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鬼音飄忽

“忘了?”花容失笑,沉吟三兩息,随即曼聲吟道,“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

楚烈铮不假思索地接道:“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斜人靜。”

“呵呵……對得好。”兩人的詞并不是一首,韻腳卻工整得很,念起來直如一首詞一般。花容泰然自若地收回手,仰着頭看了一會兒将圓未圓的天邊銀月,笑道,“……忘就忘了吧。”

“還請谷主回答楚某的問題。”楚烈铮固執地擋住她的去路,背上因對那一句詞而滲出密密一層冷汗,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與花容的談話裏問句不止一個,要回答哪一個他卻沒有明說,因為雙方皆是心知肚明。

花容在收回視線時,笑容依舊,卻多了幾分凜冽和威嚴。她那深不見底的褐色眸子變得毫無溫度,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烈铮,說道:“人心莫測,鬼神亦驚。這場戲,孰是孰非,孰敵孰友,不到最後一刻,一切皆沒有答案。你問我?我自不能答,問心無愧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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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在懷疑花容。

沒錯。他一個人拎着燈籠匆匆趕回聽碧小築時,心裏對自己的想法又琢磨了一遍。

在所有人之中,唯花容有能力,有威望,有機會,甚至有動機,布下一場縱橫八方的局,把認為該殺掉的高手一舉除掉。

她絕不是什麽喜歡風花雪月、纏纏綿綿的女子。作為一個命中注定的大夫,她從出生那天開始,不知見證了多少生命的降臨和消逝,真真正正是個漠然無情的人。忘憂谷今日唯她是尊,也不能不多多少少歸結于她的鐵血手腕。

高長存不是說了嗎,被邀請的高手都是她一一定下來的,她完全可以在此做些手腳。

至于為什麽要殺這些人,楚烈铮不敢确定,心裏也僅僅有些猜測。

然而,在同時,他心裏某個地方卻又萬分篤定地認為,花容不是“煞”。

不是因為她如此明目張膽,從而破綻百出;也不是因為她動機不足,明顯殺意不夠;更不是因為她望月吟詩,剎那翩然若仙……楚烈铮認為花容不是“煞”,和懷疑她是“煞”,原因一模一樣。

——因為她是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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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她以一代大家之威望,宗師高手之威能,救命大夫之威嚴,高調聚集八方英雄,已是無論如何成不了“普通人”,別人想不注意她都困難得很,一丁點兒身為“幕後黑手”的隐秘性都沒有。單說花容自己的性格:

她想殺,能殺,但是——

她屑于殺嗎?

用這麽飄渺無蹤的傳說,近似于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一百年前的野史,來給自己殺人設局布景?

太掉價了!

楚烈铮不認為心高氣傲的花容會費盡力氣把各境高手騙到高家莊園來一個一個殺掉,然後栽贓嫁禍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煞”。

她花容是何等人物,敢愛敢恨,要是殺了人,恐怕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那個人是花谷主殺的。你不服氣?想要報仇?難道就不怕死都落不得好死嗎?大夫能有多少種法子救人,往往也會有多少種法子弄死人。

哪怕她不殺你,單單是得罪了江湖第一聖手,不是“神醫”、而是“名醫”的大夫中的大夫——是嫌自己命太長了麽?

他巴巴地跑去問了,只為了求個心安。有什麽想知道的事沒弄明白,楚烈铮就哽得難受,這種難受,甚至超過了與花容面對面交鋒的尴尬與緊張。

可惜,花容沒有給出一個幹脆利落的答案,導致楚烈铮現在依然處于近似于精神分裂的狀态中——腦子裏一個聲音叫着:“煞”就是她就是她,旁人都沒有嫌疑,她的疑點能指出七八個來;另一個聲音卻大聲反駁:“煞”不是她不是她,真正的兇手哪裏能這麽容易一眼看出來,必定深藏不露陰險狡詐笑裏藏刀……

更糟糕的是那首詞。

楚烈铮狠狠甩了甩自己沒有绾起來的頭發,停下腳步,想了一會兒過去相識相遇的種種,又理了理現在混沌一片的形勢,接着又思索了一下那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和疼痛。

最後腦仁終于疼得受不了時,他再度放棄了。

深呼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他望着夜空,開始念道: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吟罷,萬籁俱寂。

驀地,樹後一聲冷笑。

楚烈铮剛想走,被這聲笑吓得渾身汗毛豎起,死死剎住腳步,高舉燈籠探頭望了望,問道:“誰?”

樹後什麽人也沒有。

楚烈铮繞着那棵有笑聲發出的樹慢慢走了三四圈,地上沒有別的腳印,樹旁沒有活人的氣息,三更半夜的,這裏又不近院落,按理說應該沒人經過,更不會有人惡趣味地躲起來笑一聲吓唬人。

“聽錯了?”楚烈铮自言自語道,“還是……撞鬼了?”

他慢吞吞放低燈籠,轉身離去,邊走邊道:“肯定聽錯了吧……除非現在有人拍我肩膀一下,否則我才不害怕呢……”

語音未畢,他的左肩就被重重拍了一下。同時,一股涼飕飕的氣息鑽進他的脖頸,就像有人在他耳後吹了一口陰氣。

他猝然回頭。

——四周空蕩蕩的,連個鬼影也欠奉。

“真有鬼?喂,有本事再拍一下啊……”楚烈铮換了一只手提燈籠,空出右手使勁地去揉左肩,不信邪道,“再拍一下?”

