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三人後背貼牆,藏在拐角處的黑暗中。

何盛比了個“張豐”的口型,指指前方的光亮,示意張豐就在裏面。

江天曉側耳傾聽,果然聽見了張豐的聲音,不像和他們說話時的和藹禮貌,張豐的聲音十分尖銳:

“你叫啊,你再叫?”

他的話說完,江天曉聽見一聲“咚”的悶響。

随後,“嗚嗚”的聲音更大了,江天曉愣了愣——

仔細聽聽,怎麽像是人的聲音?

那種從胸腔裏發出來的,痛苦的呻.吟……

“個讨債鬼!”張豐惡狠狠地罵道。

接着張豐一條腿從小格子裏邁了出來。

何盛和于朗對視一眼,猛撲上去——

悶熱的夏夜裏,江天曉手腳冰涼。

如果不是于朗何盛韓滔站在他身邊,地上還綁着個張豐,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從那格子間看進去,裏面竟是個小小的房間——不,那怎麽能被叫做房間——簡直像農村的豬欄。

滿地穢物,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男孩瑟縮在角落裏。

他極瘦,眼窩病态地凹陷下去,雙腿麥稈似的并在胸前。

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鐵鏈。

鐵鏈的另一端,被釘在牆上。

稍稍湊近一點,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臭。

“非法囚禁,”何盛蹲下,看着雙目圓睜的張豐:“你知道判幾年麽?”

張豐嘴被堵着,說不出話。

“不用廢話了,”于朗說:“報警吧。”

張豐忽然拼命扭動起來,像只半熟的大蝦,做着最後的掙紮。

何盛把他嘴裏的布拽出來。

“不要報警,”張豐聲音顫抖着:“我說,我都說。”

何盛:“這是誰?”

“……我兒子。”

“新鮮,”何盛朝小格子裏看了一眼:“誰家這麽對自己兒子的?”

“他吸.毒,”張豐停頓幾秒,眼中忽然流下兩行淚:“我有什麽辦法!他吸.毒!家都被他掏幹了!我沒別的辦法了!”

江天曉吓了一跳,不**向被鎖着的男孩兒,他那麽瘦——那深深的眼眶,确實有些異樣的病态感。

“你可以送他去戒毒所。”于朗說。

“戒不掉啊!”張豐嘶吼道:“進去過兩次了!出來不到一個月就吸上了!”

“所以你就這麽折磨他?”何盛冷冷地說:“你這樣對他,比他吸毒,又好到哪兒去了?”

張豐不說話了,頭伏在地上流淚。

“張承從工地偷東西賺的錢,是不是給你了?”于朗問。

張豐哆嗦着,不說話。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張承盜竊了,”于朗慢慢地說:“你不說也無所謂,我們總能查出來——不過,張承已經不在了,你确定要讓他背個死後的罵名?”

“給我了!”張豐猛地擡起頭,啞聲說:“是……他賺的錢,給了我一些。”

“你用這錢幹什麽?”

“……他,”張豐朝自己的兒子看了一眼:“他要錢去買白.粉……我把他關起來之後,他腦子就不太清楚,我要給他買藥……”

于朗繼續問道:“張承是怎麽殺劉小盼的?”

“他沒殺!!!”張豐陡然間激動起來:“他沒殺人!我倒想他殺人!他殺了人他自己就不會死了!”

“所以……”于朗頓了頓:“張承原本是想殺劉小盼的,因為他怕劉小盼金盆洗手了,把他賣出去——但最後沒殺成,是不是?”

“……”

“是不是?”

“是,”張豐喃喃道:“老鼠藥是我幫他買的,他還沒來得及回來取,就……沒了。”

“所以繞了這一圈兒又回來了?”何盛翹着二郎腿癱在椅子上:“我靠……”

江天曉也有點挫敗,他們費那麽大力氣,結果只是印證了最初的推測:張承不是兇手。

“換個思路,”于朗微微皺眉:“既然不是張承……那個邱國炜怎麽樣了?”

“他,”何盛坐起來:“被家裏人接到南寧治病了。”

于朗點頭:“去南寧吧,江天曉去買動車票,越快越好。”

江天曉:“……”

“怎麽了?”

“我……”江天曉磕磕巴巴地開口:“沒錢了……”

于朗“哦”了一聲,掏出手機:“之前還打算給你轉錢的,是我忘了——轉你支付寶上了。”

江天曉低低地應了一聲。

太沒面子了這事兒。簡直像,故意管于朗要錢一樣。

可我是真沒錢啊……

買好動車票,各自收拾行李。

韓滔盯着于朗,幾秒後開口:“于朗。”

“怎麽?”

“小盼的……煞,”像是十分艱難地吐出這個字,韓滔攥着拳,問:“還有……人的意識嗎?”

