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幕之下,此時尚書府燈火通明的大殿中一片空蕩。
唯有第二席上,端坐着一個身着黑色大袖衫的形貌昳麗的男子,他雍容有度的擡手斟上一杯酒,清隽冷冽的眼眸倏地一擡,握杯前舉,看着眼前坐立難安的少年道:“李公子,請。”
李瑾元硬着頭皮接下來。
姬和冷冷的睨着他,突然道:“李公子知道......菀青她是個姑娘家?”
李瑾元一愣:“菀青怎麽會是個姑娘家?”
片刻之後他恍然悟了,連忙道:“魏公子誤會了,今日只是為了方便行事,小菀兒才扮作女裝呢。”
“不過也難怪,小菀兒生的好看,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顧盼之間粲然生輝,比之我姐姐也不遑多讓。”李瑾元回想着她的樣子,不由得出了神,“那楚楚動人的樣子,的确不像個公子。”
“不過......”李瑾元眉頭一皺,“旁人被騙過也就算了,你素來與小菀兒最親近,怎麽也分不清呢?”
姬和不作聲,擡袖掩面飲了一口酒,心想,這是個傻的。
他眼睛一睇,掃了一眼垂首跪在一旁的烏衣衛鸠九,他面色蒼白,冷汗順着額邊流下來,将落未落的挂在下巴尖上。
他這幅樣子,已經有一刻鐘了。
姬和收回視線,權當沒有看見這個人。
讓他去拿人,他應的積極,行動的也利落,不到兩刻鐘便回來了。
一臉冷面的拎着小雞仔似的的李瑾元,把他提到了姬和面前。
姬和匪夷所思的上上下下掃了他一眼,像是瞧見了個稀罕物。
“威遠侯親自教養暗訓十幾年,就培養出來你這樣一個憨貨?”
一句話把人說的面無血色,深受打擊,無地自容的跪在了一邊。
姬和也懶得理他,瞧着李瑾元客氣又不善的問話。
李瑾元一五一十,掏心掏肺的全說了。講到薛十娘的可憐之處,眸中還泛起了淚光,但是被姬和的眼神一掃,吓得又憋了回去。
他一番聲情并茂的陳述之後,瞧見姬和只低頭把玩着一塊白色玉環,已經懶得擡頭瞧他一眼了。
李瑾元毫不受其冷淡态度的影響,左右看了看,又原地轉了個圈,一張臉上頓時寫滿了驚奇。
“這裏的人都去哪兒了?”
姬和沒有理會他,李瑾元瞄他一眼,狗狗祟祟的往旁邊挪了挪,與鸠九并排蹲着,在他身邊悄聲道:“這兒的人哪去啦?”
鸠九抿了下唇,低垂的頭紋絲不動,整個人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仿佛已經化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回公子。”鸠九平鋪直敘的道,“方才謝家小姐和薛二娘在殿上起了争執,薛二娘稱謝家小姐偷了她的翡翠玉镯,謝家小姐稱那玉镯是自己的。”
“各執一詞氣氛微妙的時候,謝家小姐直接取下頭上價值連城的碧血桃花簪擲碎于地,她烏發垂落,驚了四座嘩然而起。”
“薛二娘下不來臺,陰陽怪氣的羞辱她,然後謝家小姐笑盈盈的和大家分享了一件府中秘事。”
李瑾元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等着他說這秘事究竟是什麽。
鸠九正要繼續,卻突然感覺到一道視線。
他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正好對上了姬和似笑非笑的眼神。
姬和尊口一開:“這等事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他的主子語氣平淡,似是随口一說,但是鸠九的臉還是刷的又白了一層,習武十幾年的他聲氣都變得虛弱了,局促道:“屬下耳力尚可。”
李瑾元見這兩廂又不說話了,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戳了戳他:“什麽秘聞?”
鸠九紋絲不動的身姿被他戳的更僵了,他悄悄瞄了一眼輕撫雲紋玉環的姬和,卻沒得到任何示意,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李瑾元又問:“什麽秘聞?”
鸠九硬着頭皮說:“謝家小姐手下有藥材生意,她說手下的人曾被一個官婢求買一種長于蜀中的劇毒之物——烏頭。”
李瑾元目光凜然的點了點頭,鸠九以為他明白了,從善如流的噤了聲,然而三秒後李瑾元一臉無知的轉過頭去看他:“然後呢?”
“......”鸠九幹巴巴的道,“那官婢正是薛二娘的貼身婢女,謝家小姐提起此事,直指薛十娘突發急病,奄奄垂危,皆是薛二娘故意所害。”
“因為烏頭生于蜀地,京中罕見,所以大夫才對薛十娘的病症束手無策。”
李瑾元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薛二娘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為什麽要做這麽惡毒的事?”
“席間自然也有人質疑她的一面之詞,所以......”鸠九暗自嘆了口氣,“他們帶着一個蜀地名醫,浩浩蕩蕩的去了薛十娘那裏。”
李瑾元恍然大悟,握拳一敲:“所以這裏的人全去薛十娘那裏看熱鬧了!”
鸠九以沉默代表贊同。
“壞了!”李瑾元突然驚叫起身,盯着姬和道:“小菀兒......”
“還在那裏......”說道後來他的聲氣漸漸弱下來。
姬和淡淡一哂:“不勞李公子費心。”
等着您想起來這茬,估計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兒已經被當成替罪羊活活打死了。
李瑾元急得團團轉:“小菀兒困在那院子裏出不來,豈不是被他們逮個正着。她身份不明不白的,到時候可怎麽和他們說!”
見姬和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李瑾元怒了,指着他道:“你進宮中這十幾日,小菀兒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眼神動不動望向西北,近些日子更是臉上笑影都沒了。”
他憤憤不平的紅着眼睛說:“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盼的是誰!”
姬和眸光一動,磨砂白玉環的手指頓住,終于擡眼分了他三分目光。
李瑾元怫然甩袖:“沒想到盼的是個心腸冷硬的負心漢!”
“我這就去找他,若是他平安無事,我一定拼死勸着他以後跟你再無瓜葛!”
姬和面色一冷,将雲紋玉環收入袖中,旋即其身,看着奔向門外的李瑾元,沉聲道:“鸠九!”
“是!”他身形一閃,幾步追至李瑾元身後,飄忽的鬼魅一般在他耳後輕聲道,“得罪。”
然後伸手一擒,将他按跪于地。
毫無反抗之力的李瑾元,聽到了身後姬和緩緩行來的腳步聲。
“她已經不在那裏了,我本不必這樣做。”姬和看着被迫垂頭的他,聲音陰冷,“但是你不該說最後那句話。”
“這次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但是李公子,你得記住哪些話是萬萬不可提的。”他輕聲一笑,無端的讓人心底發涼,“不然......丞相府我雖還動不得,但是給您在意的人添點厄運......”
“可是小事一樁。”
李瑾元咬着牙關目眦欲裂:“你想對小菀兒做什麽。”
姬和停下腳步,黑衫大袖輕擺片刻,肅重沉寂下來。因他這句話,他周身空氣又冷了三分,方寸之地,一片冷滞。
“我想對她做什麽,便對她做什麽。”
李瑾元拼命揚起頭,死死地盯着他:“你敢!”
姬和輕扯嘴角:“我為什麽不敢?”
他眸含異色的盯着他:“李公子倒是......情深義重。”
“只可惜,您遲了。”
他走入門外夜色中,鸠九垂眼,一個手刀劈向了被迫引頸的小公子。
直到意識一片黑沉之時,李瑾元也沒想明白,他何事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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