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撕碎的車票

高遠航再次從蘇洋的視線裏消失了，當然僅僅是視線裏而已，他每日都會不定時地出現在蘇洋的心上。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周，在平靜中按部就班地走到尾聲，拿到畢業證和學位證的這天就是四年時光的真正結尾。

蘇洋把兩個用金錢和時間澆灌築成的證書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陳欣和他是同樣的動作和同樣的表情，他們肩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邊的夕陽低垂眨眼間便會沒落在地平線之下，最後的釋放在這一刻已經迎面而來。

蘇洋和陳欣迎着歡呼而出的人群緩慢前行，其實他們很想開口對彼此說說此時的心情，可是周圍的人聲實在太過嘈雜，他們不想吶喊所以只能隐忍。

“一會我在這等你，這是最後一次和你出雙入對的機會了，我不能放過。”也許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或許是下午煩悶的畢業典禮太過于漫長的緣故，陳欣面容疲憊地打起哈欠。

“好，把東西送回去我就下來。”

關于離校該走的程序都走完，現在只剩一頓散夥飯，蘇洋沒有多少離別的憂傷，不知為何，他的心裏竟沒來由地感覺輕松。

蘇洋在爬樓梯的時候仍抱有幻想，這個時間回宿舍或許會碰到高遠航吧，因為吃完這頓散夥飯之後，明天他們将會離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校園。

暫且不去考慮他們的關系走到何種境地，在徹底揮別離去之前，蘇洋真正想見的終究只有高遠航一個。

他滿懷期待地推開門，宿舍裏空無一人，在短暫的失落過後，蘇洋苦笑着搖搖頭勸自己輕松些，高遠航說不定在躲着自己呢，只要有心躲着，那他肯定是沒機會見到這個人的最後一面。

蘇洋踮起腳把兩個證書放到床上，藍白格子的床單配上證書的大紅絨面封皮，真的是好看極了，他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又一眼，想到之前和陳欣約好要在樓下見面，蘇洋加快腳下的速度狠心離開了宿舍。

當然，這個狹窄的房間裏，他舍不得的東西絕對不止這一個。

到達飯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蘇洋和陳欣一路走一路聊着，原本漫長的路途走得卻毫不費力，除了被汗水打濕的衣衫之外，他們的心底也變得潮乎乎的溫暖。

推開包間的門，房間裏面早已是人聲鼎沸，同學們坐在一起大聲說着話，音量達到從未有過的高度。蘇洋和陳欣落座後，人員盡數到齊，班長提議大家一起拍張照片，她把忙着上菜的服務員拉過來幫忙拍照。

蘇洋緊挨陳欣站在人群的邊上，照片上定格的這一幕，和蘇洋這四年的處境是相同的，他雖然身處這個熱鬧的集體之中，卻總是游離在人群之外，除了陳欣他再沒有一個親密的朋友。

這一頓飯的時間，蘇洋和平時一樣說話很少，大多數的時間裏他都是淡淡地笑着，慢慢的，人群的氛圍将他感染，雖然他仍舊沒有過多言語，但是他的笑更燦爛也更真誠了。

酒過三巡之後，班長讓每一個人說些什麽，她拿着DV打算把大家最後的獨白記錄下來。一個人接着一個人，他們或是告白或是抱怨，蘇洋聽得異常認真，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他聽到了很多以前自己未曾注意過的細節，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感動着蘇洋，直到這一刻他才算真正融入到這個集體之中，他不再是局外人，不需要防備更不需要準備，拿出最真的心和最誠懇的态度去面對即可。

蘇洋的發言平淡無奇，在人群的嬉笑怒罵之中甚至沒能激起一點浪花。就這樣剛剛好，蘇洋的心中感激與慶幸并存，他知道自己的話內容幹癟無趣，所以他感激其他人沒有難為自己說更多，也很慶幸自己能夠一直這樣無聲無息不被注意。

蘇洋剛剛坐下，還沒等情緒完全穩定下來，陳欣在桌子下面突然掐了一下他胳膊稱贊蘇洋說得真好。

蘇洋對陳欣還以白眼，因為這莫名的誇贊不僅不會讓他高興，反而只會讓他尴尬。一輪發言結束之後，有幾個人要趕火車所以提前走了。

蘇洋打算再過一會找個借口先離開，陳欣表示同意，她說她要先去洗手間一趟，剛才啤酒喝得有點多。蘇洋看着陳欣小跑着離開，片刻之後她折返回來問蘇洋說，要不要一起去呀。

蘇洋瞪着眼睛責怪陳欣說：“別說我不想去，就算真的想去了也沒辦法和你一起去啊，性別不同，所以永遠不同路。”

陳欣微醺，她開心地咧嘴笑着給了蘇洋一拳：“還不好意思，你想想啊，這幾年咱倆一起幹了多少事啊，就差一起洗澡和上廁所了。”

蘇洋很想給陳欣一腳，可是無奈衆目睽睽之下，他無法發作只能催促陳欣說快去快回。陳欣心有不甘地走了，蘇洋看着她的背影，那原本以為不會出現的關于離別的感傷突然襲上心頭。

