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聽碧隐瀾
早飯各人在各自的院子裏用了,并沒有再彙集到一處。自有丫鬟家丁們來回穿梭,運送碗碟美食。
這是高家為這次聚會專門定的規矩。
八方風俗不同,口味各異,倘若在一桌子上吃飯,即使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也有可能因一點小事而互相看不順眼,甚至刀劍相向。
在自己境內尚不覺得,一旦離境,人們便會平添幾分歸屬感與榮譽感,對外境的東西會有一種本能一般的排斥,對也許被自己曾經嗤之以鼻過的本境的東西又有強烈的維護心,不許別人稍加置喙。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敢于并能夠讓八方會于一處、聯合起來,不管最後結局如何,花容她都能當得上“大家”二字。
…………
楚烈铮覺得自己自從昨天追到柳随月後,腦子裏有一根弦就一直緊緊繃着,令他很是難受。
值此多事之秋,費腦筋的事真真是接踵而至:
先是一計又一計,苦身勞心,賺得柳随月回歸;
雲無痕便緊跟着到訪;
好容易吃個團圓飯;
中途卻殺出一個高淩霄來;
然後,就離開了铮雲鋪;
與一個又一個的相識之人相見,與一個又一個的陌生面孔寒暄;
俄而風起,疼痛;
晚間,和花容的一場短暫談話是如此的耗費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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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又和西方愁吵吵嚷嚷、打打鬧鬧;
最後,疲憊至極躺在床上,一部分意識堕入黑暗,另一部分卻異常清醒,無論如何都無法安歇。
楚烈铮一夜只睡了未足兩個時辰。
雖然他平日行游在外,本就睡得極淺極少,但像昨晚那樣重重複重重的快節奏事件,他卻是很少遇到的。
短短幾個時辰發生的事,他卻需要用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解讀其中蘊含的信息,來盡量彌補自己在武功上的欠缺。
一夜如此。
一年如此。
二十年,亦如是。
楚烈铮在黑暗裏瞪着眼睛,明明困得要死,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時,頭一回感到了疲倦。
那是從骨子裏泛出的,一種灰色的疲倦。
楚烈铮筋脈不通,十歲時重傷留下了不少暗疾隐患,身子并不好。一般來說,這樣的人于武學方面基本毫無希望,但求能長長久久保住命,也該知足了。
然,世上還有一門心法,名為“天下”。
【天下】是一種內功心法,修習者的內力往往細密悠長,不走經脈,不潤肺腑,不強體魄,另辟蹊徑,和正統武學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甚至是截然相反。
因此,莫晴的重手鎖穴法無法起到作用。
你鎖了他的穴,他的內勁可是自由得很,沖開穴道什麽的真是一派輕松,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同理,魏燕然的好心其實也沒有幫到什麽忙。
花容那一眼直擊人心,逼人自亂。若是內心情緒翻湧不休,留了破綻,便會被她引得勁氣錯位,一個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結局。
楚烈铮那時相當于是自己給了自己一記狠的,傷落在了【天下】的體系脈絡之中。體系外的人,如魏燕然,只能治之皮毛,而難覓骨肉。
【天下】霸道之處便在于此。
——非同入我天下者,傷我不得,亦救我不得!
一方面,楚烈铮的确很難受傷——當然,除了外傷或者遇到了花容;另一方面,一旦他受了傷,那便幾乎無人可醫,再加上【天下】莫名其妙無法自愈的屬性,情形實在是糟糕至極。
所以楚烈铮即使取得了響當當的名號,也一直被秦知理罵做“連自己都救不活的狗屎醫生”。
不過,不能自醫,卻可醫人。
不管體系內外,無論經脈存無。
故,【天下】只能【天下】來救。
楚烈铮練【天下】後第一次受重傷,流風門上上下下的充盈內力全無作用,生生讓他在床上躺足了七十五天。事後,柳随月便毅然決然地也跟着練了【天下】。
楚烈铮曾記得誰說過,敢練【天下】的人,性子裏都或多或少帶着些瘋狂的因素。
這話用在師姐身上可是一點兒也不錯,而對于自己麽……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時近日禺,師姐在竹林裏練劍,龍吟聲聲,正氣凜然。
舒雲拿着一把剪刀,一把小鏟子,在修理花草。
楚烈铮不知道八方其他人都在做些什麽,除了晚飯後的聚首熟絡,在煞起之前他們并不會時常碰面。
據說今天還會有人來。來的是誰,他想不出,便不再去想了,反正晚上自會知曉。
——昨天事兒多,搞得腦仁疼,今天就偷懶一上午好了。
他準備練字。
房間裏筆墨紙硯齊備,很顯然收拾他屋子的人對他的習慣很是熟悉。
他先磨了點兒墨,想了想,寫道——
【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斜人靜。】
看着自己用小楷一點一點勾出來的這幾句詩,楚烈铮忍俊不禁。
這可是一首寄托相思的豔情詩啊。自己就這麽念給花容聽,若被別的什麽人聽到了,搞不好以為他對谷主有非分之想呢。
但是聰明如花容,自然知道他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相見争如不見。
不是詩詞原本的含義,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看她最後冷下來的模樣,應該是斷了念想了吧?被自己毫無回旋餘地地拒絕了兩次,心高氣傲的花容難道還能容忍第三次?
