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遲到的對不起

三天之後，唐寧終于和程子木取得聯系，此時的程子木正在一列開往唐寧家的火車之上。

唐寧開心得就像個孩子一樣，他急于把自己的喜悅傳遞給蘇洋，所以纏在蘇洋身邊不肯離開半步。

蘇洋說要回學校去參加招聘會，閑下來的時候還能寫寫論文，因為距離交論文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在蘇洋說了幾次要離開的話之後，唐寧才終于嚴肅起來，他勸蘇洋不要回學校，既然來了這裏就在這裏找找試試，如果找到合适的機會，還可以提前實習提前入職。

就這樣留在這個城市嗎？蘇洋認真考慮着唐寧的勸說，雖然早早就做出決定要和唐寧在一起工作生活，可是在事情被一下子推到眼前不得不立馬做決定的時候，蘇洋本能的有些猶豫了。

在這個春光無限明媚的午後，蘇洋看着唐寧眼底盛放着的久違的笑容，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不為別的，他十分羨慕唐寧此刻的狀态，最愛的人在路上，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哥哥陪在身旁，對于此刻的唐寧來說，生活簡直不能更美好了。

心心念念的，喜歡的在乎的，不是在路上，就是已經在身旁，最美好的心境不過如此。

然後，不可避免的，蘇洋想到高遠航，想起高遠航和他的那個約定，一屋兩人再加一狗。曾幾何時，蘇洋也是個沉浸于美好幻想之中的幸福的人。可是現在，蘇洋無可憧憬不得不匆忙前行，很多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在向前走。

前路黑暗，比過去更甚，那是因為他曾經見到過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明，所以這日後的黑暗方才顯得更加無邊無際，更加讓人害怕。

高航遠，你在哪裏呢？你回到學校了嗎，還是你一直在上海沒有回來？你此刻正挽着誰的手臂說着輕佻的情話呢？

高遠航，在分開的這段時日裏，不知你是否如我想你一般，偶爾也會想到我呢？

程子木的到來，宛如一顆定心丸一般，定下了唐寧的心。唐寧的心安定了，便開始替蘇洋和自己張羅起工作來。蘇洋和程子木在唐寧家附近租了個房子，他們打算先租上三個月，等到畢業之後蘇洋再另找房子，而程子木還是會按照原計劃去北京尋找機會。

兩周之後，蘇洋找到工作，在一個小雜志社做編輯，實習期工資不高，勉強夠蘇洋支付房租和簡單的生活費用。之後，蘇洋忙于應付第一份工作，而唐寧卻依舊不緊不慢地混日子，他打算這幾個月先好好陪在程子木的身邊，等到畢業之後程子木走了他再去找工作。

這是一段平靜充實的時光，雖然蘇洋經常在忙了一整天之後回到家，還要面對程子木和唐寧的各種秀恩愛。不知道為什麽，蘇洋在看見兩個人難舍難分的樣子時，心裏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感覺他們似乎都在用盡全力揮霍着眼前能黏在一起的時光。

生活磕磕絆絆的，悲觀的蘇洋時常絕望，也幸虧他們日日在眼前晃悠，蘇洋才能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世界終究還是存在着一些值得期盼的東西。

陳欣打電話給蘇洋，她說她要到蘇洋這裏來看看。蘇洋這幾日忙得要命，他說讓陳欣晚一周再來，那時候新一期的雜志排好版了，也能稍微清閑幾日。

最後，蘇洋與陳欣把日期定在下個周五，可是還沒等到蘇洋下班，他再次接到陳欣的電話。陳欣說她已經到了，讓蘇洋下班之後趕緊過去接她。

蘇洋忙完手頭的工作時，已經差不多八點，他急匆匆趕往火車站去和陳欣會面。明明已經說好的事情，怎麽突然變卦了呢，蘇洋印象裏的陳欣并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他滿腹狐疑地在人群中尋找着陳欣的身影，在肯德基門口他找到了陳欣。

陳欣穿着一件紅色的大衣，在店鋪燈火的映照下，她的臉呈現出紅彤彤的顏色。她滿面愁苦地站着，就像一抹被遺忘在人間的晚霞。

蘇洋的身影剛一出現，陳欣就撲了上去，她躲在蘇洋的身後神情依舊緊張，嘴裏神神叨叨地說着，終于得救了。

“被搶了啊？”蘇洋被陳欣的反常弄得一頭霧水。

“差不多吧，被追殺呢？”藏在蘇洋身後的陳欣逐漸放松警惕。

“不是說好了下周五來的嗎，你現在突然間來了，我也沒時間帶你到處走走，最後不是白來一趟嗎？”蘇洋想得知原由。

“你以為我想來啊，我也忙着找工作呢，可是我今天要是不來的話我就完了。”陳欣覺得很委屈。

“怎麽了？”蘇洋詢問。

“有個人想見你，你見不見？”陳欣試探地問。

“誰？”

