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雨後的天地一片清明,遠山千年靜默,霧岚飄忽,浸潤萬物。
村口的路上來了一輛銀白的小車,也許來的路遠,又下了雨,車身上濺滿泥點。坐在後排的女子暈車得厲害,半閉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一張臉白得沒有血色。前面開車的男人輕柔地說:“小葵,醒醒,是要往這邊走嗎?”他把車子小心地拐上了通往村裏的水泥路。
小葵微微偏轉頭顱看了看窗外,記憶裏的大榕樹在路旁站立,大片大片的坡地上種滿了莊稼,葉片在夏日的晴空下閃閃發光,一架大山那麽大的整塊石頭,還是穩穩地撐着整個村莊。她把身子撐起一點來,打起精神繼續看着窗外,喃喃地說,新修了路嗎,原來這裏是一條石子路,路兩旁的樹好像長高了呢。
一群吃得肚兒圓的牛羊甩着尾巴歸家,從車旁三三兩兩的走過,脖鈴叮當叮當撞響。一頭小牛犢好奇地探着腦袋湊近車窗往裏看,清亮的眸子流瀉出天真。
車子慢慢的從牛羊中間滑過,開車的男子側頭從照後鏡裏看到小葵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車子一路往前,進入村子中間,小葵的神色有些緊張,她輕輕地說,就是這裏,停車。
她打開車門走下去,慢慢的打量了四周,眼裏就瑩瑩的浮了一層淚花。她走到一扇門前,從衣兜裏取出一把小小的鑰匙來,那鑰匙像是經常被放在手心裏摩挲,上面的紋路都模糊了,雖然時間久遠,但亮晶晶的沒有一絲鏽跡。她的手有點發抖,鑰匙在手裏翻轉幾次都沒有插到鎖眼裏。男子已經把行李從車上取下來,從她手裏拿過鑰匙,咔嗒一聲輕響,鎖開了,他推開門,扶她跨過門檻:“小心點。”
門檻久經年歲,已經老舊磨損,布滿蟲咬蟻啃的痕跡。進門左轉是廚房,天井裏擺着迎接雨水和陽光的盆栽植物,郁郁蔥蔥熱熱鬧鬧的擠滿一方天井,幾根青翠的藤本植物順着鐵線,追追趕趕的攀爬到天井頂的瓦檐上去了。堂屋的小桌上鋪着舊桌布,桌上放着幾本書,一個茶壺邊上圍着幾只小茶杯,桌旁随意地放着兩把椅子。每一間屋子都虛虛的攏着,沒有上鎖,仿佛這不是一座久無人居的老宅,而更像是主人外出走走,片刻就要歸來。
看着連屋角的蜘蛛網都仿佛未變的屋子,小葵禁不住熱淚爬滿臉龐,她哽咽着,輕聲地呢喃,我回來了,哥,你的小葵回來了……
從進了屋子,小葵似乎就靈魂出竅了,剩一個軀殼在樓上樓下門裏門外到處查看撫摸,她的雙眼空洞又深邃,仿佛跌進往事的深淵。林宇沒有打攪她,準備給兩個人做一點簡單的飯菜。如果小葵是時常靈魂神游的仙女,他就是那個負責柴米油鹽的董永吧,他比董永幸福得多,每天都能和七仙女在一塊兒,所以吃什麽苦頭都樂意,何況做飯這樣簡單的小事呢。他一邊自我安慰着,一邊吹着口哨四處搜索可用的食材,牆角的小櫃子裏有半櫃子米,伸手撈了撈,居然埋着四五顆雞蛋,至于綠菜嘛,花盆裏倒是有那麽幾棵小白菜,原木訂制的小櫥櫃裏,有一瓶不知道放了幾輩子的油,聞了聞,味道還算正常,吃不死人吧?小廚房又暗又窄,幸好頭頂上的燈泡還能亮,很老式的農村竈膛上坐着一口鐵鍋,他鼓搗了半天,濃煙滾滾,差一點把廚房點着了,嗆得死去活來,總算做了一鍋土豆白菜焖飯,上面蓋兩個荷包蛋。
