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平靜時分
接下來,會怎麽樣?
楚烈铮深吸了兩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周圍都是浸淫武學多年的少年天才,不遠處還有幾位宗師級的絕頂高手,哪個沒有一雙隼眼?他的異常絕對瞞不過去。
不過,這裏知道他是“天下臻”的倒是不多,在大多數人眼裏,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受傷什麽的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然而他一個“普通人”在這裏,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不是麽?
但是武者并不是捕快,他們不擅長破案,不擅長抽絲剝繭,不擅長洞察,不擅長滿腹懷疑與心機。
一個人在武學上的成就越高,往往就越不在意外事外物,是尋常還是異常,在他們看來,與己無關的人或物,都沒有留心的價值。
越專一,越不凡。
這裏的人都是一境的領頭人物,他們在自己的領域的成就幾乎無人能夠超越,所以,傲氣——說得直白一點——自負,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的。
哪怕如舒雲這樣的識人大家,要不是與楚烈铮打了近十年的交道,他恐怕也不見得能看出楚烈铮的異常來。
魏燕然能把楚烈铮當朋友,當兄弟,卻不會把他當做歐陽紅那樣的高手以待。
這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你沒有能力,怨不得別人。
但是楚烈铮不一樣。他清楚地知道,武功并不代表全部。
——人心鬼蜮,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招式。
所謂的“煞”,能夠殺死各大高手而不為人知的“煞”,絕對不是更加厲害的武功高手,而應該是擅長詭谲人心、悄無聲息地翻雲覆雨的陰謀家。
因此,在滅煞時,更值得注意的,十九不是什麽高手,而當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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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自己……
他其實很是興慶別人沒有過多關注自己,唯一一個可能看出來他“異常”的人,是他的大師兄。
他甚至有點小小的興奮——也許自己能夠找到那個“煞”呢?
也許,不是高手的自己,會識人之術的自己,擁有【天下】的自己,喜歡琢磨的自己,對一切刨根究底的自己,能夠比八方最最厲害的高手們先找到那個“煞”呢?
來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這個念頭,在看到各大高手之後,這個想法愈發的強烈了。
他按捺住心底的悸動,看見高淩霄從外面步履沉重地走回來,在門口伫立了片刻,對着高振雄啞聲道:“大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外面情況如何?”高振雄蹙起了眉頭,顯然對這個回複有些不滿。
“一切安好。”高淩霄垂頭道,“屬下查看過了,風,的确只是陣風而已。”
“在這滅煞的前夕,一切可疑的東西都不得掉以輕心!”高振雄哼了一聲,對劉家二兄弟抱了抱拳,起身又對四面八方拱了拱手,向門口走去,嘴上道,“夫人又怎麽了嗎?唉,叫她搬回老家去,她又不肯,真是……”
他走掉了,但是高淩霄卻站着沒動。
“各位,天色已晚。”他還是直挺挺地立在門口,像一尊僵硬的石像,沙啞着嗓音道,“請諸位早早回房歇息吧。今天新到的幾位英雄豪俠,在下已為你們安排好了住處,請随在下來。”
他實在是幹脆得很,一語既出,當下轉身就走,完全不給別人說話或者猶豫的機會。
“你是老幾啊?讓我走就走?”高長生驚魂初定,滿面羞紅地從舒雲懷裏掙出來,別扭地歪着頭憤憤地道,“本小姐誰都沒來得及認識……”
“別急別急,明天有的是時間給你好好‘認識’‘認識’。”高長存挑着眉,萬分戲谑地看着他的妹妹,嘴角壞壞地勾出一抹弧度。
高長生一個粉拳砸了過去。
舒雲并不介意,慢條斯理抹了抹被高長生弄褶皺了的衣襟,對柳随月和楚烈铮道:“咱們是剛來的,快些走吧,不要讓主人家為難。”
柳随月看了看楚烈铮,又轉過去招呼回來燃雪,淡淡道:“好。”
他們是上陽城的人,多少賣高家一點面子。
但是,其他八方的人在他們各自的境內都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根本不把區區一個下人總管的話放在心上。
像花容,她帶着茗燭和劉家二主言笑晏晏,直接就當做什麽也沒聽到。
而那位在燈熄之時突兀現身的胖熊一般的魏燕然回身小心翼翼地半抱着白依兒,問道:“那個……你吓着沒?還生俺的氣不?”
白依兒圓溜溜的眼睛瞪了瞪,道:“臭呆子,都說了不想見到你。”
魏燕然嘿嘿笑道:“依兒,好依兒,就原諒俺嘛?”
