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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和的手果然在三天內好了,如玉手掌上,原本猙獰的傷痕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殷夏心頭總算放下一顆大石,笑着說以後請他一壺頂好的春風醉。

然而由于課業繁忙,國子監內又嚴禁監生飲酒作樂,所以這酒便一直欠着了。

在國子監讀書的日子裏,殷夏時不時就能看見姬和。

通識課程上,從經史之間擡起頭的時候,她會下意識的尋找前排一衆紫袍中,那個最端方的背影。

午後的樹蔭下,她靠在青石上半夢半醒的打盹兒時,偶爾也會看見他一閃而過的身影。

與整日學着勾股定理,解着一元二次方程渾水摸魚、混吃等死的殷夏不同,他學的是正兒八經的治國安民之道,日日忙碌不休的埋頭于經史子集之中,偶爾才從書山中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殷夏發現了。

她每每情不自禁的欣賞他的容姿的時候,對方有半數時候會睫毛一顫,擡眼側頭回望過來;有三分可能會佯裝不知,唇畔卻挂起微末的笑意;

還有少許時分,他大概是真的沒有發現,眉宇間會露出真實的疲憊來。

但是奇怪的很,明明如此疲憊,他那雙眸子卻是滿足愉悅的。

除卻這些時刻,有時候殷夏會無意間發現,對方的目光也時不時地在追随着她。

若被她直白的望回去了,猝不及防之下可能還會慌亂的躲閃,就顯出與他平日裏沉穩淡然頗為不同的可愛來。

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她若進一步,他的眸子便會亮一分。

在先生的講經聲中昏昏欲睡的時候,殷夏有時會想到零零總總聽到的,關于他的傳聞。

除去那些誇贊之語和閨中小姐芳心暗許的轶事,坊間漸漸有了魏子珣好男風的流言。

不少知情人來找殷夏明裏暗裏刺探消息。

殷夏答的義正言辭:“子珣端方持重,豈是你們所說的輕浮之人。”

“至于我們二人之間,”殷夏垂眸笑道,“他是天上雪,我是塘間泥,只日日仰望傾慕着,盼着幾片雪花能飄至我的塘中,讓我一親芳澤罷了。”

坊間流言無法遏制,只能引導。

殷夏有意把濁名攬在自己身上,便添了油加了醋,目光超然,言辭懇切,仿佛自己已然對他愛的卑微又癡迷一般。

“若那小世子亦心悅于你呢?”

殷夏微笑搖頭,裝得又落寞又釋然:“絕無可能。”

眼前一群人突然不說話了。

殷夏有些莫名,心想我奧斯卡小影後難道翻車了?

順着他們的複雜目光回頭一看,她正好看到魏子珣折返而去的背影。

摻着一點真心的妄語被他聽去了,殷夏晚上入睡前細細的一琢磨,不禁羞赧的拉起被子蓋上臉,恨不得再打上幾個滾。

不過情緒淡去,她冷靜下來之後,泛波的心湖終是歸于平靜。

有些事,就這樣朦胧暧昧着也挺好的,殷夏想。

不說高門和平民之間的天塹,單是想一想那些世家公子将來的後院,殷夏就望而卻步了。

好不容易得來這一世,她可不是來給自己找氣生、找罪受的。

況且她現在活得滋潤,本就不需要依附旁人。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越來越被他所牽動之後,殷夏有點想抽身了。

不然,可能就來不及了。

那之後的日日,一如往常。

只是那人經過時,她不再擡眼,偶爾站在遠處輕飄飄的一掠,也不會被他發現。

姬和漸漸察覺原本貪看他的那雙眼,如今總是漫無目的的落在別處。

他試圖不動聲色的拉近他們的距離,卻總被她狀似無意的躲開。

秋日的一個黃昏,姬和候在算館的門前,殷夏最後一個出來。

她見了他未語先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如同她對旁人一樣。

“子珣找我有什麽事嗎?你兄長與人對陣時又被傷到了嗎,無痕膏用完了?”

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殷夏垂下眸子回避他的目光,自顧自的說:“那我明日再帶些過來給你。”

“不用。”

“那......”

姬和看着她,輕緩的眨了一下眼:“我找你沒有別的事。”

見她眸光閃動一下,目光一飄望向了天邊的餘霞,姬和掩下眸中落寂,垂眸看在秋風中委地的紅楓葉。

“七日後的旬假,還了你欠我的那壺春風醉如何?”

殷夏微揚的嘴角一僵,慢慢垂落下來,不過随即又上揚了一個更大的弧度,只不過那笑有些勉強。

她故作輕快地說:“好啊,我們一醉......”