“太天才啦!”小葵馬馬虎虎誇他一句,美得他屁颠兒屁颠兒的。小葵就是那種對生存毫無概念的人,自己不會做飯,對于吃也就不怎麽挑剔。在高級西餐廳,她翹着小手指頭把美食切成小塊兒,佐着彼得魯莊園的白葡萄酒細嚼慢咽,你根本想象不到有時候一碗水煮白菜她也完全不挑地吃下去。聽小葵說,她那個無所不能的初陽哥哥就是一個美食家,做出來的飯菜無人能敵。哼哼,林宇暗暗地想,想要晉級成為你老公,在各方面完全超越他是必須的。就在這個他們曾經有過回憶的地方來一場終極戰吧,看看是曾經的初陽哥哥還是現在的林宇達令更暖心。
夜裏淅淅瀝瀝下了一點小雨,林宇翻了一個身,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摸旁邊。是空的。他吓一跳,趕緊爬起來,小葵果真不在,被子裏都是涼的,顯然她走了多時。他抓抓頭,走出房間,喊了一聲小葵,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聲響。他自言自語:“去哪兒了呢?”
找了一圈,發現她蜷縮在隔壁一個房間裏的床上,懷裏抱着一個枕頭。怎麽跑這兒睡來了,不是上廁所走錯了房間吧,他松了一口氣,悄悄地帶上門退了出去。他蹲在天井邊,用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清冽泉水洗了臉,走進那個貌似廚房的小暗間,準備給兩個人張羅一點早飯。
忽然就起了霧,那麽熟悉的霧。
遼遼騰騰,缭缭繞繞,翻卷糾纏,從山腳如潮水一般湧來,忽而如萬馬奔騰,忽如雲海凝滞,柔弱無形,卻又變化萬千,像是最不可琢磨的謎團,随時可能散去,卻充滿了湮滅一切的力量。
小葵倚在門口,遠遠看到初陽站在他們常常一起看霧的巨石上,群山在晨色裏靜穆,仿佛早就等着他了。霧,連綿不絕的波濤一般的霧,從峽底滾滾湧上來,仿佛有痛苦的靈魂隐在其中掙紮翻滾,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她看到初陽回過頭來,臉上是陽光一般寧靜溫暖的笑容。晨風和霧氣裏依稀聽見早起的人家喚豬羊的聲音,懶懶的,充滿平淡生活的幸福。他仿佛于茫茫霧海中,沖着小葵純淨的臉,揮了一揮手。
他面帶着欣然的微笑,往前邁了一步,向着那滾滾濃霧的深處,縱身一躍……
小葵大叫不要啊不要啊,跌跌撞撞地往前撲去。咚的一聲,腦袋撞在床邊的木櫃。林宇在圍裙上擦着手跑過來問怎麽了怎麽了,她睜開眼,才知道是南柯一夢。他坐在床邊,給她擦去滿腦袋的汗,揉着磕腫了的額角,憐愛的說,又做噩夢了吧。
她經常這樣,忽然從夢裏驚醒。夢也淨是些噩夢,和初陽有關的噩夢。她擡起頭對着他笑笑,并不說什麽。他說要不你再躺會兒,小葵搖搖頭,起身。
林宇做好了早飯,只是一碗簡單的雞蛋面條,去叫小葵來吃,發現她又不見了。大門開着,他擡頭望去,小葵的身影走在遠遠的路那邊。他趕緊跟了上去。
小葵站在巨石上。遠山,山谷,谷底的溪流,飄忽的霧氣,甚至清晨太陽的光線,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她負手定定地在風裏站立,白裙與黑發在身後飄蕩。
多麽美!林宇看着她,心裏由衷地感嘆。
他第一次注意到小葵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孤獨地立在房頂邊緣,看着腳下城市的燈火。十四歲的少女,不知為何眉目間輕染憂戚,還有一抹遺世獨立的淡漠。他深深地被吸引,眼神追逐着她,情不自禁地了解她的全部好惡,用盡一個少年全部的心思去讨好她,但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受他的愛慕。後來過了一年多,她不知道是轉學還是怎樣,學校裏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百般打聽,才知道她是出了國。
