的陽光下,這件事情不該讓她知曉。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和小葵的爸爸徹底鬧僵了,事情将永無轉圜餘地,而且小葵夾在中間也會很傷心。這種事情似乎不能一條道走到天黑,而是調整方案曲線救國。

他決定了,等天亮再跟小葵的爸爸重申自己的意思,然後見小葵一面就走。盡管小葵的爸爸不準他再見小葵,但以後他要到這城市裏來上學,還是找得着機會見小葵的。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切都會改變,他也相信小葵會和他一樣堅定!

他在書房裏走來走去,試圖理出一條更為清晰的思路,一擡手不小心碰掉了辦公桌上的一個相框,咣啷啷一聲摔碎在地上,他吓了一跳,趕緊去撿拾那些碎片。照片裏的小葵應該只有四五歲,穿着小花裙,缺了一顆門牙,可愛地歪着腦袋向他微笑。他小心地撿起照片,吻了一下照片裏的小人兒。心裏抱歉地說,對不起,把你摔了一下,我要把你帶走了哦。他把照片揣在貼胸口的內衣兜裏,發現小葵的照片後面,還有一張照片。他以為也是小葵的,于是好奇地抽出來看。

這一看,初陽如五雷轟頂。

這一張照片,和他依着媽媽的叮囑始終帶在身邊的那一張,一模一樣。媽媽臨終的時候,把那張小照片珍而重之地放進初陽的錢夾最深處,撐着一口氣,斷斷續續給他講了很多話,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大致地給他講述了有關他身世的事情。

那個不負責任地抛棄了初陽和媽媽的男人,就是他?

初陽想起來小葵說過她爸爸好像有別的孩子,這麽一來,所有事情忽然撥雲見霧明白無誤了!

事實如此突然清晰,迎面擊得他頭昏腦脹。

緊接着初陽悟到一個事實:如果,如果,小葵的父親,正是那個不要媽媽和自己的人,那麽,他和小葵……小葵就是他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不管小葵的爸爸同意不同意,他和小葵都将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永遠不可能!

初陽像被燙傷一樣跳起來,不不不,這怎麽可能!不是這樣的,不是!

他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雙膝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現實真是殘酷,成年人的世界為什麽這麽肮髒!看看這個老混蛋都幹了些什麽,十九年前他抛棄了自己和媽媽,這麽多年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和義務,害得媽媽和他艱難生活,媽媽又早早死了,初陽自己跌跌絆絆地走到了現在,遇到了小葵,本以為找到了人生的全部價值和希望,未來漸漸清晰明亮,他卻突然冒了出來!而且他的身份是什麽?是小葵的爸爸!也是他羅初陽的爸爸!他把這個清明的世界全給毀了……

這一出戲真是糟透了!糟透了!這個世界肮髒透頂,無比卑劣,它甚至把整個世界最後的純真光亮給弄髒了!

初陽覺得自己整個兒要炸開了,明明冷得全身都僵硬顫抖,全身上下卻不斷有汗水滲出來。夜風從開着的門窗吹進來,瞬間就把汗水吹透,全身像是挂滿了冰霜,他感到了徹骨的寒冷。他立在呼呼吹着風的窗前,捂着疼痛的胸口,凝視着蒼茫的夜空,久久不動。

他有勇氣見到作為妹妹的小葵嗎?他有勇氣把他的心髒一般的小葵挖出來,當作妹妹嗎?他有勇氣面對把小葵當作妹妹的蒼白餘生嗎?不,沒有,沒有。他必須抱她、吻她、愛她、和她分享生命裏的全部,結成更親密更長久的紐帶!那是他活着的全部價值和意義!他不可能做小葵的哥哥,那是他至親至愛的人!而不是什麽妹妹!

他挪動着寒冷僵硬的雙腿,走到小葵的卧室,隔着被子緊緊地擁抱和親吻了他的小葵。這個小東西睡得朦朦胧胧,慵懶地夢呓:“哥哥……”初陽的心一懔,淚水潸潸而下。是不是上天早就看明白了全部真相,看透了每一個人的來龍去脈?要不然怎麽小葵第一次見到他張口就叫他哥哥呢!就在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一切就已經埋好了全部的伏筆啊,只是他這個懵懂無知的傻子,根本看不透也想不到生活的卑劣和陰險。

哥哥,哥哥……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初陽的腦子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氧氣,咔嚓咔嚓地緩緩停住了運轉,沒辦法思考了,無論如何都理不順其中的關系,也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看了看睡夢裏小葵恬靜的容顏,喃喃的說:“小葵,小葵,晚安,晚安……”他感到胸口疼痛欲裂,再待一秒鐘都會狂叫出聲,把小葵叫醒,大聲的告訴小葵,告訴自己,告訴小葵的爸爸,告訴全世界,你不是我妹妹,你不是我妹妹!

