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故人回歸

天下臻。臻先生。

近五年江湖的一個傳奇。

這是一個人的稱號。一個大夫的稱號。

這個人懸壺濟世,也望聞問切,也開方子,也金針銀針長針短針地紮人,但是卻大大的有別于其他大夫——他只治療疑難雜症。而且,愈是別人束手無策的奇怪病症,他治療得愈是拿手舒心,痛快淋漓。

所以,要是你傷風感冒跌打損傷起了痘痘生了癬還是想安胎打胎毒死老婆娶小妾……都莫要找他。

那麽,這位臻先生能幹什麽呢?

簡而言之,言而總之,一言以蔽之,他的作用類似于——半仙。

不是街上戴着墨鏡的瞎子那樣的騙子先知,也不是穿着道袍擎着桃木劍的道士那樣的玄門中人。

他只是開開方子,熬兩三碗藥劑,輕飄飄畫幾個字,啞了二十三載的龍騰镖局少镖主尹隐就張口講話了;打娘胎裏就中了劇毒不能下床的安平客棧老板娘就自己走出門曬太陽了;被懷疑是天煞星不停克死人的盧員外家中也安安穩穩地平靜下來了……大夫理當治病救人。而治病,只能說是他的分內事,這家夥似乎更喜歡——救人。

他號稱——“鬼神之手,翻雲覆雨”。

普通大夫辦不到的事,求神求佛都辦不到的事,他——天下臻——就成了人們最後的希望。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所以人人對大夫都敬重三分,對這位出道五年就已留下傳說無數的半仙大夫,那簡直就要當親爹來供奉了。

——奈何,俠之影,仙之蹤,女人之心,都是飄飄渺渺、難以追尋的東西。臻先生雖在江湖大名鼎鼎,但是識得他的人卻少之又少——可以說,幾乎沒有。

此刻莫晴抽了抽嘴角,神情古怪,道:“沒有長須,沒有白眉,沒有一點兒神秘感,沒有半分讓人陡生敬意的穩重——那也就罷了。但他才幾歲?五年前他才幾歲?他哪來翻雲覆雨的詭奇醫術?流風門下有江湖一流的步法掌法,有超一流的識人之術——可是絕沒有醫術!況且,這醫術哪怕是忘憂谷也教不出來吧?這小子真是那個天下臻——臻先生?”

楚烈铮歪頭笑道:“如假包換。師叔,你要知道,世界上除了蠢材、常人、聰明人、天才之外,還有一類人呢。他們不可以用常理度之,而師侄我,就湊巧是他們中的一員,哈……”

莫晴嘴角抽得更厲害了。他哆哆嗦嗦地問:“那是哪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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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笑吟吟地一字一句道:“當然是怪——物——啦——”

啪。

莫憐舟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嗔道:“又在胡鬧了。铮兒,別理你那個糊塗師叔,告訴師父師娘,剛剛你說的‘煞’,究竟是怎麽回事?”

楚烈铮慢慢收斂了嬉笑的神色,低頭道:“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莫晴神色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動。

他只這一動,就引得楚烈铮輕輕側了側頭,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莫晴一驚,暗想:“這渾小子果然不簡單。不精于武功卻能解開我的重手鎖穴,自然有他的獨到法門。這麽一來,他倒真有可能是那位臻先生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江湖這麽大,什麽魚兒沒有,他也算不得特別稀奇,要算,只能算是老子少見多怪罷了。”這樣一想,他胸口的郁郁之氣頓時消去不少。

那邊,秦知理已沉聲問道:“誰知道?”

楚烈铮咬了咬牙,猛的掙開莫憐舟,撲地跪倒,大聲道:“是她——若她在門外,求師父讓她進來!”

秦知理恍然,冷笑道:“原來是那個丫頭。你給她說了一年好話,今日又不惜讓她刺了你一劍,做了這麽多,她可曾理你?你在這兒跪上七天七夜,也與她毫不相幹。人家樂得在外面逍遙,即使為師我想她回來,她自己還不想呢!”

楚烈铮喜道:“若是……她想呢?”

“若是那樣的話——”秦知理一頓,忽的冷笑道,“——也不許!”

“師父你——”楚烈铮剛松一口氣,又驟然吸了一口冷氣,登時嗆咳起來,斷斷續續地道,“一意寡行——以大欺小——毫不知理——也不知禮——”

“忤逆師長,你倒知理又知禮了?”秦知理也不見得怎樣動怒,對這個小弟子的放肆随性已是見怪不怪的樣子,“瞧你,也許一閉眼一蹬腿就……你這個狗屎醫生,還說懂什麽醫理,結果呢,醫人而不能自醫,只能等柳丫頭來救命。哼,她若沒來,你不就相當于死在自己手上了?傳出去笑掉人的大牙!”

舒雲忽然搖了搖頭,過去扶起楚烈铮,微微一笑,溫和道:“不,師妹一定會來。”

楚烈铮沖他感激地笑笑。

舒雲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老爺椅上,慢吞吞走過去開門,一邊走一邊道:“師妹一定會來……也許,她就在門外呢。”

他輕輕拉開了門。

門外果然站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面容尚是年輕,并不算太美貌,卻有種清冷脫俗之感。她一雙眉又細又長,眉下鳳眼柳葉一般,眼角微微斜挑,空靈中自帶幾分傲氣。腰佩一把三尺長劍,劍柄上方系着淡金色的穗子,劍鞘上有一輪小小的明月。

“師姐!”楚烈铮眉飛色舞地叫道,“我就知道你會來——快快進來吧,師父說只要你進來他就讓你回流風門,像原來一樣!”