他很頹喪,以為就這樣錯失,抑郁了很久。後來出國留學,居然在霧都偶遇,他萬分驚喜,覺得是神明的暗示與垂青,無論如何不肯放棄。經過艱苦卓絕又持續不斷的追求,才俘獲美人心。歸國後的兩年更是如影相随悉心照料,他終于鼓足勇氣向她求婚,果然被拒絕。小葵是個安靜得近乎淡漠的女子,她像一個蝸牛一樣,一旦覺得外面的世界有危險,就立即縮進厚厚的殼裏去,她不會那麽輕易就把自己的心交給他,這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可他很苦惱,不知道她到底在擔心猶豫什麽。
後來她給他輪廓性地講了講年少時無疾而終的一段感情,被父親和世俗強力拆散的兩個孩子,不知道她爸爸對她的初陽哥哥說了什麽過分的話,他憑空消失了,怎麽都找不到。大約這件事傷她至深,讓她怎麽都不能冰釋前嫌原諒父親,小葵歸國以後不願意回去與父親、繼母同住,只在節假日或周末去探望一番,和父親也并不親熱。也許正是因為初戀結束得太突然,才令她這麽深刻難忘,但那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即使感傷,也終會過去。
突然有一天,小葵說要帶林宇去一個重要的地方,“是一個小山村。”他就激動了,明白她這是要将心底最深最柔軟最害怕去觸動的一部分,毫無保留地與他分享,這絕對是兩個人之間質的飛躍。
小葵迎風而立,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物一景,想起那個夢境,心裏對着山谷和霧氣呼喊:“哥,我來了!我來了!你聽得到嗎?”
遠處的山峰在晨光裏安靜着,像是等了她許多年。一滴眼淚滑出眼眶,初陽,初陽,難道你真的像無數次夢到的那樣,從這裏縱身一躍跳下去了嗎?真的是在十一年前那個雨後初晴陽光明媚的清晨,就那樣毫不猶豫地結束了自己年輕鮮活的生命了嗎?如果你沒有做傻事,那這麽多年你又在哪裏?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什麽都不說就從我的世界裏走出去?到底當初爸爸對你說了些什麽,讓你忍心棄我而去?
她笑起來的時候是那麽明媚,好像全世界都不會有悲傷。可是現在,一顆傷心的眼淚挂在臉上,她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林宇看着這個神情感傷的女子,忽然有些酸溜溜的醋意,但更多的是心疼。那是他不曾參與過的歲月給她留下的劃痕。是多麽深刻的初戀呢,讓她這麽多年以後還這樣的感傷惦念?
林宇走上前,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的故事,到了第二十章,初陽縱身躍下深深的山谷,故事也就這樣慘烈地結束。時隔多年,再翻出來整理,始終不能釋懷,于是動筆添加。原意只想簡單交代多年後活着的人的生活,結果卻又陷入到故事裏難以自持。年少時總是這樣,覺得以愛之名無所不可,經了歷練,才知生活的本質,其實是多少人帶着暗傷若無其事地生活。感謝關注,祝您閱讀愉快!!
☆、仙人掌和樹
“這個是什麽?”林宇好奇地看着一盤石磨,看到門後靠牆立着的釘耙又問:“這是幹什麽用的?”還沒等回答,又看到牆角一個土罐,啧啧地贊嘆着:“真好看,又樸實又可愛。古董吧?我能帶走嗎?”
