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流風門下

屋內。

那銀發婦人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精致的沙盤,凝目注視了幾息,忽的冷笑道:“梁上君子,還不下來!”

“那就——接住了!”梁上有人輕笑一聲,就見一團白影從上方跌滾下來,還伴着一聲有氣無力的呼喊:“救命哪……”

那銀發婦人以不稱于年齡外貌的矯捷步法撲過去,穩穩地托住了那掉下來的人。只見那人約摸弱冠,一身白衣,胸前血跡尚未幹涸,面容憔悴,臉上卻還兀自笑得滿不在乎。

他掙開老婦人的手,跌跌撞撞跑過去搶來舒雲的茶杯一飲而盡,大喘了幾口氣,然後跌坐在地上,笑道:“告訴你們,師娘,大師兄,我啊,差點兒就回不來了……”

說着,仰頭叫道,“虧得遇見師叔大人載我一程,做牛做馬,不辭辛勞。晚輩楚烈铮這裏謝過了啊,師——叔——”

說罷,他好像嗆到了似的,彎腰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笑,雖然臉色蒼白,卻也掩不住他的跳脫飛揚。

舒雲很是貼心地又斟了一碗溫水給他,他漱了一口,咕嚕嚕在嘴裏轉了幾圈,又吐出來,清水變成了粉紅色。他皺了皺眉,低聲罵了一句什麽,舒雲拍了拍他的肩膀,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驚異一笑,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

那婦人仿佛心疼得緊,轉身把一腔火都發在另外一位不速之客身上,一挑眉,道:“我說是誰,原來是你,莫晴!你要在上面呆到幾時?”

話音剛落,一襲黑衣翻滾而下。

落地的是一位瘦小瞿爍的老者,眉目似劍,眼神銳利,但是面對那婦人時卻躲躲閃閃,讪笑道:“好久不見,憐舟妹子。”

他現在心裏正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他制住這叫楚烈铮的小子,本是準備給昔日對頭一個威風瞧瞧,哪知這小子竟能解開他的獨家重手鎖穴法,還說了那麽一番話,讓他莫晴瞬間成了好心人一個——幫着半死不活的晚輩回了家,免費且心甘情願地當了一回“坐騎”。

“這個混蛋小子,壞我好事!”他心中想道,“他這麽一說,老子那些威脅恐吓的話還怎麽說出口?什麽計劃,不都成了狗屁了麽!最重要的是,這渾小子可是怎麽認出老子來的?”

莫憐舟瞪了他一眼,森森一笑,道:“果然是你,铮兒不說,我怕是還認不出你來。铮兒向雲兒學的識人之術,确是越發的好了。”

莫晴道:“他叫楚烈铮?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瞧他行事怪異,一時好奇,偷偷跟着他瞧了瞧,才知道他是你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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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憐舟哼道:“怪異?哼,你倒說說,我這小徒兒,哪裏行事怪異了?”

莫晴道:“這小子,當真奇怪的緊。我瞧見他和一個女娃兒打架,那女娃兒步法像是你教的,我就細細看了下去。打着打着,那女娃兒突然不打了,道:‘你走罷。’這渾小子明明武功一塌糊塗,只有招架挨揍的份,卻死皮賴臉地纏鬥不休。那女娃兒大概也讓他弄得生出真火來了,長劍一抖,直抵在他胸前,喝道:‘你走不走?’這小子卻大笑道:‘不走不走,師姐,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原來他們是師姐弟。那師姐為了讓這個姓楚的小子走,将劍往裏刺了半分,這小子不但不懼,還哈哈一笑,身子向前一挺,那明晃晃的長劍就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從他後背露出三五寸帶着血花的劍尖來。他悶哼了一聲,道:‘我這可是要命的傷,師姐難道能眼睜睜看着我在這沒人的地方自生自滅?’那師姐也是個心狠的,把劍一拔,轉身道:‘那是你自找的,與我何幹?想要我柳随月跟你回流風門,卻是不能。’我一聽這‘流風門’三個字,就知道他們可不是憐舟你的弟子?流風門下向來嚴謹規矩,像那女娃兒,一本正經,就很好。而這小子麽,嘻嘻哈哈,随随便便拿自己身子去施苦肉計,為一個女人重傷垂危,哪點像流風門的弟子了?這還不算怪異麽?那女娃兒走後,他就往你這邊走,路上被另一個女娃兒撞了一下,眼見一條命堪堪只剩下了半條,我就……”

莫憐舟道:“你就點了他的穴道,把他挾了來這裏?”

莫晴忙道:“不不不——我是好心……”

“好心?”莫憐舟嗤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莫晴麽!我想你應是設想點了铮兒的穴,把他丢下來,讓我們看到他一動不能動,滿身鮮血。我們就得去求你解開他的穴道,而你呢,就可以威風凜凜地以勝利者的姿态驕傲地去見秦知理了,是也不是?”

莫晴老臉一紅——他的确是這麽想的。

莫憐舟一轉身,指着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楚烈铮嘆道:“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徒兒。你這個師叔,人品惡劣,說話沒譜,這回卻真真看準了你。說你行事怪異,死皮賴臉,嘻嘻哈哈,那可一點沒有錯的。你這一招苦肉計使出,柳丫頭要來也就罷了,若她不關心你的死活,沒有來,你可真是死了都沒有用啊。看你師父一會兒怎麽罰你!”