啪。

燭火熄滅了。

黑暗鋪天蓋地地湧來,各種蟲鳴、鳥叫、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楚烈铮甚至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嗵、嗵、嗵嗵……

在這些聲音裏,還有另一種更細微、更悠遠的聲音,尖尖的,就像指甲劃過玻璃的聲音,還有些像嬰兒哽咽的哭聲,斷斷續續,令人牙齒發酸,脊背發毛。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楚烈铮舉着毫無作用的燈籠,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了十幾息,然後……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好吧,吓死我了……你贏了。”他對空無一人的樹林道,“快出來吧,再吓我我就要尖叫了啊。”

無人回應。

只是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驟然高亢了好幾倍。如果是嬰兒哭的話,那個嬰兒現在恐怕正遭受非人的折磨,拼命掙紮着啼出了人耳極限的最高音。

那聲音飄飄忽忽,上上下下,像是從一個地方傳來,又像是來自四面八方,洪水一樣鋪天蓋地,不可阻擋。

“停下,快停下!”楚烈铮也擡高了音量,道,“再不停下,我真的要尖叫了!”

聲音忽止,繼而變本加厲。一靜一鬧之間,節奏變換得讓人心髒亂跳。

“就那麽想聽我尖叫?真是惡趣味……行行行,那我就真叫了啊……”楚烈铮低聲嘆了口氣,接着張大嘴巴,深深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閉起眼睛,前傾着身體,吼了出來:

“西——方——愁——你——這——個——王——八——蛋——!!!!”

呼啦啦,天上忽然掉下來一團黑影。

“咳……咳咳……”楚烈铮用勁過頭了,拍着胸口咳得喘不過氣來,佝偻着腰,卻能看出他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你猜……咳……有多少人……咳咳咳……聽到了……你是王八蛋?”

那團黑影落在地上,安安靜靜地沒有濺起一點塵土。在月光下,可以發現那是一個小巧玲珑如垂髫孩童一般的少年,眉眼如畫,精致如瓷,紅衣墨履,卻有一頭齊腰的雪白頭發。

正是“天下園林一大家”的西方愁。

他手上拿着一種奇模怪樣的樂器,似笳非笳。風吹過那個樂器的開口部分,剛才那種嬰兒啼便若有若無地傳了出來。

感情那恐怖死人的聲音,就是這個貌似無害的東西搞出來的。

同樣表裏不一的還有西方愁。

別看他形容昳麗,姿态優雅,一張口,就原形畢露了。

此刻他斜着眼看楚烈铮,以一種極其惡劣的、混雜着厭惡與不屑的、“和你說話是瞧得上你”的語氣道:“你怎麽還沒死?”

“你都沒死……咳,我為什麽會死?”楚烈铮頗為困難地直起腰,用燈籠點了點比他矮了半頭的西方愁,哼了一聲。

“又惹桃花債了?”西方愁踮着腳甩開他的燈籠,幸災樂禍地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看你氣血不平,又念這個莫名其妙狗屁不通的東西,是不是撞到花容了?偷偷看她的人被她發現可不都是你這死樣子!一個師姐,一個谷主,嘁,你小子早晚要死在女人手上!”

楚烈铮勉強順平了氣,笑道:“怎麽說,我也比你這至今為止毫無女人緣的童顏老男人強。”

“你!老子殺了你哦!”西方愁瞪大眼睛,看上去不怎麽吓人,如果只看外貌的話倒是可愛得緊。他氣得原地轉了兩個圈,再回首時卻發現楚烈铮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幾步了。

“姓楚的!”他嗖的蹿上楚烈铮旁邊的樹,蹲在只有尾指粗細的樹枝末梢上悠悠晃蕩着,歪着頭問道,“你為什麽來這兒?雖然老子很想你死掉,但是死在眼皮底下實在很煞風景啦。所以趕快滾回去,從哪兒來,快滾哪兒去吧!”

楚烈铮手指一彈,缱绻刀飛出去,削斷了樹枝,打了個璇兒又飛了回來。

西方愁大叫一聲,身形舒展開來,在半空中輕盈地翻躍到了另一根更高的枝頭,紅衣獵獵,白發絲絲如銀,紛紛如雪,美豔不可方物。他喘了口氣,憤怒地叫道:“你他娘的動什麽手啊?聽沒聽老子說話啊?!”

楚烈铮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頓了頓,接着又往前走,邊走邊道:“楚某現在不想和沒有家教的小屁孩聊天玩耍。”

“誰沒有家教?誰是小屁孩?”西方愁在細細的樹梢上張牙舞爪,可就是如履平地,安穩得很。他氣急敗壞地大聲道,“他姥姥的,這是老子造的園子,可不想看到什麽惡心死人的玩意兒!一個個幹嘛非得跑這裏來死啊?”

“嗯?”楚烈铮霍然擡頭,直直注視着他,沉聲道,“老頭兒,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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