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姐姐!”

千鈞一發之際,驟然響起的凄厲少女音喝斷了她的動作。洛酒兒沖過來,一把奪下她手中尖銳的剪刀,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沖她吼:“你答應過我不傷她!”

她高舉的手慢慢垂落下來,輕聲啞然道:“酒兒,你看,他們什麽都有,卻總是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你瞧着也紮眼吧。”說罷這句,她轉身走出去,一步一步,仿佛腳下空落落的。

洛酒兒回頭看了眼殷夏,她剛要說些什麽,洛酒兒卻砰的一下關上了門,咔嚓一聲利落的上了鎖。

“酒兒?”

殷夏喊她,對方卻一句也不回應,沉默着走遠了。

她從門縫中看到天邊的魚肚白,淩晨還是太冷,深秋的寒意漸漸浸透了她的身子,仿佛連心都變得硬邦邦的。

那個戴着惡鬼面具的女人手上有幾分霸道功夫,殷夏幾次逃跑未遂,都是因為被她武力鎮壓了。

洛酒兒暴露于殷夏面前之後,那個女人就不再戴面具了。

她的鮮妍容貌和洛酒兒有五分相似,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少了些清冷感覺,多了幾分明銳之意。

原本她是打算把洛酒兒清清白白的摘出來的,所以特意帶了面具掩蓋相貌,結果那天她一時情緒激動,想要傷殷夏的時候把洛酒兒逼了出來,這面具便沒什麽必要了。

她叫洛雉,是洛酒兒的親姐姐。

那晚驚懼受寒之後,殷夏就開始咳,過了幾日發起燒來,腦子昏昏沉沉,隐約聽到洛雉這個名字之後,突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浮上心頭。

她似乎曾在哪裏聽過。

可是她到底沒能想起來。

殷夏住的屋子四處透風,床板梆硬,被子冷的像鐵一樣,在這樣惡劣的境遇下,殷夏覺得自己每天還能睜開眼簡直就是個奇跡。

就這樣過了近一周。

最後在利誘洛酒兒,甚至答應幫她贖身也依舊打動不了她之後,殷夏有氣無力的摸出了身上的銀子,表達了希望她們買幾床新被子,好暖暖活活準備過冬的美好願望。

結果被子還沒買回來,她人就被提走了。

殷夏乖得很,讓蒙眼睛就蒙眼睛,被人挾着,讓往哪拐彎就往哪拐彎,心想我就剩這半口氣了,随便你折騰吧。

反正她自己逃不掉,也沒人會來救她。

畢竟,如果魏子珣會來,早該來了。

殷夏自認被放棄的徹底。

她燒糊塗的時候曾憤憤的想,所以我一開始就想把跟他攀扯上關系的苗頭死死掐滅,明知道侯門世家事端最多,她無權無勢一個不慎就會惹禍上身,最後還是鬼迷了心竅,借醉裝瘋把人招來了。

有這一天可不是自找嗎?

最後不知走到了何處,洛雉終于停了。

殷夏反正豁出去了,自暴自棄的想說個什麽便說個什麽。

“我死之後可別草席一卷把我扔路邊啊,我有錢,你們得給我準備個最貴的棺。”

然後她被往前一推,踉跄幾步跌入了個朝她迎來的懷抱裏。

殷夏由于發燒腦子有點兒轉不動彎,整個人就有幾分傻氣,察覺到那人一上來就對她動手動腳,殷夏慢吞吞的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莫非我被她賣了?

就像被拐賣到山溝溝裏給傻子當媳婦的失足少女一樣?

不行我受不了這委屈!

殷夏掙紮着想從他懷裏逃出來,然後大手一揮沖着洛雉喊“這傻子給了你多少錢?我殷大小姐出雙倍!”

可是她身上實在沒有力氣,就連推拒掙紮的動作都軟綿綿的,仿佛貓兒撒嬌般的撓抓一般。

那人不知是不耐煩了還是怎的,一手将她的雙腕扣制在她身前,一手扶住了她的後腦。

她被迫微微仰起頭,随後額頭便貼上了一片涼意。

還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另一個人的呼吸。

“我來晚了。”