“該揍!該揍!他欠揍不是一天兩天了!”內堂又轉出一位胡子拉碴的老頭來。那老頭腫眼泡,通紅的酒糟鼻子,一身青衣幹淨倒還幹淨,只是皺得慘不忍睹。正是舒雲和楚烈铮的師父,流風門的掌門秦知理。

“師父。”楚烈铮勉強爬起來行了一禮,道,“徒兒怎麽會是不顧自己性命的愚蠢之人呢?苦肉計,既是計策,便當有分寸,否則還有什麽勝敗得失可言?師父可別急着揍我,徒兒還有要事禀報。”

“哼!什麽要事?”秦知理看也不看他,只惡狠狠地盯着莫晴。莫晴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楚烈铮喘了幾口氣,道:“徒兒在外,發現上陽城最近多了不少陌生的臉孔。有千雪河畔的人,他們都在額前墜着一塊綠翡翠;有忘憂谷的人,他們身上都有種淡淡的婆羅門花香味;也有綠城的人,他們都從不穿鞋……徒兒想,會不會‘八方’的人,都集中到了上陽城?”

所謂“八方”,是上陽城、綠城、汾城、千雪河、無為河、郦河、忘憂谷、天賜峰這“三城三河一谷一峰”的總稱。

“八方”不同地域中人,各有各的文化、信仰、習俗,乃至生存方式。雖然也有經貿往來,但大多數人終生安于一域,絕不輕易走動。

楚烈铮頓了頓,續道:“啊,對了,還不止這些呢,我還看到有個人袖口文了白色火焰,難道——魔宗的人也來了?”

魔宗,是一個位于天下最高峰極峰之巅的神秘宗門。

據說那裏的人行事詭邪,武功奇高,獨立于“八方”之外,并且多年不曾踏足“八方”一步。因此,它逐漸變成了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傳說,惡徒們心目中的聖地,俠客們宣揚自己嫉惡如仇的最佳對象……但是,人們只知道它位于冰雪天地,崇白尚火,以白焰為識,其餘的,“八方”中人一無所知。

“八方”與魔宗集中于上陽,這在平日自然是個大消息。

但秦知理仿佛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只轉頭瞪着楚烈铮,叱道:“你是個醫生,不去治病救人采藥制藥,專門跑到大街上去看稀奇麽?藥理你研究得亂七八糟,這識人的功夫倒是不賴啊!”

說着,擡手就敲了楚烈铮一記。楚烈铮誇張地大叫一聲,向後便倒——當然,他是看準了莫憐舟的位置才倒的。

不出他所料,莫憐舟一伸手,他就穩穩當當地倒在了師娘懷裏。莫憐舟登時大怒,沖秦知理咆哮道:“秦掌門,秦知理,姓秦的,你不知道你小徒兒受了傷麽?你是不是嫌他死得還不夠快?”

此間兩位上了年紀的人似乎都很怕她。

方才莫晴讓她一瞪,就什麽都交代了,這位秦掌門也是不遑多讓,迅速一縮脖子,吶吶一笑,氣焰頓時消了八分。

楚烈铮暗中向秦知理吐了吐舌頭,賴在莫憐舟懷裏不起來,凄凄涼涼地道:“徒兒還有話,師父……師父他不聽我的……”

莫憐舟柔聲道:“他不聽,還有師娘呢。師娘聽着,你慢慢把話說完。”

楚烈铮心裏大笑,面上卻露出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道:“師父還怨徒兒……怨徒兒,醫術不精……”

莫憐舟哼道:“他懂什麽!你的名頭難道是招搖撞騙弄出來的?還是天下人都瞎了眼?”

“他年紀輕輕,有什麽名頭?”莫晴心裏想着,望了一眼莫憐舟,終是沒敢把話說出來。

楚烈铮嘻嘻笑道:“還是師娘明白事理……徒兒身負‘天下臻’這個名號,怎生也不能辱沒了它。都說了讓師父不要急着揍我嘛,徒兒救的人哪還少了?還有一個大大的消息,師父師娘終日足不出戶,不知道上陽城裏沸沸揚揚傳得正熱鬧呢,說是,又要起‘煞’了!”

“起煞?”

“天下臻?”

屋裏人這一驚都是非同小可,連坐着慢條斯理溫吞喝茶的舒雲也擱下杯子站了起來。不過流風門中人驚的是“起煞”這一傳言,而莫晴驚的卻是“天下臻”這一名號。

“什麽?”莫晴不敢置信地搖頭道,“你說你是‘天下臻’?那個醫術詭奇通神的天下臻——臻先生?不,這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楚烈铮:作為主角我沒有在第一章就出場,不開心  ̄へ ̄

柳随月:作為第一女主我在第二章都沒有出場,不開心 o(︶︿︶)o

神秘人甲:你們夠了啊!我作為本書第一反派大BOSS,還沒出場就領便當了,哪個來比啊!別攔着我,我要去哭昏在廁所裏~ ′??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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