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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曉是被兩個男生一左一右架着出去的,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他還聽見身後的于朗沉聲對其他學生說:“去叫保潔來打掃一下。”
……沒想到,能以這種方式,引起于朗的注意。
江天曉躺在病床上崩潰地想。
”同學,你好點了嗎?“坐在一邊的女生把手機揣進兜,問道。
“我沒事了!”江天曉使勁兒點頭。他當時又發燒又嘔吐,直接被送了急診,結果醫生問了幾句就确定了病因:退燒藥吃過量了,引起嘔吐。
開了兩瓶點滴,江天曉一只手紮着針輸液,另一只手還不甘寂寞地在手機上打字:”校外醫院是不是不能報銷?“
過了一會兒,沈哲回複:“可以的吧,不過貌似得先去校醫院,校醫院給開了轉院證明,然後再去校外醫院,才能報銷。你怎麽了?”
江天曉:“……我沒事,今天晚點回來。”
“嘿嘿嘿約會?”
江天曉無語。
腦子裏一遍遍崩潰地回放下午的壯舉,江天曉默默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被送來醫院這一趟,得花多少錢。
正想着,病房的門被“咚“地敲了一下。
江天曉心一跳,是于朗來了嗎?!
走進來的是個留着莫西幹頭的男生。
被派來守着江天曉的女生——她自我介紹叫張小蘅,是于老師的研究生——沖男生笑了:“學弟你也來了?”
男生點頭:“于老師說讓我來看着這位同學,順便過來把錢墊上。”
聽人提起于朗,江天曉忍不住又想起課堂上做的那個夢和那陣嘔吐,一陣無地自容襲上胸口,“呃……于老師,他……還好吧?”
“嗯?”男生面帶疑惑地看向江天曉,顯然不知道下午的事:“他去開會了啊。”
“哦……”江天曉心裏松了一口氣,于朗下了課又去開會了,看來沒受自己的影響。
對啊,無非是一個學生上課不舒服吐了,人送醫院了,支使其他人來幫忙了,有什麽可挂心的呢?最多,最多是惡心了點。
“感覺好點了嗎?”一位女醫生走進來,遞給江天曉一支體溫計:“量個體溫,來,張嘴,我看看你的嗓子。“
“扁桃體太腫了啊,我再聽一下。”說着把冰涼的聽診器扣在江天曉胸口:“正常呼吸。”
來回換了好幾個位置,醫生皺着眉問:“以前有過下呼吸道發炎嗎?”
“沒。“
“痰咳得出來嗎?”
江天曉想了想:“咳不出來,就感覺很深,在胸口的位置吧。”
“你下呼吸道發炎了,痰也多,得加瓶藥,要不晚上還會燒起來,你又不能再吃退燒藥了。”
“啊,好。”
現在已經七點半了,第二瓶藥剛輸了一半,再加一瓶,起碼得九點才能輸完。
江天曉扭頭對張小蘅和男生說:“學姐,學長,要不你們先回學校吧,我已經沒事兒了,就是輸液一時半會兒輸不完。”
張小蘅搖搖頭:“我倆還是陪你輸完吧,應該也不會太晚。”
“我真沒事了,學姐你們先回去吧,你們還沒吃晚飯吧?”江天曉覺得他倆肯定挺不爽的,被導師叫來陪一個公共選修課上的陌生學生餓着肚子輸液。
“那我問問于老師——也不知道他開完會沒有。”張小蘅拿起手機,低頭發微信。
沒過一會兒,她的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于老師說如果你沒事兒了,我們就先走——那我們先回去啦,是有點餓了。”張小蘅拎起包,笑着對江天曉說。
“嗯,實在麻煩你們了……學長,錢我怎麽給你,支付寶行嗎?“江天曉問。
男生“噢”了一聲,說:“你不問我都忘了,我用的是于老師的卡……這樣吧,你把錢從支付寶轉我,我再交給于老師。”
江天曉耗盡全力轉了轉自己燒得七葷八素的腦子:“我想給于老師打個電話道謝,能不能把他號碼給我?我順便問了他卡號直接給他打卡上。”
男生痛快地點頭:“那也行,你記一下哈,187……”
他們走了,江天曉才做賊似的,把那串電話號碼添加到通訊錄。備注名寫的是“于朗”。他覺得自己挺慫的,但也只能這樣了。
肚子叫了,吐過之後感覺胃裏空蕩蕩的。
病房裏只有江天曉一個人,外面的走廊裏時不時響起帶着武漢腔的普通話。來武漢三年,江天曉也只知道“苕”是說人傻,“個斑馬”是粗口,其餘則一概聽都聽不懂。
肚子又連叫兩聲,江天曉輕輕動了下因輸液而發麻的手臂。腦子裏彈出明亮快餐店的飯菜,鹵蛋,鮮香的紫菜蛋花湯,滋滋冒油的烤肉……鹵蛋總是很入味,蛋黃口感綿軟……紫菜蛋花湯裏有蝦仁碎,再滴上幾滴香油,那味道……烤肉是剛剛烤出來的,冒着薄薄一層油,灑了胡椒粉,切成一條一條整齊碼在米飯上……
“想什麽呢,這麽認真。”門口忽然傳來聲音。
那語氣平平淡淡,江天曉卻一個激靈。
于朗正站在病房門口。
“于老師您怎麽來了!“江天曉想,完蛋了,于朗是不是來索命的……
“聽小蘅說你沒事兒了,”于朗将手裏的塑料袋遞給江天曉:“開完會順便看看你,吃吧。”
淡淡的飯香從袋子裏透出來。
“于老師,今天下午……對不起,”江天曉更心虛了:“我真沒想到反應會那麽強烈,我就多吃了一片兒退燒藥。”
于朗卻沒搭理江天曉,目光在病房裏溜了一圈,回到腳邊的塑料椅子上。他皺着眉,似乎還輕輕”啧“了一聲:”我還是站着等你吧。“
江天曉:“……”
原來人家是在找能坐的地方,看了一圈兒,沒找着,嫌髒。
江天曉單手解開袋子,裏面是塑料碗裝着的粥,裝得很滿。那麽問題就來了,江天曉想,我只有一只手能活動啊,要用來拿勺子啊,粥放在腿上或者床上又容易灑……
江天曉迅速瞄了一眼于朗,見他正聚精會神地盯着手機屏幕。
我擦我在想什麽,江天曉臉頰發燙,我怎麽可以幻想于老師給我喂粥,真是猥瑣龌龊下流,哎我以前沒這麽饑渴啊,我是不是燒傻了!
