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冬日嚴寒,晚上的宴席設在大殿之中。

此間燭火搖曳,公子小姐隔着一道帷幔分席而坐,朦胧間矜持的擡眼,悄悄探看。

薛尚書的長女薛湘月十七芳華,待字閨中。薛夫人頭一次操持女兒大事,瞻前顧後,猶豫不定,總覺得別人家的公子什麽樣,總要親自見了才放心。

而且除了薛湘月,她嫡親的女兒薛茜月再有月餘也要及笄了,于是她便辦了這場燭燈夜宴,廣邀合家适齡公子小姐,擇婿之意再明顯不過。

由于這次宴會并不只有薛家小姐,京中有美名有家世的閨秀也來了大半,所以各家的少年公子也都被吸引而來。

殿中座無虛席,公子們風流倜傥,談笑風生,小姐們更不必說,一個賽一個的衣着華盛,人比花嬌。

殷夏不動聲色的擡眼掃了一遍,竟看到首席之中,三皇子段承瑾赫然在列。

緊挨着他的那處席位空着,不知是哪個身份顯赫的世家少爺還沒有來。

殷夏心有所感,隔着朦胧帷幔掃過對面的世家小姐,最後在末等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兒。

清平縣主謝輕菲。

怪不得三皇子也來了,殷夏心道。

時日漸久,書中的內容殷夏很多都已經記不清了,這天要不是看到了三皇子和謝輕菲,她還真的沒想起來書中提到過這場宴會。

不過就算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若問她這場宴會上具體發生了什麽,殷夏也說不上來了。

只記得謝輕菲在這場宴會上出盡風頭,在京城初步揚名。

殷夏晃晃腦袋不再想,揚名便揚名吧,合該如此,左右和她沒什麽幹系。

她等的有些犯困的時候,正襟危坐與人假笑尬聊的李瑾元終于打發走了一位仁兄,難得有了空閑,狗狗祟祟的回頭看了殷夏一眼。

殷夏會意,行至案前裝模作樣的倒了一杯溫茶,捧着給李瑾元遞過去,卻一個不小心潑在了他身上。

茶杯咕嚕嚕的在地上滾了半圈,沒碎。

殷夏大驚失色,跪坐于地深深的埋着頭,顫聲讨饒。

李瑾元一副十分懊惱的樣子,但是他的性子素來溫軟,到底沒有責備這個毛手毛腳的小丫頭,只帶着歉意給一個握杯盞而來的公子告了聲罪,随後便起身帶着殷夏離席了。

殷夏垂着頭跟在他身後,心想,還真順利。

誰知李瑾元走着走着突然停了,殷夏一個沒留神撞到了他的背上,鼻尖都紅了。

緊接着,嘈雜的殿中突然漸漸地靜了下來。

殷夏垂着頭不敢有動靜,緊接着便聽見一道嬌滴滴的女聲,殿中靜寂,她的聲音雖不大,卻還是讓在座每個人都聽了個清楚。

“聽聞輕菲姐姐墨寶一絕,今日大家難得一聚,不知能否讓我們開一開眼界?”

“茜月妹妹謬贊了。”謝輕菲回道,“絲竹之宴上整那些無趣的幹什麽?輕菲可不想掃興。”

“倒是素來聽聞茜月妹妹舞姿柔美動人,不知今日可否一飽眼福?”

哦豁,精彩。吃瓜群衆殷夏心中發射了一條彈幕。

殷夏隐約想起來了一點兒劇情。

這個被謝輕菲稱為“茜月妹妹”的,正是尚書府的嫡女薛茜月,她暗自愛慕三皇子,心心念念的想成為他的妃。

本來以她的門楣,這并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可是壞就壞在,世事總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對于薛茜月來說,突然出現在京城的謝輕菲就是那個變故。

薛茜月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商女,憑什麽讓三皇子圍着她團團轉?

她瞧着她礙眼極了。

此番故意這樣問,是因為她知道謝輕菲目不識丁,根本就連字都不會寫,“墨寶一絕”可不是誇她的,而是在□□裸的嘲諷她。

然而,重活一世的謝輕菲可不是什麽任人欺負的主兒,她一句話揭過薛茜月的提議,轉而誇贊她的舞來。

這其中含的也不是什麽好意。

宴會之上當衆獻舞,那是供人賞玩的妓子。

兩個女子叫的一個比一個親,笑的一個比一個甜,說出口的話卻一個比一個毒。

殷夏凜然受教,将李瑾元突然停下害她撞到鼻子的事放在了一邊,悄悄轉身,想瞄一下在座各位的表情。

卻突然被李瑾元拉住了胳膊,硬生生的被他拽着跑了出去。

途中似乎掠過了一個身形熟悉的人。

想來便是那人将李瑾元震在了原地。

然而殷夏此時卻顧不上這些。

她踉跄了兩步差點摔倒,心中有些惱,心想這狗子突然發什麽瘋呢?

她面色不虞剛要開口問話,就被身後追來的一聲質問吓得渾身一個激靈。

倒不是那話多可怕,而是說話人的聲音太熟悉。

“李公子跑那麽急做什麽?”姬和轉過身,看着一副逃命架勢的李瑾元。

有些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身旁那個女子身上。

她一直藏在李瑾元身後,姬和起初沒有瞧見,方才他們奔逃而過的時候,他匆匆一掠......