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白依兒整個人都在他懷裏,懶洋洋地掙了幾下沒掙脫,就不再白費勁了,幽幽道:“你這人最讨厭了。哪天幹脆一把藥死了事。”
魏燕然只是笑,而且還笑得很滿足,因為當白依兒這麽說的時候,通常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也只有他能在公共場合這麽沒臉沒皮,一邊的“準夫妻”梁煌城和顏佩玉互相看看,緊緊用眉目傳情,相互淺淺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梅素終于走到端木清漣身邊,咳了一聲,道:“漣兒,咱們也走吧。入了夜,外面風大,得小心一點。”
端木清漣拿笛子一指楚烈铮,笑道:“徒兒還沒聽到那人吹笛子呢!他可是放下話來,說能比我吹得更好的。”
梅素看也不看楚烈铮一眼,只搖搖頭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無知小子,你和他胡鬧什麽。”
當事人還沒反應,柳随月頓時就已鳳眼含煞,整張俏臉迅速冷了下來,秀口微張,眼看着就要火藥味十足地開始嗆人。楚烈铮忙拉住她的手腕,連連叫了幾聲“師姐”,一溜煙跑了出去。
“這場滅煞來的人感覺都成雙成對兒。”雲無痕心裏嘆了一聲,瞥見歐陽紅俊冷的臉上面無表情的有些吓人,不覺想到在铮雲鋪裏柳随月直接扯開楚烈铮衣服為他換藥的情景,心裏再嘆一聲,“歐陽大俠明顯沒戲啊……”
“兄臺好像認識他們?”沒想到歐陽紅臉一轉,就像聽到了他心裏想什麽似的,依舊面無表情地和雲無痕開始搭話。
雲無痕吓了一跳,慌忙搖頭道:“這個……沒有沒有……在下也是剛剛認識……”
“哦。”歐陽紅淡淡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麽?柳姑娘神态風姿如冰似雪,純然無瑕,步履輕盈,執劍立足法度森然,卻為何窮于一處,籍籍無名?”
雲無痕默然不語。
他心中想的卻是:流風門該來的沒有來,為何來的是幾位小輩?不是沒有請柬的麽?“天下臻”之名……要不要與他們說穿?
而端木清漣握着笛子,輕輕敲打着手心,望着楚烈铮離去的方向,嘟着嘴道:“我……我才沒有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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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由于梅素老前輩的一句話和師姐的過激反應,喪失了知曉各大高手住處的機會。
于是他在聽碧小築悶聲發脾氣,拉着高淩霄不讓他走。
“楚先生,楚少俠,楚大俠……”高淩霄簡直忍不住要用輕功溜了,卻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這位爺放出去禍害別人,到時候更難處理,無奈道,“在下還有諸位大俠還沒送至住處,實在沒空陪你玩兒……”
“即使總管大人要陪我玩,在下也受之不起。”楚烈铮倚在自己住過好幾次的小院門口,挑起眉來似笑非笑。
舒雲和柳随月也是忙了一天,都在左右尋自己喜歡的屋子住下。
聽碧小築裏種了許多品質上好的竹子,走廊蜿蜒,不時有一盆蘭花俏生生地點綴搖曳。
此處最是幽靜,庭院也小,在整個高家莊園裏最像铮雲鋪的後院。
雖說是給賓客住的,高家管事的人誰不知道這是西方大家專門為哪位設計的?自從建好以來,也只有一位在這裏住過。
柳随月選了二層最北邊的屋子,與楚烈铮遙遙相對。
舒雲懶得爬樓,又是大師兄,便施施然進了面朝院門的西方正屋,先泡了壺茶,接着拿了把掃帚就開始滿院子打掃起來。
楚烈铮向後看了一眼,回過來對高淩霄笑道:“總管大人,你看天也真黑了,這莊園頭回來的人搞不好就要迷路,非得有個熟悉路的人引着他們才好。大人再厲害,怎麽着就一個人,很需要別人來幫幫忙啊,是不是?”
高淩霄淡淡道:“不行。”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鬼主意?要是把客人給你帶,鬼知道能讓你帶到哪裏去!那裏面有幾個一看就不是好茬兒,老子我都不太想搭理,以你小子那鬼機靈勁兒、害死貓的好奇心和愛鑽牛角尖的臭脾氣,絕對會讓所有人都不好過。你還是給我安分點吧!
楚烈铮不依不饒:“那說好了的情報呢?”
“……”高淩霄很想吼一句:你是“煞”吧?你就是想幹掉所有人的“煞”吧!正常人誰會要那玩意兒啊!
但是他對付楚烈铮時間長了,也知道真給他三言兩語就惹怒了的話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當下慢慢道,“身為下人,不敢私漏貴客情報。請臻先生明天去找大公子……”
“今晚我就要!”楚烈铮義正詞嚴地道,“如果‘煞’今晚就對我動手了怎麽辦?”
——那情報會讓你免于一死嗎?
高淩霄嘆了口氣,耐心道:“起煞是在十五日……”
楚烈铮大大咧咧道:“我又不是高手,誰也沒規定‘煞’殺不是高手之人還非得等到中元節吧?剛才不是‘起風’了麽?總管大人騙別人倒還罷了,你可騙不了我。外面的……”
高淩霄一驚,立刻斷然道:“楚先生想幫忙?那就随我來吧。”
楚烈铮豎起一根手指比在唇上,擠眉弄眼,裝模作樣悄悄“噓”了一聲。然後縱聲大笑起來。
“大師兄!二師姐!”他朝院子裏叫了一聲,“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不用他們跟着嗎?”高淩霄好意提醒道。
楚烈铮輕輕搖頭,道:“這不有總管大人在麽,我放心得很。”
實際上,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并不希望他們知道。
這是一場一個人的戰争。
這是“天下臻”的戰争。
我沒有武功內力,我是從不知哪裏冒出來的無知小子,但是我想——我要,打敗“煞”!
——他如是想着,心潮澎湃,神采飛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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