“怎麽不吃?”于朗忽然擡頭問。
“呃……”江天曉低頭看着滿滿當當的粥。
于朗“哦”了一聲,又走近兩步,站到江天曉床邊,端起粥,揭開蓋子,遞到他面前。
我是誰我在哪!!!不會又在做夢吧!!!
“你吃吧,我給你拿着。”于朗面無表情道。
香菇肉沫粥,裏面還有切得細碎的青菜和泡菜,暖洋洋的,緩緩流進胃裏。
江天曉的心跳開始加速,每次低頭舀粥的時候,于朗蒼白筆直的手指,近在眼前。
“2床的藥。”門口走進來一個年輕護士,推着放滿藥瓶的小車。
也許是江天曉和于朗的姿勢實在有些詭異,年輕護士站在一邊愣了兩秒,才對于朗說:”那邊有椅子,你可以搬過來坐着。“
于朗點頭:“沒事,這樣方便。”
可從護士的角度看來,這兩人分明貼得極近,江天曉的腦袋甚至馬上就要抵住于朗的胸口。
“你們……真好。”她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江天曉一下子咬到了舌頭,疼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還不等他解釋”他是我老師“,就聽見于朗平靜地說:
“這是我兒子。”
護士:“???”
江天曉:“???”
于朗伸出一根手指在江天曉腦袋上點了點,又重複一遍:”這是我兒子。“
雖然于朗眼角已經有了微不可查的細紋,但他看上去無論如何也不能是當江天曉爸爸的年紀,可他的語氣又分外嚴肅和認真,吓得小護士臉一紅,推着車快步走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臉認真地胡說八道嗎。
江天曉低埋着頭呼呼吃粥,不敢看于朗爸爸臉上的表情。
九點一刻,三瓶藥終于輸完了。于朗說他開車來的,可以把江天曉捎回學校。
一路上,江天曉默默跟在于朗身後,他想說點什麽打破這尴尬的氣氛,想了半天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總不能問于朗你下午上課講的那個明代青玉荷葉筆洗能值多少錢?
兩人一路沉默,從3樓急診部走到地下停車場。昏黃的吊燈被一陣夜風吹得晃來晃去,只有遠處的值班亭,亮着顯眼的白色燈光。江天曉縮了縮肩膀,心說這地下停車場真夠陰涼的。
于朗找車,江天曉跟着于朗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剛剛下樓時的位置。
于朗回頭看了江天曉一眼:“你幫我看着點兒,白色的,尾號128,這兒車太多,我記不清停哪了。”
“噢噢,好。”
停車場裏車确實很多,燈暗,車停得又亂,看着看着就花了眼。江天曉向前和于朗并肩走着,伸長了脖子環視四周。白車還是挺顯眼的。一輛輛看過去,看不懂牌子的紅色跑車,黑色寶馬,白色金杯……尾號不對,繼續向前走,墨綠色Q.Q……
“阿嚏!”江天曉打了個哆嗦。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兒?”于朗忽然停下腳步,問道。
“啊?汽油味嗎?”江天曉鼻子有點堵,只聞的着刺鼻的汽油味。
“不是……”于朗頓了頓,指向遠處的停車場出口:“剛才那個亮着白燈的亭子,現在亮的是黃燈。”
江天曉一下沒反應過來,目光順着于朗的手看過去,果然,保安亭是黃色燈光。
後背一涼……又有陣夜風刮過來,頭頂的燈晃得更劇烈。
大夏天的,這麽大風?
江天曉磕磕巴巴的:“也許……有兩個燈……呢。”
“找車的時候,我是以那輛白面包車為起點,按順時針方向轉着找的,所以那輛車我見了兩次,”于朗湊近江天曉,壓着聲音在他耳邊說:“見了兩次,車牌號不一樣。”
話音剛落,停車場的燈滅了。
恍惚之中,江天曉聽見“砰”的關車門的聲音。
可他确定,他和于朗走進停車場的時候,這裏并沒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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