小葵坐在桌前,喝他煮的粥。這個男人自從和自己在一起,就從一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子變成了稱職的管家兼保姆,真真的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她微笑着,看他像個孩子一樣滿屋子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時不時給他解答一下疑惑。他這個樣子,倒讓她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從山外的世界忽然來到這麽單純質樸的地方,對自己毫無了解的世界充滿新鮮好奇,追着初陽不停地問這個問那個。
隔壁的屋子,以前生活着初陽的外公外婆一家,而今住着不認識的人。聽說是以前種西瓜的兒子慢慢有了起色,到城裏租了攤位經營水果生意,家境好轉很多,又成了家,把兩個老人接去縣城和他們一起住了,屋子空下來,租與他人。相同的地方,不同的角色扮演,時光真的匆匆流轉了十多年,老屋依舊在,屋裏笑談的,卻已經不再是當初的人。
小葵帶林宇在小村走了一圈。當年的很多人家,或者搬走,或者外出打工,或者破落,房子大多老舊失修,有的幹脆關門落鎖,門梁上結滿蛛網。一些老屋子還有人在,多是兒童或老人,步履蹒跚的老婆婆在家門口的空地上灑下苞米和麥粒,雞鴨叽叽嘎嘎叫着搶食,頭發花白的老爺爺在旁邊坐着,滿是繭皮和裂口的老樹皮一樣的雙手不斷地忙活,編着一個竹籃子。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拖着鼻涕,在門邊兒和一只小草狗鬧着玩,看到有人來,好奇地瞪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們。
林宇摸了摸衣兜,對孩子擠擠眼睛,變魔術一樣掏出幾顆巧克力。小孩子盯着巧克力糖,怯怯地靠近一點,又靠近一點。
“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啊?”林宇彎着腰,笑眯眯地和孩子對視。小葵禁不住莞爾,這個男人笑起來又和煦又親切,一向最讨老人和孩子的喜歡。
“小豆子!小豆子!”小孩子擦一把鼻涕,小手向他伸着,小嘴巴吞咽着口水。
林宇替他剝開,塞在他手裏。孩子吃着糖,笑眯眯地看着林宇,手裏把玩着那張漂亮的糖紙。
兩個老人笑着對他們點點頭,滿臉的皺紋看起來很親切。
“阿婆。”小葵叫了一聲。
老婆婆睜着一雙已經開始發花的眼睛,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笑着說:“閨女,你長得真像仙女。”小葵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看了看那邊在和小孩子和草狗玩鬧的林宇,輕聲的說:“阿婆,問你打聽一個人。”她指指遠處的小屋子:“那邊,羅家有個孩子,叫初陽,記得嗎?”她緊緊盯着阿婆的臉,滿懷期待。
阿婆想了一想,點點頭:“羅家是有一個小子的,考上了大學的那個吧?”
小葵的心一陣狂跳,着急地點着頭說:“是的是的!他……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阿婆搖搖頭:“這個娃娃命苦啊,爸爸媽媽死得早,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絮叨了幾句,才轉回正題:“好些年了,他的屋子空着,旁的人會去打掃打掃,人是沒見回來過的。”小葵的心重重的落回去,她失望地張了張嘴,嘴巴裏苦澀,什麽也問不出來。阿婆仔細辨認着面前的女子,隐約記起來一些,說:“哦,我知道了,你是他小媳婦吧,十多年前,你和羅小子經常一起玩。”小葵有些羞赧地點點頭,十多年前他們曾經形影不離,也天真地以為會那樣一生一世,而今人去屋空,世界這麽大,又去哪裏找呢!
