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殷夏在普羅寺藏了數日, 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師父回來。

“原以為以我師父的本事,不出三日便會回來了。”殷夏趴在石桌上與祁六說着閑話, “誰知沒把他等回來, 祁大哥倒是先到了。”

祁山為人豪爽熱情, 在知道她就是謝林菲之後,自顧自的與她熟稔了起來。殷夏起初有些不适應, 過了兩日才漸漸少了些距離感。

謝林菲本是謝家的女兒, 是謝華菲正兒八經的妹妹, 所以殷夏便入鄉随俗, 也喚祁山一聲大哥。

他是個務實又有抱負的人, 早就不想把自己的大頭生意局限在廣陵郡。這次因着謝林菲的由頭進了京,除了拜會一下他的恩人, 還是存了幾分大幹一場的心思的。

于是他不像殷夏和祁六兩個游手好閑的人一樣,眯着眼睛懶洋洋的曬太陽,勤勤懇懇的一大早就出去尋找商機了。

祁六聽了殷夏的話,問道:“你師父不回來, 你便不走了嗎?”

“你要繼續留在京城嗎?”

“不會。”殷夏道,“對我而言,京城已經不是一個能久留的地方了。”

“可是,”她蹙了蹙眉, “不等師父回來,難道我要一個人上路嗎?”

祁六沒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殷夏生了幾分睡意的時候, 迷蒙間聽到他說:“前兩日我大哥采購了一批絲綢和瓷器,計劃運到西域。”

“他是祁家的總舵手,不可能親自護送商隊,可是這價值連城的貨物放手交給別人,他又放不下心。”

“所以昨晚,他問了問我的意見。”

祁六躺在樹幹上,望着天空說:“大哥多年來對我十分照顧,如今他有需要,我自然要替他分憂解難。”

“所以我攬了這事,這兩天籌備一下,大概後天就會啓程。”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如果那時你師父還沒有回來,與我一起去領略一下異域的風光,如何?”

殷夏聽着他的聲音,慢悠悠的想到了中原還未傳入的葡萄胡豆石榴子,一時間生了幾分饞意。

“好啊!”她直起身子,答應的很雀躍。

“嗯。”他被當空的太陽晃了眼,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又将手覆在了眼皮上。

而後嘴角無聲的,勾起一個弧度。

兩日後,天空陰沉,道生依舊沒有回來。

祁六從城中拉出幾大車的貨物,行了一小段路之後,停在了西山腳下。

他眯眼往山上望,瞧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走在漫漫的石階上,自上到下,漸行漸近。

祁六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着她下了最後一級石階。

他翻身下馬,不知從何處取了一個矮凳,一彎腰放在了車下,動作十分鄭重地為她挑開簾,面上卻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他一躬身,煞有其事的開口道:“請,我的小姐。”

殷夏搖頭笑了笑,走到近前,正要踩着木凳上車,卻聽到車隊後方傳來一陣喧嘩。

她翹首望去,見是幾個夥計圍住了一個姑娘,正在盤問什麽。

她似乎是來這裏尋人的,不過語無倫次,颠三倒四的,讓人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這車上物品貴重,夥計警惕心很強,見她形跡可疑,便圍住她不想讓她更進一步。

殷夏瞧了一眼,沒上去湊熱鬧,提起裙子擡腳踩上了木凳。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自己師父的法號。

她撥開人群走過去,看到那滿臉淚痕的姑娘,竟然是秋茗。

對方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霎時間好不容易穩住的情緒又崩潰了,她哭着說:“是你......”

“你快救救道生大師罷!”

殷夏心頭一緊。

師父出了什麽事?

————

殷夏随秋茗走到宮門處的時候遇到了阻礙。

秋茗出示了腰牌,要帶殷夏進去,那侍衛卻只準她自己通行,非要将殷夏攔在宮門外。

秋茗急道:“這是我從宮外尋來的為貴妃診病的能人,你若是如此不懂變通,耽誤了貴妃診病,到時候可沒什麽好下場!”

那侍衛聽了這話,卻仍是固執地不肯放人,鐵面無私的說:“我并沒有收到消息。”

“而且,上一個宮外來的能人,已經因為亂開方子、加重貴妃的病情而被關入大獄了。”

“我可不敢放不明不白的人進來。”

秋茗急的跳腳,她覺得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道生大師怎麽會是庸醫呢?他是庸醫的話,自己可怎麽辦呢!

她不想讓道生大師出事,可是如今,她尋來的救命稻草卻進不了宮門。

怎麽辦?秋茗心頭一片慌亂。

她下意識的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殷夏,卻見她嗔怪的瞟了她一眼,抱怨道:“姐姐糊塗什麽。”

殷夏摸出那塊貴妃給她的玉質腰牌,對侍衛笑道:“她因為貴妃的事情急糊塗了,我哪裏是什麽宮外的能人,只不過是栖梧宮的一個小宮女罷了。”

“您把我攔在宮外,是不想讓我回去當差了嗎?”