說起來,在被斷然拒絕一次之後,她居然還沒放棄那份感情,已經讓楚烈铮很是吃驚了。
熟手完畢。
接下來,才是真真正正地要開始寫字了。
楚烈铮換了一張紙,凝神聚氣,抛開腦中一切煩擾,揮毫縱橫——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逍遙游》一首,最是開闊胸襟,蕩滌凡塵。就像一道華麗麗的劍光刺破黑暗囚籠,天地驟然一亮,風起四野,山河搖曳。
楚烈铮越寫越快,越寫越狂。
由楷書變成行楷,再變成行書,然後是草書,狂草,最後直接沒了格式,手随心動,信筆疾書。
就見筆尖亂抖,墨汁飛揚,字麽,一般人卻是認不出來了。
一千九百八十二字。
整整一個時辰。
楚烈铮磨了多少墨,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寫一會兒,磨一會兒,心神完完全全沉浸了進去,仿佛這世界上除了這一方硯,一支筆,一沓紙之外,再無旁物。
幹幹脆脆,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白紙黑字。
不要思考,不要懷疑,不需動情,不會傷情。
忘了一切。
時間走得極慢極慢,又極快極快。
楚烈铮眼前字上恍惚閃過一道道人影,一幀一幀回放所有的曾經。
又辨認不及,轉瞬即逝,白雲蒼狗,滄海桑田。
眨眼之間,十數年記憶呼嘯而過。
他看着,也只是看着。
經歷過的歡樂與苦楚,從心中流向指尖,随着墨跡定格在紙上,消融在文字之中。
————
柳随月敲了敲楚烈铮的房門,推開進來,看到他在專心致志地寫字,便又輕輕帶上了,無聲無息退了出去。
“大師兄,”她找到正不厭其煩修剪一株一葉蘭的舒雲,問道,“師娘算了什麽卦沒有?”
“師妹?”舒雲看了她一眼,道:“啊,我想想——算了的。昨晚你來之前算了一卦,說是小師弟重傷……”
他們同時一愣。
“诶?”舒雲拍拍手上的泥土,直起身子道:“……重傷?”
楚烈铮那傷勢,在別人身上自然很是唬人。但對于曾經把卧床不起當做家常便飯的楚烈铮來說,能夠活蹦亂跳,到處亂跑,實在算不上是“重傷”。
柳随月揉了揉眉心,道:“這個時候,可別出什麽事才好。”
“他現在不好的很麽?受點傷,安分點,也是好事。那家夥太能鬧騰了。幸虧一年到頭總喜歡溜出去,否則铮雲鋪能開到現在?”舒雲笑着拍了拍柳随月的肩膀,道,“沒事兒,沒事兒,別太擔心。皺眉容易催人老,不要皺眉呀。年輕人嘛,就該多笑一笑。”
“大師兄!”柳随月這下連鼻子都皺起來了,急忙用劍柄挑開舒雲髒兮兮的手,橫眉怒目,氣道,“你的手——第多少次了?”
“诶?啊哈,抱歉抱歉,一時大意。”舒雲眉眼彎彎,笑得很柔和,“換一件吧,這件大師兄親自給你洗幹淨,可好?”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舒雲,總是很難生起氣來。
柳随月擡頭望了望天,輕輕吸一口氣,道:“師兄你那麽有空,怎麽不去見見高小姐?”
舒雲笑眯眯回了一句:“師妹你那麽有空,怎麽不去逗逗小師弟?”
柳随月氣絕,接着就忍不住笑起來:“可惡……小師弟長成今天這樣子,絕對是你的功勞最大。”
“哪裏哪裏。”舒雲挑了挑眉,“師妹,我倒覺得他長成這樣,是為了讨你喜歡呢。”
“喂!不要在背後議人是非啊!”楚烈铮忽然從二樓走廊上探出頭來,叫道,“我可都聽見了!有這樣說自家師弟的嗎?何況我到底長成什麽對不起人的模樣啦?”
“喲,”舒雲跟他打了個招呼,“喝杯茶嗎?”
柳随月則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就朝院外就走。
“謝啦,不喝……诶?師姐?師姐?師姐!你去哪兒啊?”楚烈铮一見柳随月走掉了,頓時忽略了大師兄,直接翻過護欄,跳下來屁颠屁颠地追了出去。
在院外,遠遠還能聽到他仍在一疊聲地叫着,中間偶爾夾雜一句柳随月惱羞成怒的“閉嘴”聲。
舒雲樂呵呵地蹲下去,又侍弄起他的蘭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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