“哎，外面有人找你！”陳欣回來後面帶緊張地拍打着胸口。

“誰？”蘇洋問。

“還能有誰，高遠航！”陳欣沒好氣地回答說。

“啊？他也在這？”蘇洋懷疑陳欣是在捉弄他。

“你以為就咱們一個班級在這吃散夥飯啊，這二樓的包間全滿了，我估摸着都是咱們學校的學生，我剛才在走廊碰見他了，他問我你是不是也在，我點頭，然後他就讓我把你叫出去，我就不能理解了，怎麽你們兩個人非得靠個中間人傳話才能聯系嗎，莫非又吵架了？”陳欣從蘇洋漸變的表情裏推算出答案。

“嗯，我去看看。”當蘇洋聽說高遠航就在門外等他的時候，心裏其實挺高興也挺急切的。

“我又不能理解了，吵什麽吵啊，不是我說你蘇洋，你臭美什麽啊，高遠航往那一站，路過的哪個女生不想多看兩眼啊，你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嗎！”今夜的陳欣對于捉弄取笑蘇洋這件事樂此不疲。

“是，聽你的話，我盡量拉，我要實在拉不出來的話你上。”蘇洋模仿着陳欣的方式，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

“拉倒吧還是，雖然我也喜歡好看的，可是如果非要在你和他之間選一個的話，我肯定會毫不猶豫選你的。”陳欣說得真心。

見陳欣開玩笑似的朝自己撲過來，蘇洋一閃身離開了房間，撲了空的陳欣對着蘇洋逃跑的背影小聲責怪着他的見色忘友。

酒精的作用再加上陳欣的捉弄，此刻走出房間的蘇洋臉頰微紅，他一路尋找着高遠航的身影，在樓梯口的小廳裏終于見到這個心心念念的人。

高遠航靠在牆上抽煙，動作悠閑熟練，這樣的高遠航和當初在走廊裏吐煙圈的高遠航一模一樣，蘇洋在遠處看着看着就失了神，他想不明白時間為何要這般愚弄人，在轉了一圈之後把曾經和現在的兩個高遠航呈現在他的面前，讓他感傷，讓他想不明白過去曾經親歷過的種種曲折。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他曾經擁有這個人，然後失去，再擁有，最後終于還是失去了他。

“挺高興啊，春光滿面，面露紅光的。”高遠航說出的第一句話聽起來像是在挖苦，實則是在宣洩着心中的苦悶。

能再見到高遠航一面，蘇洋無比滿足，所以他忽略掉高遠航語氣中的不友善，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這是你的那張車票，我嫌麻煩沒退，今天正好碰到你就給你吧，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吧。”高遠航把煙頭扔在腳下，他從錢包裏找到車票，在猶豫片刻之後把它遞給蘇洋。

蘇洋還是傻笑，他盯着高遠航的臉，腦子裏回響着的是剛才陳欣說的話，他覺得陳欣說的簡直太對了，這樣的高遠航誰不想多看兩眼呢，還是多看看吧，這樣才能記住這個人，這樣在以後想念的時候才不至于想不起這個人的臉。

高遠航手舉着車票，在這個姿勢維持了大約兩分鐘左右的時候，他先前準備的耐心和好脾氣已經全部用光。除去這些，他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碎了，他忍無可忍地縮回手。

蘇洋傻笑的表情讓他更生氣，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捏住蘇洋的臉頰說：“你就這麽不願意跟我走嗎，我在等你的時候還在想，一定要把車票交給你，也許你在看到車票的時候能改變主意，現在看來真他媽的是想多了。”

高遠航的憤怒無處發洩，如果不是他還在意蘇洋，他真的想給蘇洋一拳，但是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對蘇洋下重手。蘇洋聽完高遠航的話之後方才醒悟過來，他停止傻笑去搶奪高遠航手裏的車票，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蘇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高遠航把車票撕得粉碎。

碎片散落在高遠航的腳下，蘇洋蹲下身去撿，至于為何要去撿起這些東西，他也不知道。

是要拼湊完整然後和高遠航一起走嗎？蘇洋再也笑不出來，心裏的答案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不管是剛才的車票還是現在的這些碎片，他搶奪挽救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不想讓自己和高遠航的最後一面變成難堪和傷害。

“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高遠航質問蘇洋。

“它是我的。”蘇洋把車票的碎片放進褲子的口袋裏。

“別在我面前裝無辜了，蘇洋，別弄得好像只有一個人會傷心。”高遠航的怒氣絲毫沒有減少。

“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不想這樣的。”蘇洋沒辦法直視高遠航的眼睛，原本只是想留住美好的他，不忍面對殘酷。

“我真後悔認識你！”高遠航怒吼道。

蘇洋的心碎了，比口袋裏的車票碎裂得更嚴重。他想逃走，可是高遠航擋住他的去路，不管他逃去哪個方向，高遠航高大的身體都能及時阻擋在他的面前。

“呦，吵架了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蘇洋的身後傳來，說話的人是很久沒有出現過的鄭方興。

“滾！”高遠航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