那侍衛驗過之後,總算把她們放進去了。

殷夏跟在秋茗身後,直奔着栖梧宮而去。

祁六已經走了,她到底沒能和他同行。

因為秋茗告訴她,她的師父因為給貴妃診病,被關入了獄中,到了今天,已經是第三日了。

這三日間,貴妃的病一日日的惡化,皇帝急怒攻心,要拿人開刀,竟對道生動了殺念。

雖然當時被身邊的人以“道生是為人所敬重的大師”為由,好說歹說的勸住了,但是貴妃若真是就此不好了,道生也必定難逃一劫。

殷夏想不出,貴妃究竟是得了什麽頑疾,才能讓她那無所不知的師父落到這般境地。

她得親自去瞧瞧。

秋茗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與她說個不停,皆是些自哀自憐之語,殷夏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沒有聽進心裏。

眼見就要到栖梧宮了,秋茗那車轱辘話中陡然冒出一句:“如今世子也不知所蹤......”

殷夏神色一變,沉聲道:“你說什麽?”

秋茗被她的語氣吓得一驚,随後面色複雜的看着她。

“那日上元燈會之後,世子就再也沒回來。”她小聲詢問,“姑娘可有什麽線索?”

殷夏沒說話。此時她的腦中有些混亂,各種念頭此起彼伏,好一會兒,最關鍵的那個才塵埃落定。

子珣,居然還是失蹤了。

為什麽?明明他與沈君澤早已沒有任何往來,為什麽他還是失蹤了?

她心不在焉的跟着秋茗踏入栖梧宮中,看着婢女在殿門處進進出出的忙碌,而後視線一轉,瞧見了牆角一叢嫩黃色的迎春花。

春天到了,貴妃......也病倒了。

殷夏恍然駐步。

難道......原書中的劇情,不可改變嗎?

殷夏心中掀起一場風暴。

是了,如果貴妃不死,三皇子不會那麽快成為儲君,謝輕菲,也不會那麽順利的,成為地位尊崇的太子妃。

所以即便謝輕菲沒了對她下手的理由,她還是被從地獄而來的病魔攥住了。

難怪......連師父都束手無策。

因為這是蒼天的意志。

殷夏久久的停在殿前,無法再邁出一步。

如果真的是那樣,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好像不太可能有辦法。

殷夏攥緊了拳頭,眉目一凝,擡腳踏入殿中。

可是謝源之如今還活着。

于她而言,天意可違!

————

三日後。

紅苓喜沖沖的跑入廚房,将幹淨的帕子浸在熱水中,沖秋茗道:“之前我不是和你說娘娘好了一些嗎!”她喜上眉梢,“你知道嗎,就在剛才,娘娘醒了!”

“瞧着不痛苦也不難受,還嫌身上黏膩,讓我給她擦身呢!”

秋茗舒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

“你怎麽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秋茗嗔她一眼:“瞎說,娘娘醒了,我怎麽會不高興呢。”

紅苓嬉笑道:“你這性子太悶了,高興就該有高興的樣子嘛。”她說完,拿着浸濕的熱帕子像歡快的雀兒一樣飛走了。

秋茗瞧着她的背影,心想,可是那位姑娘為何愁眉不展呢?

————

殷夏站在殿中,看着貴妃面上有了點血色,眸中也有了神采,甚至在婢女的伺候下穿衣下了床,全然是一副已經大好的樣子。

栖梧宮中的人上上下下皆喜氣洋洋。

可是她心中卻沉甸甸的,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因為她心底清楚,貴妃根本沒有痊愈。

她只是看上去好了起來。

三天前,她瞧了貴妃的病症之後,發現自己确實是束手無策。

焦灼之際,她想起約莫一年前的時候,與師父告別之時,他留給她的兩瓶藥。

她摸出其中一個青色瓷瓶。

師父雖然醫術高超,但是并不能治所有的病人。

有時候對一些無力回天又痛苦萬分的病人,師父會在他們同意的情況下,給他們用一種緩解疼痛、抑制症狀,卻無法遏制身體內損耗的藥。

他們的生命不會因此延長,甚至可能因為此藥掩蓋了真正的病情,所以掉以輕心,百無禁忌,從而更快的死亡。

殷夏掀開瓶塞,請晃了兩下,看着裏面小指甲蓋大小、通體白色的小藥丸。

它有一個非常不吉利的名字——奈何丹。

她給貴妃用的,便是這種藥。

殷夏盯着靠在窗邊的貴妃娘娘,有些怔怔。

見對方沖她招手,她慢慢走至貴妃身前。

“竟一直忘問了,”貴妃含笑看着殷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菀...青......”

名字剛出口,她的心口突然狠狠一絞,眼前一黑,緊接着便向下栽去。

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大概在明天晚上(27號)十點或十一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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