于朗幹脆回答:“目前沒有。”

“……那以後會有嗎?”

“那個煞被我傷得太重,要恢複一段時間,而且,煞這種東西,雖然是鬼裏面比較高級的,但,”于朗神色複雜:“它能記住多少生前的事,不好說。”

“好,我……知道了,”韓滔垂着眼:“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于朗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這一刻江天曉忽然有幾分疑惑,既然那個煞很可能已經沒有人的意識——或者記不得生前的事,那,他們費勁周折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或者說,站在韓滔的角度,劉小盼的家人都不管這事兒了,他一個外人,何必如此執着?

就算能查出劉小盼真正的死因,可劉小盼已經回不來了。

他回不來了。

窗外的夕陽模模糊糊的,像浸在一層氤氲的水汽裏。江天曉默默打量削瘦的韓滔,忽覺悲從中來。

一步錯過,步步錯過,一切都無可挽回。

到南寧,于朗帶着江天曉買了水果牛奶去看邱國炜,何盛和韓滔在醫院門口等着。

“于老師,”江天曉有些擔心:“咱倆這樣會不會被趕出去啊?”

“嗯?”

“就……邱國炜又不認識咱倆。”

于朗斜了江天曉一眼,只吐出三個字:“我給錢。”

江天曉:“……”

電梯上到住院部十二樓,神經科。

此時是下午四點,住院部大樓裏人來人往,有家屬扶着病人散步,更多的是醫生或護士快步走過,白色的身影在江天曉眼前晃來晃去。

轉角的空處,擠滿了打地鋪陪床的家屬,好點的能支一張簡易床,更多的是席地而睡,涼席和褥子堆在一起。

江天曉忍不住小聲嘀咕:“怎麽這麽多人……”

于朗也輕嘆一聲:“現在的大醫院就是這樣。”

他們轉了兩次,在1217病房前停下腳步。

“一會兒你什麽都不用說,把東西放下就行,知道嗎?”于朗叮囑江天曉。

“嗯,好。”

于朗在病房門上敲了兩下,然後擰開門走了進去。

病房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六張病床三三相對,病人在床上或躺或坐。

于朗徑直走向靠窗的那張病床。

床上躺着個穿病號服的男人,光頭,頭上纏着紗布,正在玩手機。江天曉知道這就是邱國炜了。

“你好,”于朗笑着把牛奶水果放下:“是小邱吧?”

“嗯?”邱國炜放下手機:“……你是誰?”

“我是華康建築公司的律師,”于朗說着,變戲法似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我叫于朗。”

“律師?”邱國炜皺眉:“怎麽了?”

“是這樣,我們公司要做事故檔案,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事情的具體經過?前段時間怕打擾你恢複,所以一直沒來。”

“什麽備案,”邱國炜警惕地看着于朗:“怎麽之前沒人聯系我啊?”

“之前不是怕打擾你恢複嗎,”于朗笑得溫和:“我這次來也是代表公司的,康總特地囑咐過,再補償一些治療費給你。”

一聽治療費,邱國炜臉色和善了不少:“那,那還要問什麽啊……之前不是公安局都來問過了嗎?”

“補充一點細節就可以,”于朗在病床邊坐下:“我就問幾個問題。”

邱國炜愣愣地點頭:“噢……行,行你問吧,”

“嗯,”于朗環視病房:“這段時間誰照顧你啊?”

“我姐從老家來了。”

“那挺不方便的吧,”于朗嘆氣:“你姐上班嗎?”

“上班,請了假來的,”邱國炜目光閃了閃:“這事兒……誰能想到會出這事兒……我那幾個哥們——哎。”

“節哀,”于朗垂着眉眼,表情帶上幾分凝重:“出這麽大的事故,真是……唉,都是那麽年輕的小夥子。”

邱國炜嘆氣。

“說起這個,”于朗輕聲說:“那天不是停電嗎?你們怎麽會去工地上的?”

邱國炜剛要張口說話,卻目光一揚:“哥。”

一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走進屋,手裏拎着兩個暖水壺,他把其中一個放在隔壁病床的床頭,走過來,問:“這是?”

“華康的律師,”邱國炜說:“來問點事兒。”

于朗站起來,向男人伸出右手:“大哥你好啊,我們來随便問幾句,公司要做檔案——順便給小邱送點治療費。”

男人趕忙和于朗握手:“噢,好——你們坐,你們坐。”

走出醫院,于朗扭頭看着江天曉:“邱國炜和記錄裏說的一模一樣,看來這趟沒什麽用了?”

他的目光軟軟地落在江天曉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狡黠。

“那個男人……”江天曉被于朗看得很不自在:“從進屋到和你握手都沒放下暖壺,他是不是太緊張了。”

“小子,”于朗笑了:“這不是挺精的麽。”

(狡黠的于朗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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