小葵不甘心,總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啊,小葵一家一家地挨着打聽。小村不大,一會兒就走了一圈回來。
羅小子天性淡漠,和村人來往不多,倒是當年兩個半大孩子不理世俗,神仙眷侶一樣四處悠游,在民風保守樸實得近乎愚昧的鄉村,惹了不少争議。後來聽說考了幾次大學的羅小子收到通知書,想必是去城裏上大學去了,又或者跟着那個女孩子到大城市去生活,總之沒人知道他的蹤跡,又從不見回來過。打聽到的所有消息組合起來就是這樣了。
倒有不少人依稀記起了她,熱情地邀她到家裏坐坐,小葵一一謝絕,失望地扶住村旁一棵樹。
那時候,初陽在星光裏吻了她,就是在這棵樹旁。那時的樹,還沒有這麽高大,枝葉沒有這麽茂密。是冬天,葉子落得差不多了,枝桠抖抖瑟瑟地伸在夜空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好像是結在樹枝上的亮晶晶的果實。她縮在初陽溫暖的懷抱裏,像是一只找到了家的小獸。
一晃就過了十多年。
樹還在,小葵還在,可是初陽呢?初陽在哪裏?
看到林宇從遠處跑過來,小葵擦去眼角的一滴淚,背靠着樹,微笑着看他。
林宇跑到近前,低頭看了看她的眼睛,說:“怎麽一聲不吭跑了?”他跟小孩子玩了一會兒,一擡頭發現她不見了,趕緊找。村子不大,但村裏房屋都是随意蓋起來的,占地不規則,道路也就順着房屋的坐落曲曲拐拐四通八達,又分布着豬圈牛欄雞舍,林宇頭都繞暈了。還好村裏基本都鋪設了水泥道,小葵記得十多年前小村裏的路都是泥地,下了雨之後就得穿水靴,否則一走一腳泥。她也記得,鞋子被她踩得再髒,初陽也會洗刷得幹幹淨淨晾在樓上窗臺。她擡頭看了看那個窗臺,空空的,像此刻她的心。
小葵笑笑,沒有說話,轉身往村外走。村子腳是連綿的田地,依山開荒,一級一級延伸下去,一圈一圈往外擴,就像落了一顆石子的一池春水,漣漪蕩漾開去。又像是一把巨大的才子扇撐開着,扇子底就是修建在巨石上的村子,居高臨下高瞻遠矚。扇面順着山勢往下斜鋪,扇子邊緣接近山林,八月底了,莊稼把田地塗抹成一塊黃一塊綠,好看極了。
舊時常有野豬黑熊一類野獸蹿到地裏糟蹋莊稼,為了防範,先人們沿山林修築了兩人多高厚厚的石牆。歷經百年風雨,牆縫裏長滿了雜草,牆洞裏有時能看到鳥窩,或者一小窩壁虎蛋。牆與田地之間還隔着一點距離,三五成叢地生長着仙人掌,厚實多刺的葉片上,長着拳頭大小的金黃色橢圓形果實,果皮上遍布細小尖利的簇刺。仙人掌桀骜不馴地在藍天裏伸展着大巴掌,那些果實看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大巴掌上的手指頭。小葵拿石塊兒把果實打下來,用一根手指粗細的棍子穿起來,像是擎着一串巨大的糖葫蘆。
“幹嘛呀拿這個?”林宇好奇死了,用手去拿,小葵趕緊避開了:“有刺!紮死你。”她給他解釋說這東西醜是醜些,扒開果皮取出果肉好吃得要命。他掏出手帕給小葵擦了擦滿頭的汗,從她手裏接過大糖葫蘆串,小心地舉着以免被刺紮到:“這等粗活就交給我吧,你小心腳下。”
林宇眼中的小葵,優雅安靜,才華橫溢,就像名貴的貓,舉止間自然流露高華,從沒見過這樣接了底氣生機勃勃的樣子。他饒有興致地跟在她後面,對她又多了幾分對孩子一般的疼愛。她心裏又惆悵又快樂,帶着林宇做這些事情,就好像是當年的初陽帶着她一樣。
“你幹嘛呀老回頭這麽看我?”林宇笑着問她。她無數次地回過頭去看身後的人,但是林宇還是林宇,一次都沒有變成當年那個安靜沉穩的男孩。她在心裏悄悄地希望,又悄悄地失望,看到林宇溢滿溫情的大眼睛,又悄悄地內疚。
兩個人順着石牆走了一圈,沿田間縱橫的小道往上走。過了一條水渠,走到一片苞米地邊。苞米棒子十分飽滿,頂上的須須已經蔫巴,這個時候的苞米剛好可以煮來吃,早了不飽滿,晚了苞米粒太硬。地裏隐約有人勞動,衣服和苞米青葉摩擦得窸窣直響。
小葵一瞬間又激動了,希望像是鼓滿了風的船帆。就在這塊地裏,當年初陽給她種過草莓和蔬菜,十多年過去了田地都沒有荒廢,肯定是有人在打理。說不定苞谷棵後隐約閃動的人影正是初陽呢!