“高遠航！”

雖然時常會想起這個人，可高遠航這三個字，蘇洋已經很久沒有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了。今天聽到陳欣再提起，蘇洋的心裏難免泛起波瀾。心裏的蠢動在片刻之後安定下來，此時鑽進蘇洋腦子裏的只有一個念頭，高遠航一定是玩夠了所以才會想起他。

“不見。”蘇洋的聲音重歸平靜。

“媽呀，你見或者是不見，你都自己去跟他說吧。”陳欣龇牙咧嘴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你為什麽把他帶過來？”蘇洋責問着陳欣。

“你別這樣跟我說話，我也很無辜啊，今天早上跟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吃飯，我哪知道高遠航當時坐在我身後啊，他在我挂了電話之後挪到我旁邊跟我說話，他知道和我通話的就是你，所以他就一直纏着我讓我帶他來找你，我不想理他就回宿舍了，可是沒想到他這麽執着啊，而且還這麽不要臉，他在我宿舍樓下一直喊我的名字，見我不肯出來，他又委托各種不認識的女生去我的宿舍找我，蘇洋，我真是沒辦法了，你說他那麽個人往樓下一站，再這麽一鬧，我還能怎麽辦啊，你都想象不到就一個上午的時間，有多少個女生去宿舍‘看’我，我又不是動物，再說我跟他高遠航什麽關系也沒有啊，我不能背這莫名其妙的黑鍋，他就是個無賴啊，我只好帶他過來找你了。”陳欣為自己辯解着，她說起這些仍心有餘悸，雖然出賣蘇洋她很不情願，可這實在是無奈之舉啊。

“唉。”蘇洋嘆氣，高遠航那副無賴的德性确實讓人無從應對。

“我先找個地方住下了，明天我就回學校，你們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吧，你一定要原諒我，你說我這大學四年容易嗎，先是你，現在又是高遠航，我的名譽都被你們兩口子給毀了。”陳欣說着說着都快流出眼淚了。

“你要是能把他帶走，該有多好。”蘇洋癡心妄想着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蘇洋帶着陳欣在站前找的賓館，他開了兩間房，打算高遠航住一間陳欣住一間。和陳欣一起去房間安頓好之後，蘇洋叫陳欣打電話給高遠航，就算是為了陳欣以後能好好生活不再被打擾，他只能硬着頭皮和高遠航見一面。

“我說你們兩個這性格倒是很般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不能自己打給他嗎？”陳欣雖然嘴上忙着抱怨，可她還是按照蘇洋的吩咐把電話撥了出去。

很快，高遠航就趕過來，他找到蘇洋和陳欣所在的房間，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才推門走進去。

第一句話應該說點什麽呢，高遠航想了一路也沒個答案，可能是想見蘇洋的心情太急切，他的腦子裏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想這些。

高遠航停在門口沒敢往裏走，他見蘇洋的臉冷冰冰的就和當年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

完了，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好不容易把這塊冰融化了一點，現在又變回原形了。

高遠航的心底一陣懊惱，他剛想張嘴說話，可是陳欣坐在房間裏他不好開口。高遠航用眼神逼迫陳欣離開，陳欣實在是惹不起這位大爺，只能灰溜溜地拿起包逃去隔壁的房間。

“自求多福吧。”陳欣對蘇洋說。

“卸磨殺驢。”她對倚在門框上的高遠航說。

見陳欣終于離去，高遠航立刻關上房門，他本想坐到蘇洋的身邊，可蘇洋臉上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情，讓他不得不停住腳步。

在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高遠航感覺自己就快被凍僵了，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不先開口說話，蘇洋是死都不會主動說些什麽的。

“我前幾天回宿舍找你，但是你不在，小智告訴我說你去了唐寧家。”高遠航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句“我想你了”給憋了回去。

“你找我幹什麽？”蘇洋迎着高遠航的目光問道。

“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錯了。”高遠航難得乖巧一次。

“好，我聽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蘇洋回答。

“你跟我一起回去。”高遠航請求着。

“我還要上班。。”

“什麽上班？”

“我找到工作了，現在實習期，畢業之後就正式上班了。”蘇洋保持着面部的冷漠，雖然高遠航臉上隐忍的表情讓他有一瞬間的動容和心疼。

“不是說好了一起去上海的嗎？”高遠航萬萬沒想到蘇洋已經找到工作，他們雖然吵架鬧別扭了，可并不代表過去的約定就不算數。

“你是來逗我玩的嗎？”蘇洋已經生出怒火。

“玩你大爺！”高遠航很不理解，死都不能理解，他的一片真心到了蘇洋那裏，怎麽就成了玩呢？

“我沒大爺。”蘇洋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他只是不想在高遠航面前示弱。

“你明天就辭職！”高遠航一步步逼近蘇洋。

“不可能，三方協議都簽好了。”蘇洋坐得安穩，回答有力。

“那就回學校挂失，再補辦！”高遠航離蘇洋只剩一步的距離。

“你腦子有病嗎，高遠航？”蘇洋似笑非笑地看着高遠航。

高遠航停住腳步，因為他隐約從蘇洋的眼神裏看出一絲敵意。

“你誤會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現在我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了，你又來打擾我，你這樣有意思嗎？還是你在外面玩膩了，又想來我這換換口味？”蘇洋的語氣幾近嘲諷。

