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相識之人

“怎麽了,神醫大俠?”高長存感覺楚烈铮有些不對勁,後知後覺地問道。

“這不明顯得很麽。我就說花谷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克星——果然不錯……”楚烈铮苦笑一聲,直起身子,拉着高長存往正門走,邊走邊道,“咱們進去瞧吧,反正都讓人發現了。”

“诶诶?還沒認完呢!”

高長存不情不願地被他拉着走,一眨眼卻突然變得神采飛揚,嬉皮笑臉道,“——被發現了?果然被花谷主發現了?被發現了你偷窺人家?哈哈哈,本公子待會兒可要好好看看你怎麽和人家解釋!”

“所以說你就是故意的!”楚烈铮愁眉苦臉道,“還有高總管,他為什麽不告訴我花谷主也來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高長存道,“滅煞是花谷主提出來的,請柬是花谷主親筆寫的,要請哪些人來也是花谷主定的,選在咱們山莊同樣是花谷主的主意……你說,這裏怎麽可能少了她?這不是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樣是明擺着的嘛。”

楚烈铮道:“可是她不是不出忘憂谷的麽……”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高長存道,“一個人一生能遇見幾回傳說中的‘煞’?能見過幾回八方的英雄人物齊聚一堂?就沖着這兩點,生死都得置之度外,也要過來湊個熱鬧。何況這是為武林造福的大好事,參加的人事後若不死,名望必是空前的高,名留青史流芳百代應該都沒有問題。還有一點,‘煞’不據說是魔宗的麽,‘他’那麽厲害,不是有絕世秘籍,就是有絕世利器,或者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寶物。瞧,為名為利,也為了自己安全,各大高手不都來了?天賜峰還在極東來着,萬裏的路途,劉家二位爺不還是風塵仆仆趕了來?忘憂谷就在咱們邊上,花谷主有什麽理由不來?”

“是麽……”

楚烈铮思忖了一下,眼看就要到萬英堂正門了,他驀地停下腳步,拽住高長存,正色道,“那麽,魔宗有人來嗎?”

“啊?”高長存張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伸手探探楚烈铮的額頭,又反手試了試自己的,失笑道,“你被我妹子撞傻了?魔宗可是真正的故事傳說啊,是比兄臺你‘連死人都能治活’這種事可信度更低的傳說中的傳說!‘煞’還不知道有沒有呢,魔宗——那是什麽?”

“我在街上看到了有人袖口……”

“眼花了。”高長存斬釘截鐵地道。

“……”楚烈铮沉默了一下,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進去吧。”

楚烈铮滿心焦躁地推開正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美麗神秘的花容花谷主,也不是他的師兄師姐,更不是他所敬仰的汾城雙聖,而是……

一個倚在後門邊上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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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推開門時,他第一個把視線投了過來,竟比花容他們還要敏銳。

那個胖子身形又高又大,有一雙濃密厚粗的眉毛,臉上是一副慈眉善目、人畜無害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笨呼呼的大熊,倒不怎麽難看,反而給人一種憨态可掬的可愛之感。

他見到是楚烈铮進來,咧開嘴很是開心地笑了笑,沖他揮了揮手,然後縮回陰影裏很難注意到的地方去了。

楚烈铮吃了一驚,接着眼睛一亮,笑道:“魏燕然老兄?”

“見鬼,你認識魏燕然?”高長存細眉一蹙,薄唇一抿,從腰間抽出他那把鎏金折扇來,啪的一聲展開悠悠扇了幾下,氣呼呼地道,“看他這樣子……難道這家夥躲在後門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楚烈铮張口就想告訴高大公子咱們倆才是正宗“躲在門後”“偷看別人”的,你這麽說實在很像是賊喊捉賊……

但他轉念一想,整個高家都是這位公子未來的囊中之物,他願在哪兒看別人在哪兒講話,都能幹得光明正大義正詞嚴,自己實在犯不上要教育他孰是孰非這些大道理。

反正大戶人家的世界和他這平頭百姓的世界大相徑庭,誰也理解不了對方。

于是他就果斷抛下了高長存,咬着牙不去看花容投在他身上的似笑非笑的眼神,路過師兄師姐所在的那一小堆人和高莊主那三人時,也只是低眉順眼團團抱拳行了一禮——認識的人還是必須要打招呼的,別人麽,完全可以推脫說自己不識得。

他一路目不斜視,步子大得讓沒有系腰帶的外袍呼啦啦在身後亂飛,逃難也似的小跑來到在陰暗的後門角落裏,興沖沖地往那胖子胸口搗了一拳,低聲叫道:“魏老哥!”

魏燕然也拍了拍楚烈铮的肩膀,成功地讓楚烈铮腿彎一軟,趔趄了一下。

他呵呵笑道:“楚老弟,你也來啦?”

他好像很擔心似的伸頭往楚烈铮背後瞅了瞅,道,“你這麽跑過來,不和花大俠他們打招呼,他們會不會生氣啊?”