苞谷地裏的人鑽出來,卻是一個身材圓壯的中年婦女,頭上頂着草帽,一張寬臉紅撲撲的,胳膊彎裏挎個籃子,裝滿了剛掰下來的青苞谷棒子。無論如何跟初陽沒有一點相像,小葵傻眼了。
農村大嫂看到小葵和林宇,笑嘻嘻地點點頭,大方地盯着這個好看的男人。饒是林宇見多識廣,也被這直通通的眼神瞧得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沒話找話地問:“大嫂,這是你家的地嗎?”大嫂點頭說是,從籃子裏拿了好幾個棒子塞給他:“給你!清水煮一煮,又香又糯呢。你們嘗嘗。城裏來的吧?城裏可吃不到這麽好的苞谷!”她自豪地笑着。林宇趕緊接住,連連道謝。
她繼續露着白牙熱情地說:“你們是來走親戚還是度假?這幾畦菜地都是我家的,想吃什麽自己來拿。”地裏種了韭菜,茄子,青菜,蘿蔔,還有辣椒,長得都很健壯。“真厲害!”林宇由衷地贊道。
林宇一手抱着苞谷棒子,一手牽着小葵,走回家去。小葵打趣他:“今天可是沾你的光了喲!”林宇自鳴得意地說:“那是,相公我長得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走哪兒都借臉吃飯!”小葵笑着捶他。
林宇興致勃勃地煮苞米,熬苞米粥,炒青菜,忙完了去樓上屋檐下看小葵在畫架上塗抹。滄桑石牆,猙獰的仙人掌,無知小兒滾着鐵環,一頭豬在小巷子裏飛奔……一張一張晾在鐵線上。筆下的一幅,是一座老屋,屋旁一棵樹,今天見到的村子裏那棵老樹枝葉繁茂,不知為何畫紙上的卻是冬季裏蕭瑟的枝桠,樹枝後面的夜空黑藍,綴着幾點星光,好像感覺得到風刮過樹枝的寒冷。看來今天感觸良多,一口氣畫這麽多張。
小葵作畫向來言之有物,都是眼中所見心中所思,畫風靈秀自然,清峻憂郁,還在倫敦讀書時就是國內圈中新秀,參加比賽獲過不少獎項。在一起這麽多年,林宇知道她作畫的時候斷不能打擾,否則要發很大的脾氣,他不舍她郁悶狂躁,所以日常專門負責将各種打擾拒之門外,全力為她維護安靜的創作空間。
她落下最後一筆,凝神盯着畫上的樹,神思不知飄哪兒去了。
林宇取下她手裏的筆,胳膊圈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一吻,笑着說:“怎麽了?”她笑着搖搖頭,放松地靠進他懷裏,努力把神思拉回現實。她一向對自己嚴苛,以為是又對自己的畫不滿意,林宇抱着她搖晃:“好啦,不要想那麽多,你畫得這麽好,送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搶着買呢!去吃飯吧,一會兒我來收拾。”他替她脫去沾滿顏料的圍裙,牽着她走下樓梯:“到處跑又站了一下午,累壞了吧?一會兒給你燒水泡澡按摩啊。”
小葵回頭看了看畫布上的枝桠,心裏想,人要是能變成一棵樹就好了,守在你會回來的路上……
作者有話要說:
☆、請讓我住在你心裏面