既隐約瞧見了那眉眼,他可不願意就這樣被李瑾元糊弄過去。

怎麽着也得讓他停下來,看個究竟。

此時的殷夏欲哭無淚。

居然是魏子珣!一定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他可不像李瑾元那麽好騙,被他瞧見我這副模樣,必然會起疑心,到時候紙就包不住火了。

那我就玩兒完了!

殷夏跟着李瑾元撒丫子狂奔,心想他方才必然沒有看清,只要今晚逃過去了,日後死不承認便是。

她的小算盤大的噼啪響,誰知李瑾元那個二百五竟一句話把她賣了。

他一邊拉着她狂奔,一邊扯着嗓子喊道:“借用你家小菀兒一個晚上哈。你不同意也不行,反正人......”

“我帶走了!”

殷夏兩眼一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李瑾元帶着她往邊上一竄,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裏。

站在殿門處的姬和盯着二人消失的地方,緊抿着唇,目光漸漸陰鸷起來。

“鸠九。”

“屬下在。”

他身後閃出一個一身烏衣的影子。

“給我把她帶過來。”

烏影一閃,消失在了夜色裏。

不遠處,一處偏僻寂靜的院落的木門悄悄打開了。

李瑾元帶着殷夏鑽進去,屋中有個婆子聽到動靜,忙開門把他們迎了進去。

李瑾元是個藏不住事兒的,早把今晚的計劃告訴了姐姐李葉瑤。李葉瑤也不知怎的和他一起糊塗,竟給周氏悄悄遞了信兒,讓她們有所接應。

各個關節打通之後,殷夏輕易地就見着了深閨之中,病重虛弱的薛十娘。

她一張小臉蒼白透明,張着嘴急促的呼吸,好似喘不過來氣。

周氏在一邊滿面愁容的說着她的症狀:“一直吐,吃一點東西就嘔出來,前兩天還一直哭鬧着說頭痛肚子疼,折騰了許久不見好,反而現在氣兒都快......”

她說不下去了。

殷夏細細的瞧了她的口唇,面色,瞳孔,湊近時,聞到她口中有點異味。

“她最近有沒有亂吃什麽東西?”

“沒有,她的吃穿都是我親自照看的,再不能更細致了,偏偏還要生這樣的病......”周氏泣不成聲。

殷夏小聲嘀咕一句:“這就奇怪了......”

周氏見她眉頭皺起,以為是沒了希望,不禁大恸。

雖李葉瑤和她說了,她弟弟找來的人約莫不靠譜,讓她別抱太大希望,但是她窮途末路,就盼着這點希望了。

請來的大夫最終都是搖頭嘆氣,那一聲聲的,直接嘆在了她的心上,讓她越來越心如死灰。

若是這次也不成了......

就罷了吧。

索性她和十娘一起去了,也不用再遭受這些折磨了。

殷夏的手探入袖中摸索了片刻,捏出一個小瓷瓶來,轉頭遞給周氏,卻發現她眼神空洞,渾渾噩噩,竟也不接。

“夫人?”

周氏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盯住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成了?”

“拿着。”殷夏把那小瓷瓶放在他手心裏,“這裏面有十二粒片劑,早晚各讓她吃一粒,吃完若是還沒有好全,來城南的曲柳巷找我。”

周氏怔怔的捏着瓷瓶,仿佛沒聽懂她在說什麽。

“這次來不便帶藥箱,我只帶了些小兒病症最常用的藥和一些常規的解毒劑。”殷夏目光凝然的盯着她,談吐間的自信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量可能少了些,不過症狀定是能緩解的。”

“她現在太虛弱,你要記得勤喂她水,一定要勤喂,這樣她體內的毒素才能快些排出來。”

“毒?”周氏面色一變,目光又痛又恨,“我的十娘被人害了!”

“啊,這個倒也未必,許是小孩亂吃......”

“我的孩子定是被那賤蹄子害了!”周氏突然尖聲道。

殷夏摸了摸耳朵,住嘴了。

她索性繞過這件事,繼續囑咐道:“這幾日喂她些清淡小粥,軟糯易消化。”

“最好閉門謝客,整日嘈嘈雜雜的孩子休息不好。”

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通之後,殷夏終于交代完了,踏出了屋門。

她左右看了看,叽裏咕嚕說了兩句鳥語,然後傻站在原地。

一炷香後,李瑾元還是沒有出現。

她心中暗罵一聲,心想,我又被這小子耍了。

說好在院中等着我出來,還鄭重其事的編了個巨二無比的暗號,結果那小子竟然放她鴿子!

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個旮沓偷笑呢!

殷夏捋了捋袖子,心想,一會兒一定要揍這家夥一頓。

走到木門口,她正要開門,突然看到門縫之外由遠及近的一片火光。

火把之下是黑壓壓的幾十人,熙熙攘攘的直奔着這處院落而來。

這是......怎麽了?

殷夏心中咯噔一聲,後退幾步,看了看院牆圍起來的四方院落,和眼前唯一的門。

轉眼間,人聲已經到了近前,殷夏困在院中,一時間竟無所遁形。

她的手心沁出一層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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