“你如果再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就揍你！”高遠航被蘇洋激怒了，他的情緒就快到達爆發的臨界點。

“曾經我也很向往你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可是後來你走了，我不是沒有等你，我怎麽會不等你，可你想想看，我最後等到的是什麽？”蘇洋并沒有退縮，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心裏的委屈說出來。

“呵呵，你也好意思說你等我，那時候我被你氣得半死，怎麽，我就不能發洩發洩，憑什麽啊，就允許你勾三搭四，我就不能尋花問柳放縱放縱了？”高遠航動怒的時候通常是沒有好話的。

“随便你吧，反正你原來的生活就是那樣的，和我有什麽關系？”蘇洋沒想到高遠航竟然會把□□的黑鍋扣到他的頭上。

“你他媽就是個騙子，你說和你沒關系，怎麽會沒關系，要不是你，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高遠航近乎咆哮。

“好，那就當作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對不起，這下你可以回去了吧？”只要能讓高遠航退出自己的生活，蘇洋什麽都願意去做。

“你跟我走，跟我去上海，好不好？”高遠航沒想到蘇洋會對他道歉，一句對不起讓他眼眶瞬間紅了。

“我們不能在一起了，高遠航，其實我挺感激你，你之前對我那麽好，可是，現在我真的沒辦法再和你重新開始了，我們之間太不公平，你永遠都有機會重新開始，可我只有你一個，你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你可以結婚生孩子建造一個家庭，我還是只有你一個，你走了，我就什麽都沒有了。”蘇洋的尖銳早已不見蹤影。

“蘇洋，我錯了，對不起。”高遠航蹲在蘇洋的腳邊，他的臉貼着蘇洋的腿，原本的強勢如今只剩乞求。

“你回去吧，以後按你的方式好好生活，你沒必要非和我攪在一起。”蘇洋把臉轉向窗外，他隐藏不住的心軟就快沖出眼眶。

“我是喝多了，所以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們分開的這幾個月裏，我只有過那一次。”高遠航極盡所能地挽留着蘇洋，他說的都是實話。

“高遠航，你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嗎，但凡兩個人中有一個人的意志不是百分百的堅定，那麽最後的結局只可能是悲劇收場，我和你不一樣，我早就認命了，可是擺在你眼前的卻是一個無比美好的世界啊。”蘇洋勸說着高遠航，也似乎是在提醒着自己。

“只要不死，只要我們都還活着，我們就能走下去。”高遠航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讓我走吧，好嗎？”蘇洋終于沒忍住，他的手緩緩落在高遠航的頭上。

再放縱自己一次吧，哪怕是最後摸摸這個人的頭發也好。

高遠航擡起頭，他想看看蘇洋此刻的眼神。能說的話都已經說盡，如果蘇洋依舊堅持如初，那麽他就放蘇洋離開。

可是，世事通常想來簡單，做起來卻無比艱難。高遠航以為自己能夠灑脫地讓蘇洋走，可當蘇洋打開房門的時候，他還是後悔了，他對着蘇洋的背影如喃喃自語般說道：

“蘇洋，我已經在上海找好房子了，那個房子客廳裏有一大扇落地窗，白天的時候光線特別充足，我打算買兩把椅子放在窗下，這樣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可以一起曬曬太陽，卧室也特別寬敞，還有一個躺上去很舒服的床。”

蘇洋的手停住了，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

“蘇洋，我把狗都買回來了，現在我姐幫忙養着，名字還沒取呢，你說叫什麽好呢？”

蘇洋幾乎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他下了天大的決心才忍住沒有回頭。

高遠航蹲在床邊對他說話，聲音理應是遠的模糊的，可蘇洋覺得此刻的高遠航像是正在他的耳邊呢喃着，這聲音十分清晰充滿誘惑，讓人難以抗拒。

但是，蘇洋心底的陰影太過巨大，他耳邊萦繞着的另一種聲音也不容忽略。

高遠航的許諾這般美好，可那一夜高遠航的喘息和女人的□□就宛如震耳的警鐘一般，時時提醒着蘇洋，他和高遠航是沒辦法長久的。

無知者才會無畏。蘇洋是一個見過黑夜的人，縱使短暫的光明值得珍惜，可是當再次跌進黑夜的時候，眼前的黑夜只會比當初來得更加猛烈更加讓人害怕。

既然這樣，不如就停在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