“方休。”

不知怎的,她的心頭突然很難過。

她笑不出來了,便率先擡腳往前走。

姬和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看着殷夏近乎落荒而逃的樣子,看着她喊住路過此地正準備望風而逃的李瑾元,然後站在遠遠的地方給自己揮了揮手。

他的眸子攥住她不放,透出一種殷夏從未見過的癡迷狠意。一直到那道影子再也看不見了,姬和才收回目光,提起嘴角輕笑了一下。

他想明白了。

他就是想要這個人。

她救他于病重垂死之際,是他幼時流離時的庇佑,也是他曾遺失在茫茫大雪中數年的相思人。

年少的驚夢中,他早就明白,自己對他家小姐,生出的是□□直白的......男女之情。

這段時間的迂回試探,皆因他将自己想的太過高潔。

小姐回來之後,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圓了最大的遺憾了,他只要遠遠地看着她富足安樂,暗中替她擋去災厄,便足夠了。

起初對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是存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思,想着任她去留随意的。

如今看來,這可真是誤會一場。

他原來是個賊心爛肺的、會将恩人吞吃入腹的惡狼。

——————

殷夏和李瑾元并肩走在街道上,李瑾元滴溜溜的眼珠時不時的瞟她一下。

“有話就說。”

李瑾元賊兮兮的看着她:“你和魏子珣吵架了?”

“沒有。”殷夏悶悶的說。

“啧,看你這樣子哪裏是沒有,”李瑾元一副知你莫若我的樣子,暗中又瞄了殷夏一眼,斟酌着說:“是因為魏子珣和沈君澤的事吧。”

殷夏走了幾步之後想起了這個名字,心中一驚,步子立馬停了。

她驚駭之色溢于言表:“你說誰?”

“沈君澤啊......”李瑾元有些迷糊,“你不知道嗎,最近魏子珣和他交往甚密。”

他嘟囔着說:“我還以為你因為這事生氣呢,合着你根本不知道啊。”

“不是我說啊小菀兒,魏子珣那是京中多少貴女難求他一個眼神的人物,你近日對他也太過冷落了些。”

李瑾元自顧自的說了一大串,擡眼一看菀青神色恍惚,面色蒼白,分明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的樣子。但是看她神情有異,李瑾元終是沒敢說什麽。

“你......怎麽了?”

這副六魂失守的樣子太吓人。

殷夏此時的全副心神都被“沈君澤”這三個字占了。

在此間生活太久,殷夏幾乎要忘記那與自己遙不相關的主線了。

此時猝然聽到“沈君澤”三個字,她才驀然驚覺,來年便是永安二十一年了。

那是謝輕菲攜幼弟進京的年份。

而沈君澤,是謝輕菲最恨的人。

在謝輕菲懵懂天真的第一世裏,她因謝林菲的構陷流落于青臨居,本不算什麽特別大的磨難。

可是她在那裏遇到了一個落魄的書生。

那人便是沈君澤。

孤苦無依的少女輕而易舉的就愛上了溫雅有禮的書生。

謝府從未斷過她的銀錢,可是她卻寧願荊釵布裙,省下來的份額或是供他讀書,或是默默攢下當做他進京的路費。

六七年如一日,終于等到京城傳來的消息。

新科狀元沈君澤,三月後迎娶丞相孫女李葉瑤。

謝輕菲拼着一口氣到了京城,恰逢他們大婚。

最可笑的是,謝輕菲的生母正是丞相的小女兒。

她昏迷後被丞相府收留,一躍成為了相府的表小姐。可是謝輕菲眼中只有自己的不幸。她不甘的找到沈君澤,想要問個明白。

可那沈君澤是個真正的冷情冷性、狼心狗肺之人。他一番哄勸親熱,騙的她成了他的妾。

原以為這便是最大的折辱了,可是閨中少女終究是涉世不深,目光短淺。

時值太子與小皇子兩派之争,沈君澤表面上是個超脫于外的清廉文官,實則根系深埋在小皇子一派之中。

丞相府是□□最大的助力,沈君澤娶李葉瑤是為了打探敵情,竊取情報,後來千方百計的哄着謝輕菲,自然不過是因為她成了丞相府的表小姐。

政權更疊,太子落敗,丞相府被滿門抄斬。

可身在閨中的謝輕菲對這其中隐私勾當依然毫無所覺,反而因為無依無靠,更加依賴沈君澤。

守了數年,沒守到一個名分,反而等到了坐穩皇位的新帝犒賞功臣,天子賜婚,尊貴的華陽郡主被大轎風風光光的擡入府中。

謝輕菲舉着匕首在兩位新人面前泣血質問的時候,華陽郡主惡毒的道出了肮髒的真相。

而後郡主奪了匕首,輕輕一送,便穿心而過。

沈君澤負手站在一側,只是淡淡的看着。

謝輕菲含恨閉上了眼,轉瞬之間,回到了自己的十三歲。

最美好的豆蔻之年,她有了一顆淬了毒的心。

她要用別人的血來洗自己的苦楚屈辱、來平自己的滔天怨氣,五年時間她肅清了廣陵郡,再有數月,她便要來京城割她至仇的血肉,變着法子讓沈君澤生不如死了。

念及此,殷夏心神大亂,她不停地默念着魏子珣三個字,終于想起書中提到他的那寥寥幾筆:

謝輕菲折盡沈君澤的黨羽,看着他渾身顫抖的蜷在自己的腳邊。

這時候,有人來報:“都處理妥當了,只是……與沈公子素來親厚的魏子珣,失蹤了。”

“那便讓他再也別回來了。”謝輕菲用腳尖勾起沈晏清瘦削的下巴,嫣然笑道:“沈君澤,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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