他害怕地捂住嘴巴,倉惶地逃走了,急急匆匆,漫無目的,順着山邊的車道往城裏跑去。他魂不守舍,不辨方向,幾乎迷路。在奔跑中,那只一直在他心裏潛伏着假寐的野獸蘇醒過來了,它啃咬着初陽的心,在他的身體裏東奔西突,在他的胸口撞出一個大洞,風呼呼地從身體裏穿過,鈍痛,冰涼。

原來是這樣啊,從一開始見到小葵,就時常出現的莫名恐懼和絕望感覺,原來是這樣。這只陰險的野獸在他心裏假寐着潛伏了這麽久,偶爾亮出冷森森的一絲眸光,就是等待着在這一刻隆重登場,撕裂他的心髒肺腑,撕碎他以為的幸福。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快亮的時候,疲累不堪的初陽迷迷糊糊上了一輛公車,站在門邊。司機呵斥着讓他找個座位坐下來,他卻迷茫地瞪着眼睛,雙手抱住車上的護杆,腦袋咚一聲撞在鐵杆上,車裏的人看他傻不愣登的樣子吃吃地笑。

好笑嗎?這個世界這麽好笑嗎?他瞪着一雙空洞的眼睛看着滿車的人們,像是飄在空氣中的紙人,一切響動,都像是浮在很遠的地方,和自己全然沒有關系。

車在某個站牌前停留了一下,他茫然地看着車裏攢動的人,跟着他們下了車。擡頭一看,原來到了省人民醫院。

初陽依稀記起出發前雨仲交待過,要他到大醫院去做個檢查,看看肝炎有無好轉。他迷迷糊糊地走了進去,被穿白衣的護士領着開單子,交錢,拍片,抽血,等待,取單子。不知過了多久又迷迷糊糊地走出醫院。他把檢查結果放在包裏,至于醫生對他說了什麽,他全沒注意。

醫院的大門口和門外擠滿了車輛和行人的路,被正午的陽光曬得白晃晃金燦燦,耀眼得仿佛這個世界從來不存在黑暗與醜陋。他虛弱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失魂落魄地順路走了很久。

他恍恍惚惚地到了客運中心,幾乎是憑着一種本能爬上了客車,搖搖晃晃不知道要被帶往何處,他也不關心。中間居然沒有轉錯車,到了小縣城,又順利搭上一天一趟的班車,回到了那遼闊的山的懷抱裏去,回他那個天地間唯一可以落腳的小屋子。

他走進屋子,疲憊地躺在床上,臉上浮出一點點虛幻的笑容。

這個家,滿是小葵的氣息,你看門後面的鈎子上還挂着她曬好的松毛茶呢,還有她給他熬藥穿的小圍裙,桌子上擺着她的照片,她在他自己制作的小相框裏笑得多麽好看。這是他和她共同生活過的地方啊,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的氣息。這所房子雖然那麽舊那麽小,但是他在這裏生活了十九年,這裏住過媽媽和小葵,是全世界唯一可以稱為家的地方,終歸是給過他很多的溫暖和幸福。

他看着窗子上反射的最後一點微光消失,胳膊彎成摟着小葵的樣子摟着小葵的枕頭,閉上了雙眼。他好像看到了媽媽,又好像看到了小葵,她們在陽光裏那麽快樂,像是一團溫暖的光,對着他招手。他終于松開了一直提領着心神的那根神經,臉上挂着一點笑容,沉沉地睡着了。

初陽徹底地不再與人說話,每天一個人靜坐,面向着雲海,看煙霧缭繞、飛鳥回旋,他的心和表情,都像是死了一般,不再起什麽波瀾。他變成了一個聾子,一個啞巴,一截沒有思想的木頭。

作者有話要說:

☆、初陽的複活

天亮了,天黑了,天又亮了,天又黑了……

初陽木偶一般過了四天還是五天。這些天裏,他極少感覺到渴或餓,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也很少睡覺,要麽躺在床上,要麽躺在樓門外的椅子裏,腦子裏恍恍惚惚,思緒飄來飄去一片混沌,什麽都想,又什麽都不想。

雨仲到來的時候,抱住來開門的初陽失聲驚叫:“初陽!初陽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他的眼窩深深陷下去,兩頰瘦削,濃黑的眉毛下面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某一處,走路直飄。

見是雨仲來了,初陽勉強一笑。

“可是哪裏不舒服?你感到身體怎樣?”雨仲焦急地摸摸他的額頭,探他的脈搏,叫他伸出舌頭來看,初陽全是懶懶散散心不在焉的樣子。“你去檢查了嗎?結果怎麽樣?單子呢?”見他這個樣子,雨仲疑心是他病情加重了。

初陽完全忘記了檢查結果這回事兒,想了片刻,虛飄飄的說:“在包裏吧?”雨仲趕緊去翻他的包,把單子匆匆看一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啊,已經好多了!你已經轉成一個标準的攜帶者了,一般不會影響生活,也不容易傳染別人,可以正常結婚生子,你何必急成這樣?”初陽費力地聽他說話,費力地弄懂他說的話,苦笑了。攜帶者,好轉,結婚生子,那又怎樣呢?

雨仲瞪着他看許久,忽然明白過來,也許初陽并不是因為病痛而這樣。憑着他對初陽的了解,很多事情都不會對他的世界産生多大的影響。他忽然想起一事來,內心一冷,小心地詢問他去辛家的事。

初陽臉上的肉跳了一跳,像被燙傷似的。他的臉上始終挂着一絲笑,仿佛那已成為他的慣常表情。他緩緩地摩挲着小相框裏小葵的笑臉。雨仲猜到是行程不順,大約小葵的家人阻止他們來往。兩個人的身份天差地別,十裏八村的人都背地裏嘲笑他這是癞□□想吃天鵝肉,辛家斷然不會同意。這本來就是猜得着的結果,無奈他的這個傻瓜朋友,天真得像個孩子,怎樣都看不透這個世界,所以才會撞得頭破血流。

雨仲長嘆一口氣,看他這狀況,知道勸也不管用,得慢慢想開了才能好起來,現在只能做了飯菜來強迫他吃上幾口,再這麽下去,非要活生生變成木乃伊不可。初陽似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人,順從聽話。

傍晚的時候,村裏的支書背着手來到羅家。他的寬板臉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他帶來了一封信,溫厚地說:“初陽啊,是大學校裏寄來的呢!通知書!你考上啦!”雨仲也跟着興奮,搶過來一把扯開信封。初陽很快看了一遍,真是通知書,省裏重點大學的哲理系。信裏恭喜他中榜,通知他什麽時候報到、該帶什麽東西、交多少錢,介紹學校的歷史、現況、注意事項、希望他喜歡新學校之類。

初陽淡淡的說了聲謝謝,随手把信放在一邊。考上了大學,多年苦讀有了回報,那又怎樣呢?

支書疑惑地看看他,心說,這小子,考了這麽多回,不就是要這麽一個結果嘛,收到通知書不是該高興嗎?

雨仲本想留着照看初陽,他這個樣子着實叫人不放心,但家裏來人叫他,說送來一個病人,初陽催他趕緊回去救死扶傷。雨仲走的時候,正是晚霞滿天,初陽坐在屋頂一動不動,遠遠的回頭去看,猶如薄薄的一張剪紙,襯着背後宏大的天空,孤單凄涼。雨仲的眼眶熱熱的。

這一天,太陽快落盡的時候,初陽像往常一樣坐在房頂上的躺椅裏,看着遠遠的浮雲。村口的小路上走來一個細瘦的身影,金片一樣的斜陽裏像是一只跳躍的小鹿。

初陽看到那身影,全身一震,跳起來就跌跌撞撞地沖出家門,跑着去迎接來人。

小葵鳥兒一般向他撲來,他們相互緊緊地抱住。小葵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掉,一邊哭一邊嗔怪他:“你怎麽悄悄跑了?我爸爸怎麽罵你趕你,你也該讓我知道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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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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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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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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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