也許是因為又回到這個愛着、牽挂着卻又帶來深刻傷痛的地方,夜裏小葵做了噩夢,驚叫着醒來,滿身的汗水。林宇心疼地抱着她拍着,像是哄一個孩子。她的童年與少年一定有太多的不愉快,才會成年了還時不時做夢,被那些掙紮的往事追着跑。
清晨醒來,她又沒了蹤影。林宇有些頹然地坐在床上直抓頭,最近幾天,小葵都是這樣,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把他丢在這幢老屋裏不知所措,像是被抛棄了一樣不安。
他爬起來到處找,屋子裏沒有,村子裏沒有,村子邊上臨山的巨石上沒有。這村莊他完全陌生,她的頻頻消失讓他很是郁悶。他收拾幹淨,早飯做好,追着信號往公司打了幾通電話問問近況,又打開電腦處理完好幾件事情。出去找小村裏的人家買了一些新鮮果蔬,甚至還有一只肥壯的雞,小葵還是沒有回來,打她電話,電話在屋子裏唱得歡,究竟是到哪兒去了,電話都不帶!
他呆坐在椅子裏,努力把煩躁不安的情緒壓下去。回想起來,和小葵的交往,都是順從她的腳步,小到兩個人吃什麽、外出游玩去哪裏,大到回國、在哪個城市居住、做什麽工作,她喜歡怎樣,他都盡力去安排妥當,而在他這麽多年的付出裏,她不知不覺像一個孩子一樣依賴他。只言片語的聽小葵說過一些關于這個小村,這幢老屋,年少時這片天地裏的小葵和初陽,以及初戀無疾而終的惆悵。他都是持包容和心疼的态度,只希望陪着她解開少女時代的心結。他也明白,只能足夠耐心,找到那把打開她內心深處最後一扇門的鑰匙,他總會帶領小葵走出來,也只有徹底從那一場變故裏走出來,小葵整顆心才可能真正屬于他。可是來了這裏之後感覺整個氣場都變了,小葵好像總是躲着他似的,一個人不知道去哪裏、鼓搗什麽、想什麽,問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他發現初陽帶給小葵的影響那麽巨大,她似乎又要把自己密密地包裹起來關到厚厚的蚌殼裏,回到那個只有初陽和小葵的世界裏去,離自己慢慢遙遠,這種感覺讓他有些發慌。
再大方的男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會吃味吧,他自嘲地咧咧嘴,不得不承認,還是會有一些難以把控的失落和挫敗感。對一個從未謀面的、十年前的連情敵都算不上的男孩大吃飛醋?林宇忽然有些好笑自己的小心眼,也對自己的不自信感到不滿。再怎麽說,那個給過小葵最深刻初戀的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甚至有可能都不在人間了,他們曾經的感情再深厚,陪伴了小葵五年、如今依然在小葵身邊的人是他,未來也是小葵和他一起去走。他搖了搖頭,把不安的情緒甩開,起身去整理小葵這幾天的畫作,一張一張拍照保存,然後放到晾幹架上放好。
門吱呀一聲響,小葵回來了。她戴着草帽,臉上汗津津的。看了看時間,正午十二點。真是的,這麽熱跑出去,早飯都沒有吃,她身體一向嬌弱,萬一中暑怎麽辦,山裏的秋老虎是鬧着玩的嗎?
