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天曉嘴唇都哆嗦了——他清清楚楚聽見了關車門的聲音,身旁的于朗卻一言不發。

“于老師,你有沒有聽見……”

“一會兒什麽都別說,站在我後面,”于朗冰涼的手掌扣在江天曉的肩膀上:“不用擔心,也別怕。”

他話音剛落,江天曉清晰地聽見了汽車啓動的聲音。

“有……車開了啊……老師,剛剛這裏沒人吧……”江天曉顫抖着問。

“你說,有車?”

“對對對啊……你,你沒聽到麽……”

江天曉甚至聽得出來,那輛車正以一種詭異的緩慢速度靠近他們。然而視野裏依舊是一片漆黑,壓根沒有車的影子。江天曉不經意間朝那值班亭的方向瞥了一眼,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噓,”于朗捏了捏江天曉的肩膀,用極輕的氣音說:“我知道怎麽回事了,就站這兒,發生什麽也別動。”

江天曉心說發生什麽?會發生什麽?若要是別的地方倒還好,偏偏這裏是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啊!醫院……

那輛車越來越近,江天曉甚至聽見一聲“嗡”地加速的聲音,終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攥住于朗的手腕,猛地向後狂奔起來。

于朗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迅速調整好身體,與江天曉一起狂奔。

“你跑什麽!”他喘着粗氣說:“我不是說了不用跑麽!”

江天曉已經顧不上回答于朗了,他能确定,現在發生的一切絕對不在科學能解釋的範疇——簡而言之,撞鬼了。

他清楚記得停車場裏停滿了車,就在剛才他們站立的位置的後方,是一堵牆,牆上有一道門,通往升降梯。

而現在,他已經拽着于朗瘋跑了了三分鐘,什麽都沒有撞上。

那輛車越來越近,發動機的轟鳴如在耳側。江天曉用所剩不多的腦細胞想,這麽直着跑下去肯定會被追上,如果拐個彎不知有沒有路——反正現在啥都不科學了!先拐了再說!

他更加用力地攥了攥于朗的手腕,身子一擰,向右邊拐去。

“你松手!”于朗啞着嗓子說,顯然是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江天曉哪敢松手,只當聽不見,拽着于朗繼續狂奔。

而那車似乎已緊挨着他們了——它跟着他們拐了彎!

這他媽是什麽鬼東西!

江天曉忍不住扭頭飛速看了一眼,視野裏依舊是漆黑一片。

“啊!!!”

腦門一陣劇痛,是撞在了某種又冷又堅硬的東西上,下一秒,于朗也緊跟着“咚”地撞了上去。

“是牆。”于朗迅速反應過來。

“于朗……”江天曉感覺自己半邊身子都撞麻了,也沒勁兒再跑了。雖然他只聽得見聲音,但他能感覺到,那輛詭異的車,正向他們駛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江天曉仍舊死死攥着于朗的手腕,整個人都顫抖着,後背貼在牆上。

“呼——“

一陣冰涼的風直沖面門而來,剎那後,越過他們兩個,消失了。

只有那呼嘯的風聲仿佛還留在耳畔。

下一秒,燈亮了。

恐懼到了極點,江天曉癱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如常的停車場。

于朗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環視四周,然後對江天曉說:“已經結束了,起來吧。”

“那個……東西,怎麽不見了……”江天曉發現他和于朗就靠在方才他們後方的那面牆上,車也還是那些車,不遠處的值班亭亮着白色的燈。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

“我們遇上了超度,”于朗說着,轉身向江天曉伸出手:“一言兩語說不清,剛剛讓你別跑你不聽——你還站得起來麽?”

江天曉握住于朗的手站了起來,臉色煞白煞白的,心髒還在狂跳:“超度……什麽意思?”

“超度亡魂,不,準确地說應該是冤魂怨魂,也就是……鬼,”于朗向前走幾步,彎了下腰,回來對江天曉攤開手掌:“你看。”

他食指指尖上有一抹黑色的灰。

“我剛才聞到了燒東西的味道,果然是這個。”

“這是什麽?”江天曉覺得自己跟穿越了似的,這太玄幻了。

“超度時燒的符紙。”

“不,等等,老師……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作為一個熟背核心價值觀的當代大學生,江天曉一向不信鬼神,也極少接觸到這些東西——最多就是宿舍夜聊的時候聽沈哲他們講鬼故事。但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唯物世界觀。

“信則有,不信則無,”于朗漫不經心地嘆了口氣:“醫院這地方比較特殊,有些醫院領導信這些,就會時不時在醫院裏超度一下,我們剛剛是誤打誤撞進了他們布好的……結界,我這麽說你能懂嗎?超度時會布置一個結界,超度完,那些鬼魂就沒了。如果我沒猜錯,剛剛那輛車,就是超度鬼魂用的。“

“……”江天曉沉默,這個解釋實在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算了,反正超度也結束了,你不信也無所謂,沒出事就好,”于朗拍了拍江天曉的肩膀:“我看見我的車了,走吧。”

“等等,于老師!”江天曉猛地想起來一件事:“這些東西,您怎麽會知道?”

于朗竟然笑了一下:”學歷史麽,讀博的時候接觸過一些民俗學的東西。“

江天曉坐上副駕,于朗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偏頭,說:“你今晚別回宿舍了,去我家睡一晚吧。”

江天曉:“啊?”