“沒事沒事,我和高家大公子一起進來的,他們會以為我也是高家的某個公子或陪讀或小厮什麽的吧。”楚烈铮指了指身後——

果然,那些英雄俠客們本來對忽然進來的一個面生小子心有疑惑,但眼力皆不凡的他們自然一眼就能望出來楚烈铮身上內力幾近于無,腳步虛乏,恐怕還有傷在身,一點也不像能有資格參加滅煞的武林高手的樣子,所以也就興致缺缺,不再關注了。

花容現在正和茗燭低聲說着什麽,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發現剛才她眼波流轉,隔了十多丈差點兒取走了半條性命。

楚烈铮跟她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過節,雖不至于到怕她的地步,但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打,在大家夥兒面前互相都裝作不認識他更是樂意之至。

“你好像受傷了?”魏燕然關切地低頭打量他——他比差一寸就到八尺的楚烈铮高了整整一個頭,也許比大師兄還高,只是他身材龐大看着沒有舒雲高挑罷了——還按在楚烈铮肩上的雙掌直接就渡了內力過去,憤憤道,“誰揍的你?俺幫你揍回來。”

他是楚烈铮行游郦河時結交到的朋友。

這位像熊一樣強壯的胖子到現在都不知道楚烈铮的“天下臻”身份,不過他倒是很清楚對方武功很爛,在郦河時就數次出手幫楚烈铮揍了很多他的“仇家”。

人在江湖行走,結交的大都是和自己武功實力相近的人,要不然就去交好更加強大的高手,好讓自己的頭在脖子上更安分穩固一點。

難得魏燕然與楚烈铮非親非故,明知他的武功連路邊混混高都沒有,卻交情匪淺,還一口一個“老弟”地叫着,比大師兄對楚烈铮的關心照料都多。

楚烈铮是這樣一種人:我對每個人都好,你若對我也好,我以後就十倍回報你;你若對我不好,我也不怎麽記仇,大不了不和你做朋友了就是。

不得不說,這種性格其實挺吃虧的。但是,偶爾也能撞上一個專門吃軟不吃硬的家夥,這時候就能多多少少占些便宜了。

人生,本就是有失有得。

沒有人能夠一直占別人便宜而不付出代價——恰恰相反,當你覺得自己占到便宜的時候,你很有可能失掉了更加貴重的東西。

同樣,你在付出代價後,即使沒有當時獲得回報,也會在之後的某一天,驀然發現當初種下的種子已然開了花,結了果。

比如——現在。

楚烈铮感動歸感動,自然不會讓魏燕然去揍柳随月和花容,輕輕巧巧帶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我說老哥,這廳子八/九十丈方,大得很,你何不尋個桌椅坐着,非得跑到小角落裏來?”

魏燕然幫他把被花容一眼激得紊亂的血氣平複得差不多了,便收回手,眉眼耷拉下來,無精打采地道:“俺家依兒說不想見到俺,俺只能躲在這兒,可不是故意聽你和高小俠講話的。”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楚烈铮硬是怔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道:“竟然真的偷聽了……不,不是,你家……白依兒姑娘也在?!你又惹她不開心了?”

“嗯。”魏燕然應了一聲,瞥了楚烈铮一眼,道,“俺聽到高小俠叫你‘天下臻’,你真的是那個神醫,比花大俠還厲害的大神醫?”

“呃……”楚烈铮頭有點疼,不知道怎麽說——其實對不了解他的人,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該如何解釋他的在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的“醫術”是怎麽回事,只好含糊其辭,嗫嚅道,“這個……”

“俺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是一個跑江湖的武功廢小郎中。”魏燕然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你腦子特別好使,什麽都難不倒你,除了不會揍人之外,就沒有你不能的,俺早就知道。”說着他又咧開嘴笑着添了一句,“真不愧是俺中意的好兄弟。”

楚烈铮剛編出來的一肚子話頓時沒了用武之處。

他也發現了,對于魏燕然,與其說一些套話假話敷衍了事,還不如直接什麽也不說——別看魏燕然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樣,傻人直覺往往準得要命,一針見血,其言必誅。

他勉強笑了笑,又一次轉移話題,道:“老哥眼光自然是好的……那個,白姑娘在哪兒呢?”

他剛才在後門把萬英堂整個掃了一圈,除了潛意識裏自動忽略的花容和正好倚在後門的魏燕然,其他人都一一映入眼中,不管是認得的,還是不認得的。

楚烈铮對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他沒有看到郦河之主的女兒白依兒,說明白依兒壓根就沒在大廳裏。

果然魏燕然老老實實回答道:“依兒把俺丢在這兒,自己去鳳凰栖居找高家大小姐玩了。俺怕她一回來就瞅見俺,不高興,所以就呆在這兒不敢出去。”

“老哥好可憐。”楚烈铮滿懷同情地扯扯他的胳膊,把他拉出陰影,找個最近的貂皮軟座坐了,舉雙手保證道,“沒事,她現在不在這兒,你坐着也無妨。等到白姑娘回來時,我一定早早告訴你,好叫你及時溜回去,絕對不會讓她看見你的。你且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他擡頭四處看了看,正看到柳随月直直向他望來,狹長優美的鳳眼靈動氤氲。

他笑了笑,回頭對魏燕然道:“老弟我想去和幾個人打打招呼,老哥你來不來?”

“俺就坐這兒就行。”魏燕然道,“你要去見那幾位大俠?小心點別受欺負了,他要揍你你就往老哥這兒跑,老哥幫你揍他。”

楚烈铮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魏燕然坐下來之後他終于能拍到了——謝道:“好兄弟。”

他轉身就要走,卻又被魏燕然拽住了:“你說的依兒來了就告訴俺的,可別忘了。”

“絕對忘不了,”楚烈铮回頭粲然一笑,欣然回答,“放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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