林宇沒有說話,去廚房熱飯菜,沉默地端到小桌上。兩個人沉默地吃飯,他給她盛飯,夾菜,舀湯,收拾碗筷,動作上還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神色也是若無其事,但是嘴抿得緊緊的不說一句話。小葵跟到廚房,有些心虛地沒話找話:“要不,我來洗碗?”從剛開始在一起,就一直是林宇承擔了全部家務,小葵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顧,他說舍不得她那雙漂亮的手弄髒弄粗糙,那是天生握畫筆和彈琴的手。
林宇還是沒有說話,低着頭手腳麻利地洗好碗,放在架子上瀝水。小葵又說:“我幫你擦桌子吧!”林宇避開了她伸手搶抹布的手,三下兩下擦幹淨了桌子和竈臺。他倒了一杯在井水裏冰過的水果茶塞在她手裏,轉身走出廚房。小葵握着涼絲絲的茶杯,趕緊跟出去問:“你怎麽不開心了?”
林宇不理他,上樓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取出電腦插上無線網卡。那是這個屋子裏信號最好的地方。
小葵跟在他身後,讪讪地搭話:“你煮的雞湯真好喝,吃得我好撐。水果茶也好喝。”他還是不吭聲,風把鐵線上晾着的裙子吹得要掉下來,他起身把幹透了的衣服都取下來,疊好摞在幹淨的竹籃子裏。小葵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悶聲悶氣地說:“你生氣了?對不起嘛。”
林宇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真心沒辦法對她生氣很久。他轉身圈住她,問她去哪兒了。“就……随便轉轉!斃】男榈匦∩怠A鐘钛纖嗟厮擔骸八姹阕課以趺綽逭也壞僥悖懇蛔妥簧銜纾渴只裁揮寫愕降資歉墒裁慈チ耍空獯遄誘饷茨吧澆穆酚植緩茫恢牢一岬P乃潰俊斃】傅乜醋潘
很多時候,她只是想一個人走走,一個人看看曾經刻骨銘心的地方,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回憶往事的眼淚和憂郁模樣,也擔心他會介意她過了那麽久還這麽惦記初陽,所以只能偷偷摸摸一個人跑出去。
林宇捧着她的臉,認真地說:“以後不能瞎跑,去哪兒都叫上我。不論你是要緬懷過去,還是心有不甘想找到你的初陽哥哥,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和你一起面對。誰知道山裏會不會有什麽危險?你要是出一點兒好歹,我怎麽辦?”林宇指指她的心口:“不要關上門,請讓我住到裏面去。” 小葵感動地看着他,他們倆多麽相像啊!都是那樣情深滿滿的目光,那樣溫暖寬闊的胸懷。雖然他們從來不認識,小葵也從不會拿他們比較,那樣是對曾經的初陽哥哥的亵渎,也是對現在的林宇的不公平,擁有他們的愛,她覺得自己多麽幸運!即使人生有什麽不如意,因為有這樣的愛,也值得抛開一切,勇敢前行。
要走的前一天,小葵和林宇站在巨石看日出。是該往前走了,一直徘徊在往事裏傷感自憐,再熱切地祈盼初陽出現,也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此次離開,不知道将來還會不會再來,像是要完成什麽儀式一樣,小葵想要站在這裏,和過去的自己,和曾經的初陽,告個別。
沐浴着萬丈金光,小葵手裏握着一包東西,在心裏默默的跟初陽說着話。林宇問:“這是什麽?”這是一包手機殘骸,小葵一直小心保管,遠渡重洋也帶在身邊,只因那是來自初陽的最後一件紀念物。
十一年前的那天清晨,她在滿室陽光裏醒來,習慣性地去初陽的房間找他,但是被子疊得整齊,廚房裏,樓上,門外,怎麽都找不到初陽哥哥。她看着收拾得整潔但是毫無生趣的小屋,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令她恐慌起來。她慢慢的回憶起頭天晚上初陽對她說過的話,“不管怎樣,你都要快樂地活着,健康地活着,知道嗎?你答應我,好嗎?”
隐隐意識到了什麽,她慘白着臉跌坐在堂屋裏,失神地拽着初陽搭在椅子上的一件衣服。她像是被抛棄了的小孩子,惶恐無助,就好像爸爸第一次告訴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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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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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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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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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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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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