秦知理張了張嘴正要駁斥他,但莫憐舟暗中在他後腰擰了一下,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聽說,你要死了?”柳随月只是望天,淡淡地道,“有個姑娘說,她撞了你一下,然後你咳血不止,命懸一線——是真的麽?”

“呃——咳血?我嗎……”楚烈铮怔了怔,低頭望望自己——

胸前是有血跡不錯,他是挨了一劍不假,不過他還能和師叔開開小玩笑、跟師娘裝裝可憐、與師父吵嘴鬥氣,與“氣息奄奄”之間似乎有着無比巨大的鴻溝……

然而他一擡頭,看見師姐狐疑的神色,就立刻重重咳了幾聲,做出一副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樣子,嘆道,“是啊是啊,我咳了好多血,這就要死了。師姐快來救命!”

柳随月冷笑一聲,扭頭就要走。

楚烈铮好容易把她弄到铮雲鋪前,豈肯就這樣放她走了?當即向舒雲擠眉弄眼,舒雲便伸手指了指茶壺,微笑着點了點頭。

楚烈铮心領神會,袖口悄無聲息地滑出一包藥,他抖了抖袖子,那藥粉便撒到了他的指尖上。

他過去端起茶壺,斟了一碗茶,深吸一口氣,對背過身的柳随月道:“師姐且慢!師姐,你既然執意要走,師弟我也攔你不住。今日一別,師弟我身受重傷,你我恐無再見之時。此處無酒,我就以茶代酒,敬師姐一杯。師姐,保重了——”

柳随月聽他說得凄怆,不禁回頭望去,且知他心眼不少,就又特地多望了那茶碗一眼。

只見那碗茶清澈見底,略顯青翠,細細密密的茶葉緊緊咬住了杯壁,氣息清香馥郁,正是舒雲平日慣飲的“雪芽”,并沒有什麽異常。

楚烈铮舉碗,輕輕嘆了一聲,一飲而盡。

“完了?”柳随月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道,“那就告辭……”

撲——

話音未落,就見楚烈铮身子往前一栽,半跪在地上,以手捂唇,嗆咳不已。暗紅濃稠的液體絲絲縷縷地從他指縫裏滴落下來,在地上緩緩彙成小小的“血泊”。

饒是舒雲知道他在用藥假裝鮮血,卻也被這毫無破綻的景象結結實實唬了一跳,更不用說那些不知情的人們了。

莫憐舟最是心疼他,短促地叫了一聲,急急忙忙跑去要扶。

但有人比她更快,搶先一步扶住了楚烈铮,玉指急點,嗖嗖嗖封了楚烈铮幾處要穴,又一把捋開他的衣袖,試了試脈搏,接着手掌輕翻,抵在楚烈铮身後,一股綿綿真氣渡了過去——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待莫憐舟定睛看時,柳随月已完成了所有她本自己想做的事。

莫憐舟收手回身,不禁笑嘆道:“既然如此疼着,這一年來又何苦這麽欺負你小師弟。月兒,你真真是個壞丫頭。”

柳随月不答,只低頭凝視着楚烈铮,疑道:“這傷……”

見他眼角忽的流露出三分狡黠頑皮,目光明亮,氣息弱而不濁,當下心中了然,貝齒輕咬,猛的一把推開了他。卻還是繃不住臉,忍不住“哈”了一聲,笑罵道:“鬼心思!到底着了你的道兒。”

楚烈铮翻身跳起,随意抹去嘴角下巴上殘留的酷似鮮血的藥水,愁眉苦臉道:“好師姐,你這是什麽話?若非我練的是【天下】之術,你現在恐怕就見不到我了——那一劍哪裏是好挨的?這一年我功勞沒有,苦勞可是大大的有,又傷心又傷身的,若最後還不能讓師姐踏入铮雲鋪,豈不是十分的丢臉沒面子?只好将那等唬人之法拿出來賭上一賭,騙師姐一騙。這可怨不得我,要怨,只能怨師姐你自己。”一邊說,一邊向師父師娘打眼色。

秦知理板着臉只作未見,莫憐舟稍稍猶疑了一下,見昔日女徒兒這一年在外漂泊,增了不少風塵滄桑,原本一個玲珑剔透的女子,現在已沾染了幾分紫陌紅塵之氣,心下微酸,便道:“月兒,铮兒說你知道城裏起煞的事情,是真的麽?”

柳随月點頭道:“是。”

“那麽,”莫憐舟慢慢道,“留下來和我細細講講。”

“……”柳随月本打算摔袖離開,然而瞥見楚烈铮眼中瞬間露出的狂熱希冀,拒絕的話再說不出口,只能輕輕道:“是……師娘。”

秦知理哼了一聲。莫憐舟冷冷瞪他一眼,口中無聲地說了些什麽。

秦知理悶悶地吐出一口氣,臉上神色變幻不定,但到底還是翻着白眼,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回來麽……哼,那就回來吧。”

楚烈铮與舒雲展顏,相視而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楚烈铮:上一章是《笑傲江湖》,這一章是《武林外史》嗎~ ╮(╯▽╰)╭

舒雲:金古溫梁黃,那家夥是不是都要嘗試一遍風格哪? ╮(╯﹏╰)╭

柳随月:你們都被騙了,據我所知,作者從第三章開始又去溫習哈利波特了,接下來文風鬼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o(︶︿︶)o

亂入的某君子:嗯哼哼,不要聽他們胡扯,君子已經走上了一條平穩的道路……( ̄_, ̄ )

流風門三人:不歸路嗎……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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