“你本來就發燒,今晚又碰上這種事,我不放心。”

聽于朗這麽說,江天曉有點窘迫,但剛才的事情實在讓他心驚膽戰,便點頭同意了。

經過值班亭時,于朗把車停了下來。江天曉透過車窗,看見屋裏坐着的是個年輕男人,身上穿着保安服。

于朗從車窗探出頭:”今晚停車場不讓停車,你們怎麽不提前通知?“

保安先是愣了,随即掏出手機看了看,一拍腦門:“啊?今天是……個**養的看錯時間了!”

邊罵邊跺腳。

于朗點點頭,開車走了。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于朗家。

是個挺新的小區,設施看着也很好,于朗家那棟樓正沖着一方池塘,池塘邊還有矮矮的假山。樓是高樓,但于朗家就在一層,倒是方便。

江天曉洗完澡,換上于朗給他找的睡衣,躺在了客房的床上。

于朗也睡了,在主卧。

房間裏很安靜,窗外偶爾有鳥鳴,夜又深了一些,漸漸地鳥鳴也沒有了。

空調開到22度,這種平常在宿舍裏感受不到的清爽讓江天曉漸漸冷靜下來。不由自主地,晚上的事在腦子裏一遍遍回放,速度越來越慢,畫面越來越清晰。

後背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邏輯——好像……不合邏輯。

最開始是于朗發現事情不對的,他說,白色面包車的車牌號和值班亭的燈光顏色變了。

可是……他為什麽會特地注意這些東西呢?照一般情況來說,沒有人會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細節吧?

還有,這是一場超度——如果真的是——為什麽車牌號和值班亭的燈光的顏色會變?按于朗的話說,他們是誤打誤撞進了結界,那麽,這些詭異的變化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本來就存在的,江天曉想,這不合理,變了個車牌號和燈光,吓唬誰呢?結界裏沒有人,難道吓唬鬼嗎?第二種,因為他們的進入,才發生了這種變化,這樣說似乎是說得通的,小說裏不都這麽寫嗎,類似古墓,設置一些可怕的東西,警告外來者不得進入。

但這種解釋也禁不起細想。

還是邏輯上說不通:如果這個結界是禁止外人進入的,那麽設置結界的人應該設計這樣一種反應機制:如果有人誤入結界,會被立刻清理出去。

但車牌號和值班亭的燈光的變化——這種變化實在太細微了!江天曉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是于朗提醒,他根本注意不到這些變化。

注意不到,就不會感到恐懼,換言之,結界對進入者的震懾沒有成立。

再退一步講,就算來人真的注意到了那些詭異的變化,也未必會立刻離開停車場。原因很簡單,停車場不是古墓,盜墓賊在古墓裏遇見了詭異的事情,或許會立馬滾蛋,因為墓穴本就帶着恐怖和神秘,有那麽一種心理暗示在。而停車場就不同了,沒人會覺得停車場恐怖神秘,更沒人會覺得停車場不該進入,即使發現了那些變化,也容易認為自己是看花了眼吧!

也就是說,如果車牌號和值班亭燈光的變化是一種反應機制,那麽這種機制首先是不容易被觸發的,其次是低效的!

這不合理。

然而,最大的不合理,在……于朗身上。

他太淡定了。

江天曉想,就算他對風水道法之類的東西特別了解,也不應該是那樣的反應吧?

并不是說于朗不應該發現他們誤入了超度的結界,而是,于朗反應得實在……太快了。

太快了。

在江天曉說聽見有輛車時,于朗就說,我知道怎麽回事兒了。也就是說,從那時起,他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從始至終,他表現得淡定而冷靜。

……于朗。這個人在江天曉最艱難最難熬的時候,安慰過他。

江天曉揉了揉眉心,強迫自己放下這一腦子亂七八糟的猜測和假設,他對自己說,不就是撞了回鬼,小時候不老聽村裏老人講鬼打牆什麽的嗎……

最終,困意襲來,江天曉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是被鳥吵醒的。于朗家這小區樹多,大清早的滿是鳥鳴聲。江天曉正分辨着剛剛還不是有布谷鳥在叫,就看見于朗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

“呃,老師你起得好早……”江天曉尴尬地捋了捋亂飛的頭發,迅速爬下床。

“被子随便疊一下就行,洗漱完趕快吃飯。”

江天曉當然不敢随便疊一下,他把那床柔軟的夏涼被仔細疊成方塊,端端正正放在枕頭上。

餐廳的桌子上,有一碗冒着熱氣的面。對面還有個已經空了的碗,原來于朗都已經吃完早飯了。江天曉更加不好意思,趕快埋頭吃起來,但又得竭力不讓自己發出“呼呼”的聲音,裝出副細嚼慢咽的斯文模樣。

于朗捧着手機坐在江天曉對面,過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我去抽根煙。”

他走了,江天曉陡然間放松不少,飛速吸溜着面,這面口味挺重,麻辣的,裏面有青菜和排骨,特別香。江天曉倒是不驚訝于朗能做出這麽好吃的面,畢竟他是能把蓋澆飯開發出滿漢全席味道的人。

忽然,于朗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亮了。

江天曉發誓他真沒想偷看,實在是猝不及防就看見了——于朗的手機屏幕上直接顯示出一個微信聊天的界面。

昨天 淩晨00:21

你們沖着我來,不要波及他。

06:32

呵呵,心疼了?

06:34

我不和你浪費時間,還是那句話,沖我來你們随意,不要波及他。

06:35

喲,我都感動得淚流滿面了,需要我幫你給他透露點嗎?

06:38

他不應該被牽扯進這些事。

07:22

好吧,只沖你來,那你要做好準備咯~

07:23

随意。

江天曉虛虛握着筷子,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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