殷夏愣了一瞬,緊接着鼻頭就一酸,她試圖把這來勢洶洶的委屈強行押下去,可是嘴不可控制的撇了兩下之後,她臉上沒所謂的表情還是徹底崩了。

她哭的酣暢淋漓,像是要用眼淚來量化她的傷心委屈、苦楚艱辛似的,一時間氣兒都上不來。

最後她累極倦極,不知什麽時候便睡了過去。

姬和将殷夏好生生的安放在舒适溫暖的馬車廂中,回頭看了看不遠處正被府上的烏衣暗衛壓着,走向洛雉的沈君澤。

烏衣衛把沈君澤往前一推,他飄飄蕩蕩站不穩似的向前栽去,那女子忙伸出手扶他。

将觸未觸的那一瞬間,烏衣衛身形一動,只見亮光一閃,他抽劍下劈回劍入鞘,行雲流水的瞬息之間,洛雉的腕子上出現了一圈細細的血線。

沈君澤跪伏于街,洛雉也捧着自己的斷手癱軟在地。

姬和滿意了,一甩袍袖進了溫暖靜好的車廂,垂眸看着擁被安睡的心上人,一臉的溫良恭儉讓。

——————

殷夏醒來發現自己又在侯府的廂房中,她翻了兩下身,看到魏子珣支着肘閉着眼靠坐在她的床旁。

被她的動作驚動,他擡眼看過來,眉間略有倦色,眸中爬滿血絲。

他替殷夏掖了掖被子,把她露出的雙肩妥帖的包住,只剩一顆小腦袋露在外面。

殷夏乖乖的躺在被子裏睜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想喝水。”

魏子珣起身去給他倒熱水,殷夏側過身盯着他看。

被他扶着喂完水後,殷夏問他:“你把沈君澤放走了?”

他将茶杯放于一邊,垂下的眼眸中倏地劃過一抹濃重暗色,嘴上卻勾起淺笑,淡淡的應了一聲。

放走是放走了,但在放走之前,他可沒有好過。

“他不是......知道你的秘密嗎?”

“沒關系。”他從容答道,“我也有他的把柄。”

“他一個無可依傍的寒門學子,唯一的出路便是科舉高中,一朝飛黃騰達。”

“但是我這裏......有他會試舞弊的證據。”

“若是這事被報上去,他不僅仕途盡毀,唯一的希望也會永遠破滅,從而再也無法翻身。”

“先前關着他的确簡單方便,不過就算如今不扣住他人,我也自有辦法讓他把秘密爛在肚子裏。”

“你不必憂心這些。”

“啊......”殷夏有些恍然的點了幾下頭,“原來是這樣啊。”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啊。

她發現他的神情眼眸乃止細微的動作表情,都會帶給她一種被深深、深深眷戀着的感覺。

可是從一些事上殷夏又覺得不是這麽回事。

對方表現的像是被她牢牢套住、無法掙紮的獵物,可是在她一步步的走向那誘人的俘虜的時候,卻發現腳下是泥沼般無聲卻致命的陷阱。

剎那之間,殷夏有種感覺,仿佛這個人一直是游刃有餘,随時可以抽身的,而她卻正在被引誘着,一點一點的深陷下去。

這樣可不行。

如果她不能潇灑抽身的話,可不行。

殷夏坐起來,看着端着藥碗走過來的魏子珣,淡淡的笑着,給自己的心覆上一層薄硬的堅冰。

她在威遠侯府中養了三天氣色才漸漸好起來,第四日清晨,她早早地把自己收拾妥當,裹上厚厚的鬥篷,一開門碰到了正要叩門而入的魏子珣。

對方見了她一身裝束,面色頓時一沉。

殷夏不待他開口便說:“已經在府中叨擾了三日,如今我也好些了,再賴下去就不成樣子了。”

他皺眉:“跟我講這些客套話做什麽,你安心住着便是。”

她搖搖頭:“侯府很好,不過我畢竟......自己有家。”

殷夏攏了攏鬥篷越過他走出門去,行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去看,發現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仿佛她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似的。

“子珣。”她也不管他心中彎彎繞繞的有什麽思量,由着性子喚他一聲,見他轉過身來,便笑道,“送我回家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她這次曠的課比上次更久,回去之後沒多久就被祭酒大人從館中拎出來訓斥了一頓,末了他告誡意味頗深的警告她:“若是你繼續這般藝業不勤,我這小小的廟,怕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殷夏凜然受教,恭謹一拜正要應聲認錯,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下官以為不用以後了。”

孫學官拿着幾張紙從門外走過來,恭敬地分開鋪展在祭酒身前的桌案上,一開口便是:“菀青身為求學監生,不僅悖慢師長,而且游處非類,不修法度,本是早該被趕出去的。”

“可我看他有幾分才華,心下不忍,便私心縱容了他。”孫學官眼皮也不眨一下,不知是哪裏來的底氣,竟一點也不心虛,他指了指桌上宣紙:“看了這些我才發現,留着他是件禍事。”

殷夏心中冷笑,心想我又不會詛咒畫符,你拿着幾張破紙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平白往我頭上潑髒水,随心所欲的扣帽子了嗎?

她素來知道孫學官的德行,也懶得給他眼神,只将目光落在祭酒大人身上。

這位大人向來是公正的,定不會任那姓孫的随便攀誣于她。

可是祭酒的面色卻越來越凝重,殷夏察覺不對,想要暗自湊上去瞧一瞧那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麽,剛挪了一步,祭酒大人就氣急敗壞的将手中那張紙狠狠一擲,手指顫抖着指着她,怫然怒道:“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那紙飄飄蕩蕩落在了殷夏腳邊,她凝眸一看,頓時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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